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麻煩精

赫連治立在一棵豐茂的桂花樹下, 望着漸漸遠去的身影問道:“那一位便是傅良娣?”

近侍抹了把額上的汗, 小心答道:“是。”

心下不禁嘀咕, 好端端的, 這王子怎麽問起有夫之婦來了?

赫連治依舊凝神眺望着, 随口問道:“這位姑娘就叫良娣嗎?”

近侍險些失笑, 謹慎地回道:“良娣是本朝太子側室的名號,為諸妾中地位較高者。”

再說, 稱對方為姑娘也太失禮了吧。

赫連治哦了一聲,陷入沉思,就在近侍以為他快睡着時, 赫連治忽然開口說道:“你說,倘若我向你們太子讨要這位傅良娣,他會不會答應?”

這人是瘋了嗎?敢觊觎太子殿下的女人。近侍險些暈倒, 幹巴巴地笑着:“王子, 傅良娣已經許給太子了。”

“無妨,北蕃不講究這些,嫁過人的女子,照樣可以再嫁。”

問題不在于這個, 關鍵別人嫁的是太子!近侍在心底咆哮, 嘴上只能婉轉提醒,“傅良娣已為太子誕下一女。”

“無妨,本王不介意她曾為別人誕育過兒女。”

這王子莫不是腦子有泡吧?近侍小心翼翼地賠笑,“可那是太子殿下的兒女。”

赫連治不說話了,他拍了拍衣上的灰, “算了,我開玩笑的,不用放在心上。”

近侍方舒了一口氣,急急跟在他身後。

赫連治忽然回頭,“這話你別跟旁人提起。”

近侍雞啄米似的點頭,他還沒那膽子生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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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你說了,我也不會承認的。”赫連治撲哧一笑。

這下把近侍弄懵了,這三王子真是古怪得緊,到底哪句是說笑哪句是認真也分不清。算了,他也懶得管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成德帝的萬壽節已過,北蕃使節遷延三五日後,便該回去複命了,三王子和九公主卻留了下來,說是成德帝願意留他們住些時日,游歷我朝風光。

貴客總不能久住在驿館裏,成德帝遂安排赫連清住到了皇後的椒房殿,至于三王子赫連治,卻由高貴妃主動提出,讓他住進了高家。

元祈問到漪瀾殿來時,高貴妃正在将幾枝菊花插瓶,她瞥了眼兒子的臉色,笑盈盈說道:“誰惹你生氣了?”

“母親讨好那北蕃蠻子做什麽?”元祈一臉不忿。

高貴妃睨了他一眼,将花瓶放到桌案上擺正,“傻孩子,母親哪是在讨好他,是在幫你鋪路。”

“幫兒臣?”元祈顯然不解。

高貴妃諄諄說道:“你以為北蕃王派這一對兒女來所為何事?”

“自然是為聯姻。”元祈笑了,“母親不會要我娶那赫連清吧?兒臣可是堂堂正正的大歷皇子,怎會娶一個異族的女子為妃?”

“所以說你傻。”高貴妃用花枝戳着他的鼻子,“太子是不可能,你為什麽不行?倘若你娶了赫連清為妻,等于間接得到北蕃王的支持,來日若有幸扳倒太子,你登上儲君之位,還不是要如何就如何。你若不喜歡赫連清,到時找個由頭廢了她,再娶又有什麽。”

“所以母親才借機向三王子示好?”元祈忍不住問道。

“說示好亦可,說利用也罷。總之,為了助你登上太子之位,母親願意付出一切代價。”高貴妃殷殷捧着兒子的臉,淚盈餘睫,“祈兒,你就是母親的全部指望,母親可不能沒有你。”

元祈略微不自在,扭了扭頸子,“這也不是兒臣能決定的事。”

“所以啊,咱們更得自己想辦法。”高貴妃眸光堅定,“你父皇一向是綿軟的性子,即便要聯姻,此事也不會硬做,多半得問問那北蕃公主自己的意思。所以你得抓緊機會,想方設法博得那赫連清的歡心,務必要讓她對你死心塌地,這樣對咱們才是最有利的,明白麽?”

元祈默默地垂下頭去。高貴妃樣樣都喜歡為他拿主意,事實上他什麽也決定不了。他當然也想成為太子,可即便當了太子,只怕也是位對高貴妃俯首帖耳的太子,這樣的日子,真是他想要的嗎?

而高貴妃自身,似乎沉浸在這樣宏偉的目标裏不能自拔,除此之外什麽都不在意。

元祈擡頭問道:“那名北蕃來的舞姬,母親您就不擔心麽?”

“擔心有什麽用?”高貴妃慢條斯理的理了理雲鬓,“不過是一個舞姬而已,還能翻出天去?再說,陛下也不會容她生下帶有異族血脈的孩子。”

“那母親您昨夜還那樣生氣?”元祈詫道,“您就不怕父皇着惱?”

“傻孩子,那是做給你父皇看的,你只瞧他有沒有發火便知了。”高貴妃詭秘的一笑,“人人都不生氣,只有本宮敢吃這樣的醋,這不正說明本宮最在意你父皇麽?你父皇心思深,他會瞧在眼裏的。”

她溫柔地拂了拂元祈肩上的灰,“去吧,讓那赫連清知道,誰才是最合适的夫婿人選,除了你,誰都配不上她。”

赫連柔在入宮的第二天便承了寵,侍寝隔日成德帝便封她為美人,此舉掀起了驚濤駭浪——這樣低賤的女子,還是個外路貨,陛下竟然一上來就封她做美人,這不是被美色沖昏頭了嗎?

有兒有女的嫔妃并沒有太擔心。誠如高貴妃所說,成德帝不會允許留下帶有異族血脈的孩子,在這宮裏,有了子嗣才有希望,因此這位柔美人的風光不可能長久。

可是對那些未曾有所生養的嫔妃而言,地位卻受到了極大的威脅。她們沒有子嗣傍身,所仰仗的只有皇帝的寵愛,可這位柔美人卻連她們唯一的指望都奪走了。

後宮一時間怨聲載道。

對于成德帝這樁老房子着火的新聞,傅瑤沒多少興趣關注,她更在意出身高貴的那一位——萬一那位清姑娘選中元祯做她的夫婿呢?

元祯嘲笑她的杞人憂天,又費力同她解釋:“按孤的身份,絕不可能娶一個異族的太子妃,就連母後都不會有這樣的念頭——太子妃可是要做皇後的,皇後怎可出身外族?”

傅瑤略略放心,“那陛下究竟打算将公主許給誰人呢?”雖說元祯不太可能,可若赫連清自己愛上了他,也免不了一頓麻煩。

元祯沉吟道:“這個倒未知,大約父皇另有安排,或者想聽聽赫連清自己的意思吧。”

“那殿下也須小心些,萬一二皇子那邊有什麽不軌之舉就不好了。”傅瑤說道。

“你放心,孤自會提防。”元祯說着,向傅瑤攤開兩手,“來,把皎皎給孤抱抱。”

“你行不行啊?”傅瑤表示懷疑。

“沒問題的,交給我吧。”元祯拍着胸脯擔保。

傅瑤無奈,只得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遞給他,豈知元祯才一接過,皎皎就大哭起來——雖說沒有淚只是幹嚎,看着還是很可憐。

傅瑤想将孩子抱回來,元祯卻不肯認輸,執意将孩子摟在懷裏,模仿傅瑤剛才的舉動,輕輕颠着,想哄孩子睡着。

孩子卻仿佛跟他有仇似的,一個勁的哭鬧不止,還将身子動來動去,妄圖掙離他的懷抱。

元祯無法,只得将孩子交還給傅瑤,汗顏道:“得得得,我算是怕了她了,存心折騰我呢。”

傅瑤見他吃癟,樂得裝作大度,“誰也不是天生什麽都會,殿下只是手生,多抱幾回就好了。”

元祯将臉湊近襁褓,對着皎皎黑漆漆的眼睛說道:“說,你是不是存心折騰你爹?”

他接連問了幾遍,還伸手在皎皎腰間抓了一下。

傅瑤含着母性的光輝站在一旁,嗔道:“你和她置氣做什麽,她這樣年紀,根本什麽也不懂。”

“我瞧她懂得多着呢。”元祯說道,又接連抓了幾下。

不知是否觸着了腰上的癢癢肉,皎皎咯咯的笑起來,臉頰邊還出現兩個小酒窩。

元祯也笑了,得意地回頭向傅瑤宣告,“你瞧瞧,這孩子鬼得很,果然在耍我呢。”

傅瑤在邊上含笑看着,像一個母親看着自己頑皮的孩子。

平心而言,元祯不能算一個很合格的父親,因為他還不夠成熟,可是他的的确确在朝這方面努力。有這樣的決心,皎皎跟他熟絡是遲早的事。

這麽瞧着,他們還真是像一家三口。

若能永遠這麽下去就好了。

傅瑤心上忽然有一片陰翳飄過,她故作不經意地問道:“那麽三王子呢,陛下打算将誰人許給他?”

元祯忽然沉默。

傅瑤心上的陰影漸漸明晰起來。嫁女與娶婦不同,大歷朝的皇子,很少有娶外族女為妻,可歷朝歷代的和親公主卻不在少數。若宮中沒有年歲相當的,用宗室女和親也沒什麽,可眼下,宮中卻正有一位适齡的公主啊……

“陛下……莫不是選中了二公主?”傅瑤的聲音有些戰戰。

昌平正在長樂宮門口教三皇子踢毽子,踢了小半會兒了,氣喘籲籲,動作仍是輕捷利落。

元福挺着小身板,笨拙的跟她學着,雖說不及昌平那般熟練,倒也似模似樣。

張德妃與李昭儀搬了凳子在廊前坐着,笑看這一對姐弟玩鬧。

張德妃嘆道:“總是他兩個感情好,福兒在宮裏年紀最小,跟上頭兩個哥哥隔得又遠,還是昌平常來陪他作耍。”

“昌平自己也喜歡玩鬧,兩個投了性子罷了。”李昭儀笑道。

“也是,只是昌平也不小了,等她出了閣,我們福兒也不知該找誰玩去……”張德妃說着,就見李昭儀神色黯下來。

張德妃自悔失言,忙勸道:“姐姐你別放在心上,我就是随口一說,并不為別的。”

李昭儀勉強一笑,“你也沒說錯,遲早得嫁人的,眼前不就有一樁現成的婚事嗎?”

張德妃知她憂慮,只能好言相勸,“你也別太擔心了,陛下并未下旨,到底沒個準信呢,到底是誰嫁過去,現在還是未知之數。”

“不下旨也差不多了,宮裏還有其他人選嗎?”李昭儀的笑意慘淡到幾乎看不見。

張德妃聽着也覺得心裏難受,想安慰她幾句,卻實在沒法子。

那頭昌平叫起來,“母親,我不是讓您幫着計數嗎?我一個人實在顧不過來,元福又不會數數。”

張德妃瞧李昭儀仍是萎頓不堪,便揚聲喚道:“昌平,我來幫你數着,你母親有些累了。”

昌平努了努嘴,仍舊踢回她的毽子。

陽光下的女孩子身形閃轉,灑落涓滴細汗,這樣的年輕與美好,渾然不知巨大的陰翳即将降臨。

趙皇後近來好生煩惱,不止因為柔美人近來風頭無兩,還因為成德帝把赫連清塞進她宮裏——好像椒房殿是個妖精洞,什麽燙手山芋都往這裏扔。

若她對趙皇後有所裨益倒也罷了,可偏偏毫無用處——趙皇後壓根不需要一個異族的兒媳婦,還得防備對家高貴妃将其拉入陣營,為了這個,不知得操多少心。

倘若赫連清的性子娴靜溫順,趙皇後對她的觀感也會好些,可惜她跟娴靜溫順一點都不沾邊。才搬來的當天,赫連清就撕破夜宴上的僞裝,開始展露本性。

宮女們陸續來報。

“九公主說西偏殿的采光不好,要住到東偏殿去。”

“準。”

“九公主說東偏殿的窗戶開得太窄了,想拉大點。”

“準。”

“九公主說晚膳要吃羊肉,最好是整只烤的。”

趙皇後嚯的拍桌而起,這北蕃女子簡直反了,一來就知道要這要那,還真當自己是宮裏的主子了?就是宮裏的主子,也沒有像她這樣猖狂的,玩這麽多花樣,幹脆把禦花園夷為平地,改建成北蕃的草場得了。

趙皇後氣得直喘氣,就見赫連清盈盈從裏頭出來,瓜子臉上一對劍眉格外矚目。

“皇後娘娘,我不想吃羊肉,您不用費事了。”赫連清說道。

趙皇後松了一口氣,這還算有點眼力勁兒,知道讓步。

誰知赫連清卻說:“我想了想,還是鹿肉好吃,許久都沒嘗過鹿肉了。”

說着,她邁着輕快的步子走出去,打算在晚膳前騰騰肚子。

宮女蘭草小心地看着趙皇後的面色,“娘娘,那這晚膳……”

“就照她說的做。”趙皇後煩惱說道。

蘭草額上沁出細汗,“可小廚房裏并沒這個呀,就連禦膳房也沒準備這個。”

總不能憑空變出來。

趙皇後瞪了她一眼,“那就去抓!獸苑裏不是有梅花鹿麽,随便抓一只得了!”

蘭草擦了擦汗,飛奔着離去。

趙皇後疲倦地躺到椅子上,胸脯仍氣得顫動,怎麽這北蕃來的女子一點規矩都不懂啊,還一個個趾高氣揚的,真是活見鬼!礙于遠來是客,自己也不好怎麽處罰。同赫連清比起來,傅瑤簡直可說是菩薩了。

看來自己還是得快點給她找個婆家才好,盡快将這塊燙手山芋甩出去。只是,京城的世家公子雖多,究竟該找誰好呢?

趙皇後煩惱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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