第49章 泛舟
元祯也接到了元祈的邀約——據元祈說, 這是增進兄弟感情的好機會, 他若推了, 保不齊元祈就敢到成德帝跟前哭訴, 說他冷落兄弟, 讓父皇心寒。
元祯的水性不及元祈那般好, 他本來有些不安,擔心元祈會做什麽詭計, 因此特意帶了幾名水性極佳的護衛守在岸邊。誰知元祈來時卻是孤身一人,步履灑脫,倒叫元祯覺得自己小人之心。
一只木舫款款靠岸, 元祈領先上去,就将那裏頭的內侍趕下來,元祯皺眉道:“你把他趕跑了, 誰來為咱們駕船?”
元祈指了指自己, 笑道:“皇兄,你忘了還有我啊?我撐船的手藝,可一點都不比他們差。”
他自幼頑皮,喜歡在這些上頭耍, 這一點元祯倒是不意外。他提着袍袖輕輕上船, 心裏反倒放下了一塊大石:獨他們兩人,元祈自然更不敢做手腳,否則他一旦出了岔子,這位二皇弟便脫不了幹系。
元祈果然沒有吹牛,撐篙的姿勢既優美又強健, 讓人不禁贊嘆。
木舫漸漸向禦湖深處行去。這時節荷花差不開已開盡了,大半都垂下了萎頓的葉子,只有寥寥幾朵孤零零矗立着,看去倍感秋意蕭瑟。
元祈朗聲吟道:“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皇兄,這兩句詩描摹此景是不是正好?”
這小子,拽兩句酸文就真當自己是詩人了。
元祯點頭,“二弟詞句精妙,的确令人佩服,但若是自己做的,只怕還要好些。”
元祈臉上便有些不自在,他又沒說是自己做的,被這位皇兄這麽一說,倒好像坐實了自己賣弄的罪名——這法子他也對元祯用過,如今對方以眼還眼,他卻受不住了。
盡管四下無人,元祈還是覺得幾分尴尬。
迎面有一葉小舟冉冉駛來。
元祈恍若得了救星般,指着對面道:“皇兄你瞧瞧,荷葉深處有佳人,這話果然不錯。”
元祯定眼瞧時,只見船頭立着的女子是江誠如,身旁一個駕娘為她撐篙。
兩方一照面,不得不彼此招呼。元祯問道:“江姑娘,你怎麽也有興游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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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誠如看了他旁邊一眼,含笑說道:“是二殿下邀我來的。”
元祈悄悄說道:“皇兄,有美同游,滋味如何?”
元祯眉頭一皺,正要發怒,元祈便笑嘻嘻地說道:“江姑娘,我們的船大,你上我們這邊來吧,咱們也好熱鬧熱鬧。”
江誠如笑意隐約,“不必了,我這只木舫很好,游湖不在人多,賞景就好。”
“真那麽好?”元祈仿佛起了興致。趁着兩只木舫船頭不足一尺時,他一躍而起,直直落到對面船上,江誠如那只小船哪裏禁得起三個人,登時晃蕩不止。
元祈更一把奪過駕娘手中的長篙,在水裏一通亂攪,于是小船晃蕩的更加厲害。
元祯皺眉喝道:“元祈,你做什麽?”
江誠如站在船頭,經受的震動最厲害,勉強忍住了沒有叫喊,裙子卻已被水打濕了一片。
“皇兄,你還不拉江姑娘上去,想等她落水嗎?”元祈面上含着促狹的笑意。
照元祈這種鬧法,江誠如還真可能掉進水裏,元祯無法,只好伸手拉她上岸。豈料江誠如才一到這邊船上,元祈就立刻展開技藝穩住船身,飛快地向對岸駛去。
請客的人自己倒溜了。
剩下的兩人也沒了游湖的興致,元祯躊躇着道:“江姑娘……”
他想說就這樣上岸,又覺得不好意思,畢竟江誠如遠來是客。
江誠如體貼地自己開口,“殿下載我上岸吧,我得換件衣裳。”
她看着淋淋漓漓往下滴水的裙子,小心地擰幹後将其折起一半,免得透光。
元祯不擅長撐篙,江誠如也不會,只能這樣一點一點地往岸上劃,免得出什麽亂子。
兩個人都不說話,氣氛不免更凝滞了。
江誠如忽然問道:“太子殿下,您是否很喜歡傅良娣?”
“是。”元祯手上未停。
“能得一人鐘愛,是天下莫大的幸事。”江誠如幽幽說道。
元祯心下震動,下意識脫口而出,“可是孤始終不能确定,她對孤的心意究竟如何。”
江誠如柔聲問道:“殿下是覺得這份感情付出的不值當?”
“當然不是。”元祯果斷說道。
“那不就結了,所謂的付出,并不是一定要有回報。你做的這些,歸根究底都是為自己好。只要她喜歡了,你也會覺得高興,不是麽?”江誠如看着泛起微瀾的湖面。
“話雖如此,但若得不到回應,難免會覺得灰心失望,這也是人之常情。”元祯聲音澀澀。
江誠如不禁回頭凝視着他,若有所思。
費了半天功夫,總算駛到對岸。
兩人正要上去,忽然發現一個窈窕的身影不緊不慢地過來,睜大眼瞧時,卻是一身玉色宮裙的傅瑤。
元祯驚奇的微微張嘴,不止因為傅瑤突然出現,還因為她臉色沉沉的模樣:她真的很少有這樣不高興的時候。
江誠如打量這兩人的表情,深覺有趣,她忽然柔聲說道:“路上滑,太子殿下,您扶我上去吧。”
元祯一向聰明的大腦忽然有些懵了,這兩個女人都是怎麽回事?江誠如也不像不知分寸的。
江誠如朝他使了個眼色,低聲道:“現在您可以知道傅良娣的心意了。”
說罷,她悄悄扯了扯元祯的衣袖——這一幕落在傅瑤眼裏,臉色不免又暗了幾分。
兩人總算上去,傅瑤沉住氣,等待元祯的解釋:遇到這種事還不解釋,豈不等于默認了奸情的存在?
元祯好像真個默認了,居然一言不發,神情也很坦然,好像這是理所應當的事。
傅瑤的胃裏咕嘟咕嘟冒起了酸泡兒。
兩個人都不說話,江誠如只好先開口,“傅良娣,我身上的衣衫濕了,請問在何處可以更衣?”
傅瑤伸出一只手,“随我來吧,我帶你過去。”
江誠如并沒有得罪過她,她的态度卻仿佛有點生硬——江誠如見狀反微笑起來。
到了太子宮,傅瑤就讓江誠如随秋竹進內殿更衣,自己則在外頭截住元祯,氣勢洶洶問道:“殿下就沒什麽話對我說嗎?”
“說什麽?”元祯假裝糊塗。
傅瑤氣結,“你和人家姑娘同坐一條船,泛舟湖上,還把衣裳也弄濕了,你說說,別人看了會怎麽想?”
“你吃醋了?”元祯觑着她。
“沒有。”傅瑤扭過脖子。
元祯笑起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他将傅瑤的頭扳正,抵着她的額頭說道:“我是清白的。”
這臺詞聽着怎麽這樣奇怪。
傅瑤晃了晃肩膀,豎眉說道:“誰能證明?”
看樣子是不依不饒了,元祯方始慌了神,“是真的。”便将元祈如何騙他游湖,如何找了江誠如過去,如何在船上作怪,都原原本本講出來。
傅瑤方才恍然大悟,“難怪方才有個眼生的小太監過來傳話,說殿下您和一名女子在湖上幽會,想來定是二皇子派的人了。”
“不錯,現在你相信我了吧?”元祯用一雙漉漉的眼睛望定她。
“誰管你!”傅瑤捶了他一下,含着薄怒跑開,“我去看看江姑娘衣裳換好了沒。”
身後猶傳來元祯低低的笑聲。
一直跑到連廊上,轉個彎,傅瑤才舒口氣,也不知道這出戲演得夠不夠逼真。
她并沒有真的生氣。
那眼生的小太監來傳話的時候,她就已經生出疑心——元祯縱然對江誠如有好感,也不會這麽高調地到湖上去秀恩愛,其中一定有人搗鬼。
抱着看熱鬧的想法,傅瑤還是去往湖邊,結果就看到方才那幕。起初她有些驚訝,随即便生出質疑:男人做了虧心事,大半會極力遮掩,太子也不該例外,沒理由在她面前故作親昵。
所以元祯一定是裝的。
他為什麽要裝,必然是為了測試自己。
男人哪怕坐擁後宮佳麗三千,也還是希望個個都深愛自己,何況太子只得一個。他既然要試,傅瑤就讓他看一場好戲——而吃醋,則是強烈愛意的一種表現。
她覺得很得意,這出戲演得棒極了。
她幾乎笑出聲來。
但不知何故,剛看到那幕的時候,她的心底仿佛真有一點酸澀之意:倘若不是出自有心人的設計,元祯确與某美女在湖上幽會,她會不會真心失落呢?
直到看見眼前的江誠如,傅瑤才醒過神來,江誠如什麽時候換好衣裳的,她怎麽一點都沒發覺?
傅瑤只好打起精神應對,“我這身衣裳江姑娘穿着還合身麽?”
“挺好的,良娣身材苗條纖弱,正合臣女一穿。”江誠如說道,誇了傅瑤,順便也誇了自己。
傅瑤連忙自謙,“那也是從前,自從生下皎皎,去年的衣裳都幾乎不能穿了,只好賞了下人,或是叫司制坊一一改去。”
江誠如少不得又誇她一番,說她與年輕小姑娘并無二致。
兩人寒暄一段後,江誠如便道謝告辭,臨行前,她若有所思的看了傅瑤一眼,令她好不自在,從肉體到靈魂仿佛都被洞穿了似的——當然這是一種誇張的說法。
但這個姓江的女子,的确令人猜測不透。
江誠如回到壽康宮,侍女照例問起今日游湖情況,江誠如勉強一笑:“很好。”
其實一點都不好。
太子一心牽挂傅良娣,二皇子則利用她與太子争鬥,都不是可以交托終身的人物,雖說她也不喜歡。看來她的家人注定要失望了——可是她知道他們不會放棄的。除非她永遠不回到那個家,否則遲早會受他們擺布,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子,潦草而慘淡地度過一生。她又不可能無限期的拖下去——女子最美好的光景就這幾年,一過去就沒了。
這世道對于女人本就不公。
江誠如郁郁地趴在妝臺上,不得不承認她對傅瑤的羨慕,幾時她也能尋到自己的良人呢?
在緊鑼密鼓的張羅下,成德帝的萬壽節總算到了,宮裏人人都忙翻天,臉上還必須帶着喜氣——這可是萬歲爺的大日子,不高興能成嗎?
衆宮眷都絞盡腦汁,不知該送什麽賀禮出奇制勝,只有傅瑤最悠閑自在——她不能算成德帝的正經兒媳婦,自然不必送禮。當然,晚宴她最好還是抱着皎皎去一趟,這畢竟是皇帝唯一标準的孫輩,就算江太後不到場,能三世同堂也是好的。
與此同來的還有一個好消息,據說北蕃王也派使節入京朝賀,對于上邦,這可是極大的榮耀。
宮裏于是更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