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赫連清

赫連清從椒房殿出來, 便漫無目的地向前走着。她身邊帶了一個北蕃侍女阿鷹, 趙皇後又賞了她一個叫蘭葉的宮女, 兩人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後。

蘭葉惴惴不安地看着這兩個異族女子, 都說北蕃人性情兇蠻, 一言不合打死人也是常有之事, 她怎麽這樣倒黴,偏偏被趙皇後挑來伺候九公主呢?

還有那個阿鷹, 九公主怎麽給侍女取這種古怪的名——雖說阿鷹的确很強健。

她這麽一走神的當兒,赫連清已經向東宮方向信步走去,蘭葉連忙喊道:“公主, 那裏去不得。”

“為什麽去不得?”赫連清擰眉。

蘭葉忐忑說道:“那是太子殿下的住所。”

“哦。”赫連清說罷,依舊朝太子宮走去。

蘭葉急了,正要上前攔住她, 阿鷹猛地抽出一根馬鞭, “你好大的膽子,我們公主做事,哪用得着你來教訓?”

蘭葉腳都軟了:她們哪來的鞭子?

赫連清淡淡說道:“阿鷹,收起來。”

“是。”阿鷹這才若無其事地收回馬鞭, 跟着主子向前。

蘭葉跺了跺腳, 還是跟上去,她是怕這一對主仆,卻更怕她們在東宮惹出什麽事來,那就麻煩了。

她想悄悄派人向傅良娣遞個口信,誰知傅瑤正在門外逗弄孩子, 卻免了這一趟功夫。

傅瑤見到赫連清也愣了一愣,“九公主……”

語氣有幾分不尴不尬,太恭敬不好,太平淡也為難。北蕃公主雖不及大歷公主那般尊貴,傅瑤畢竟只是個良娣,其中分寸難以把握。

好在赫連清不是講究禮數之人——傅瑤懷疑她根本不通大歷規矩。赫連清在椒房殿做的事,傅瑤也有所耳聞,她與趙皇後無冤無仇,自然絕非刻意為難,那只能證明她本就是這樣率性的作風。

Advertisement

赫連清走上前來,好奇地看着她,“你就是前幾日晚宴上那位傅良娣?”

“是,不想公主還記得我。”傅瑤含笑說道。別人可以無禮,她可不能失了東道主的風度。

“你是這兒的女主人?”

赫連清一問出這話,衆人臉上都有些尴尬。只有太子妃才能說是東宮的女主人,這話不是讓傅良娣為難嗎?

蘭葉心底着急,正要大着膽子出面,只見傅瑤笑着搖頭,“不是,我只是太子殿下的良娣。”

“那是什麽?”

這公主怎麽什麽都不懂,連傅瑤臉上都快挂不住了,好容易維持平靜,好脾氣的說道:“是太子殿下的妾室。”

衆人瞧出傅良娣有些着惱,心裏不禁捏一把汗。

豈止赫連清卻無所謂地說道:“沒事,我娘也是妾。”

傅瑤驚奇地看着她,她本來以為這位公主或是有意刁難,現在看來并非如此。北蕃王大概對女兒們實行放養制度,公主們的畫風才如此清奇,跟大歷的公主大相徑庭。

赫連清大概處處覺得新奇,連孩子也不放過,她湊近秋娘懷中的襁褓,眼睛亮閃閃地看了半日,“這孩子長得很好看。”

“謝公主贊譽。”傅瑤以一個母親的态度真誠說道。

赫連清抻了抻揉皺的衣裙,随口問道:“這孩子從哪裏來的?”

傅瑤一噎,莫非這位公主想知道造人的經過?居然天真爛漫至此……不不不,這已經可說是無知了吧。

傅瑤自己還沒開放到可以肆意談論那種話題,準備支支吾吾打馬虎眼。

皎皎忽然哭起來,秋娘伸手往裏抹了一把,說道:“良娣,小主子好像尿了。”

傅瑤忙上前去,一面哄道:“好好好,母親這就來。”

赫連清驚訝出聲:“這是你女兒啊?我還以為是宮裏哪位娘娘的孩子呢!”

傅瑤覺得很無語,原來赫連清方才問從哪裏來是這個意思嗎?還好她沒亂講,不然就成教壞小孩子的罪人了。

宮女們都吃吃地笑起來。

傅瑤轉身的當兒,元祯大步邁入,帶着他特有的清朗笑聲:“阿瑤,孤回來了。”

他正要上前抱抱傅瑤及孩子,傅瑤伸手指了指旁邊,元祯只得尴尬地收回胳膊,招呼道:“公主。”

赫連清好奇地看着他,“你就是太子?”

傅瑤心下又是一陣巨汗,明明晚宴上才見過的,怎麽就不記得了?

元祯很有涵養地點點頭,露出标準的官方微笑,“正是。”

赫連清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扭頭朝傅瑤說道:“他長得不錯,身材也很結實,你的眼光很好。”

傅瑤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這都什麽話呀!光說臉也罷了,提什麽身材,不是存心叫人亂想嗎?

宮女們的低笑聲更難自抑了。

元祯倒還是一切如常,面上含着矜持得體的微笑,卻極有含蓄地望了傅瑤一眼——暗指她沒有嫁錯人。

傅瑤早已習慣他的厚臉皮,連羞憤的心都免了。

赫連清本來倚着柱子站立,這會子便走到元祯跟前,微微仰首看着他:“太子殿下,不知您武功如何?”

元祯的回答還是那麽正式,“本朝看重文治勝于武功,孤于此道亦是平平。”

“我看不見得。”赫連清斜眼觑着他,很有幾分挑釁,“不知太子殿下可願與我這個女子切磋一番?”

完了,這是要打起來的節奏。蘭葉膽怯地上前,“公主……”

赫連清叱道:“不關你的事,退到一邊去。”

蘭葉委委屈屈縮到一旁,幾乎快哭出來。不是她沒有阻止,是阻止不了啊,但願趙皇後不要怪罪她。

元祯想了一想便道:“既然公主樂意,孤自當奉陪。還請公主定個地方,校場如何?”

赫連清揚了揚劍眉,“何必如此費事?就在此地即可。”她奪過阿鷹手中馬鞭,指了指門前一塊空地。

元祯颔首同意。

“好,那麽明日黃昏時分,我就在此與太子殿下一決高下,還望太子殿下不要謙讓才好。”赫連清說道,仍舊将馬鞭交給阿鷹拎着,便欲回去。

傅瑤笑道:“公主不若在此用了晚膳再走?”

她只是說一句客套話,孰料赫連清卻認真地點了點頭,“也好。”真個回轉身來。

傅瑤有些發蒙,少不得令小廚房添上一副碗碟,再多一雙筷子。

一頓飯吃得傅瑤提心吊膽,生怕赫連清哪兒不悅意,又鬧将起來——她畢竟沒有趙皇後那樣大的權力,能少點麻煩就少點。

好在赫連清并沒有哪兒不滿,幾乎可說吃得津津有味,她尤其鐘愛一道西湖牛肉羹,“想不到牛肉做成湯羹也這般美味,我們那兒都是烤着吃的。”

傅瑤露出溫婉得體的笑容,“公主喜歡就好。”

“就是分量太少了,怪道宮裏一個個瞧着弱不禁風的,敢情平日裏都沒吃飽。”赫連清皺眉說道,放下空空如也的碗碟。

宮女們都一臉看怪物似的看着她,這都第三碗了,赫連清還說沒吃飽,她平日的飯量是有多大啊!

赫連清喝完肉羹,惬意地坐在椅上,看到元祯不住地給傅瑤夾菜,饒有興味的說道:“你們的感情真好。”

傅瑤本就有些不自在,被她這麽一說,就更尴尬了。偏偏元祯無論做什麽都不覺得羞恥,還是我行我素——雖說他跟平時沒什麽兩樣。

赫連清看了半天,忍不住說道:“太子殿下,傅良娣喜歡哪道菜,你直接把碗碟端到她跟前就行了,這樣夾來夾去不是很麻煩嗎?”

傅瑤哧的一聲笑出來。

元祯卻成功地黑了臉,這是夫妻間的小情趣,旁人根本不懂。

赫連清吃飽喝足之後,就起身回去,傅瑤的笑還挂在嘴邊,她同元祯說道:“這位北蕃公主還真是性情真摯之人,很有意思。”

元祯還在為方才的事着惱,懶洋洋趴在椅上,“什麽真性情,不通禮數罷了。”

傅瑤撲到他肩上,眼珠湛亮的看着他,“那你還答應同她較量?別人可是個女子,勝之不武,不勝為笑,我看你該如何收場。”

“不答應也不成啊,”元祯翻個身,胳膊壓在她背後,“你不知道那赫連清的性子,我可是着人打聽得一清二楚。據說她在北蕃時,就常尋男子比武,若對方不願,她就軟磨硬泡,務必纏得對方答應為止,北蕃王也總是縱着她。你想想,像這樣,我能說個不字嗎?”

他歪了頭,正對着傅瑤的臉孔,若有所思地說:“不過據說她的武藝很是不錯,至今未有敗績。”

“真的?”傅瑤驚道。她想起赫連清高挑強健的身姿,還有那驚人的飯量,不禁為元祯擔憂起來,“萬一你打不過她怎麽辦?”

“打不過就打不過吧,那北蕃公主可說了,誰要是打贏了她,誰就配做她的夫婿。這種榮耀,不要也罷。”元祯懶懶說道。

“竟有這種事?”傅瑤本來擔心元祯會輸,現在又怕他贏了。雖說元祯不可能娶一位異族的太子妃,可照赫連清這個脾性,只怕有的麻煩。

元祯含笑刮了下她的鼻子,“怎麽,你怕了?”

“我怕什麽?”傅瑤紅了臉,嘴硬說道,“反正輸贏都是你自己的事,也歸你自己倒黴。”

元祯深知她口是心非的個性,樂呵呵地将她擁入懷中,“是是是,是我自己倒黴,可我更倒黴是遇上了你,本來一個人自由自在,什麽都可以不管,現在卻得操兩份心了,哦不,是三份心,甚至更多。”

他促狹地在傅瑤腰上繞着圈子,“什麽時候皎皎才會多一個弟弟或是妹妹呢?”

傅瑤扭身欲走。

元祯忙截住她,“好好好,孤不鬧你了,來,咱們說正經的。”

他收起調笑,“孤聽說你哥哥中了今科的武舉人是不是,你怎麽不跟我說一聲呢?”

“一個武舉人而已,有什麽好說的。”傅瑤意興闌珊。

她雖然勸說陳氏,同意讓傅湛參加今歲的武舉考試,自己其實并沒抱多少希望。如今傅湛過了初試,雖在她意料之中,可也高興不起來,畢竟還有明年的複試,得考兵法和經史典籍,那正是傅湛的軟肋,傅瑤沒信心他能過關。

元祯貼着她的脖子殷殷說道:“本朝對武生雖不及文生那樣看重,但若把握得當,還是很有機會。”

“再說吧,看他能不能過了明年那關。”傅瑤郁郁說道。

元祯心念一動,低低說道:“若你哥哥過了明年的殿試,我讓父皇賞他個恩典,不必慢慢熬起。”

聽起來很有誘惑,可傅瑤卻大驚,連忙說道:“萬萬不可,殿下千萬別摻和這些事。”

“為何?”元祯有些困惑。

傅瑤一臉正直的解釋,“一來這對殿下的名聲不利,舉薦官員也得依照法令行事,不得任人唯親,恐怕壞了殿下在皇上心中的位置;二來,我哥哥若真有本事,縱然沉寂一兩年,自能脫穎而出,何必仰仗這些旁門左道。”

元祯看着她,慢慢笑了:“想不到孤的阿瑤還是個淡泊名利之人,孤真是小瞧你了。”

“殿下謬贊,妾身愧不敢當。”傅瑤一臉心虛的垂下頭。

她哪是淡泊名利,她只是怕死罷了。縱觀多年電視劇,後宮妃嫔但凡與前朝沾上關系的,或是汲汲營營為自己娘家争名奪利的,無一有好下場。為了保住這條小命,她還是管好自己就好,其他的事情少摻和,至于娘家——只要他們不作死,就不會有什麽妨害。

赫連清步上臺階,發現趙皇後正在殿門口站着,一雙鳳目犀利的盯着她,“你去哪兒了?”

“在外頭随便走走。”赫連清笑了笑,徑自入內。

這女孩子未免太目中無人,趙皇後忍着氣說道:“你要的晚膳已備好了,要不要現在傳?”

“不用了,”赫連清清脆的聲音傳來,“我已在太子宮裏用過了。”

太子?

趙皇後一驚,正要細問,赫連清已經遠遠往裏去了,趙皇後只好把蘭葉叫來,“你方才跟着赫連清,她怎麽跑到太子那裏去的?”

趙皇後聲音嚴厲,蘭葉戰戰兢兢答道:“九公主仿佛不認識宮中路徑,胡亂走着就往那邊去了……”

“你怎麽不攔住她?”趙皇後不耐煩的問。

“婢子實在攔不住,”蘭葉往後縮了一下,幾乎快哭出來,“她手上還有鞭子……”

“一個鞭子就把你吓着了。”趙皇後沒好氣說道。但那北蕃公主的跋扈也可見一斑,難怪小丫頭會害怕。

不過,她好端端跑到太子那裏做什麽,難不成是看上了太子?

趙皇後可不想有一個赫連清這樣的兒媳婦給自己添堵,遂厲聲問道:“她除了留下用膳,還做了別的什麽?”

蘭葉顫顫巍巍擡頭,“她還……還想同太子殿下決鬥,說是明日黃昏時分,就在太子宮前一決高下。”

趙皇後不由得瞪大了眼,她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她是瘋了嗎?哪個女人吃飽了沒事幹會去找男人較量?

不管她和元祯誰輸誰贏,她這椒房殿的臉都該丢盡了。

小廚房的人偏沒有眼色,上來回道:“皇後娘娘,那鹿肉該如何處置?再不吃就該冷了。”

“冷了就拿去喂狗。”趙皇後恨恨說道。

那人答應着退下,心底不禁竊喜:看樣子今晚可以改善一下夥食了,至于趙皇後是不是罵他們是狗,反正也無人在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