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留宿

赫連兄妹倆已在大街上走了半個時辰了。

兩個人都步子懶懶, 神情懶散, 像兩具飄蕩的僵屍。

這不怪他們, 實在是出來的時候太晚, 集市都差不多已經收攤了。如今漸漸入冬, 天黑得早, 人人都巴不得早點回家鑽被窩,哪個願意在寒風裏熬着?

實在沒哪裏好玩。

赫連治突兀開口, “妹妹,咱們回去吧?”

“好啊。”赫連清意興闌珊地回答。

也只好這樣,不然晚上都沒地方歇腳。赫連治點點頭, “那好,我回高家,趁着宮門還沒下鑰, 你趕緊回去, 想來經過太子那番話,他們也不敢為難你。”

赫連清想到元祯方才的舉動,不禁由衷贊道:“其實太子殿下真是個好人。”

“或許吧。”赫連治顯然不想與她讨論元祯的好壞,“你快回去, 別誤了時辰。”

孰料赫連清卻搖頭, “不,我不回去。”

“為什麽?”

“我不想回椒房殿。”赫連清生硬的說道。趙皇後對她的厭惡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她才懶得看到那張臭臉。

赫連治約略猜出其中緣由,他深知這個妹妹的固執,也不便勉強, “那你就随我去高家暫住一晚,想來高家也不會說什麽。”

赫連清仍是搖頭,“不,我也不想去高家。”別人是愛屋及烏,她是恨屋及烏,二皇子惹惱了她,現在她對高家都心生不滿了。

赫連治啞然無言,只好跟着她往前走。

迎頭忽然有兩個男子并肩向這邊過來。大約喝多了酒,步履有些踉跄,旁人看着甚至覺得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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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身而過的時候,赫連清不小心被挨了一下,她登時着惱:“你怎麽走路的,沒看到人在這裏嗎?”

那人被她這麽一喊,酒意頓時去了大半,努力睜了睜眼,忙抱拳說道:“在下失禮了,還請姑娘莫要見怪。”

是個懂禮貌的後生,赫連治為他舒一口氣——至少能從赫連清手裏逃過一劫。

豈知赫連清卻上下打量着他,頤然道:“不錯,你長得很結實。”

完了,赫連治才放下的心立刻提起來。一旦赫連清誇哪個人結實,就是要與對方較量的前兆。

果然就見赫連清露出燦爛微笑,“公子,你若有空,就與我比試一番吧。”

赫連治險些驚掉眼球:比就比吧,赫連清作出這副小女子的模樣是幹嘛呀!

受邀的那人更是懵懂,他扭頭看向身旁同伴,“阿爽,你知道她是什麽意思嗎?”

秦爽的醉意不比他輕,歪歪扭扭地說道:“大概是想與你比賽酒量吧。”

“哦,這樣啊。”傅湛恍然大悟,看着赫連清彬彬有禮說道:“抱歉,姑娘,我實在不能再喝了。”

“誰要與你拼酒!我是要與你比賽武藝,聽懂了嗎?武藝!”赫連清沒好氣說道。

秦爽醉意朦胧的拍了拍傅湛的肩膀,笑道:“瞧瞧,你才中了武舉人,就有人來找你比武,果然名頭打出去了。”

赫連清懶得聽他們廢話,直接喝道:“叽叽歪歪完了沒?還不快與我動手。”

傅湛尚未完全清醒,卻仍好脾氣地看着她,“姑娘,你是個女人。”

“你瞧不起女人?”赫連清眉毛一揚。

“倒不是瞧不起,”傅湛抱歉地笑笑,“只是男女體力本就存有差異,我即便勝過你,也心中有愧。”

這下可徹徹底底惹惱赫連清了,她猛地抽出腰際別着的長鞭,“少在這裏廢話,打架可不是光憑嘴上功夫!”

說罷,霍的一鞭向傅湛抽去。

傅湛措手不及,被抽了個正着,好在赫連清這一招也只是試探,并未用十分力氣,打在身上也不怎麽痛。

赫連清揚聲說道:“喂,你再不出手,我可不會手下留情的!”

說着,一鞭接着一鞭,鞭梢帶着勁風,如弩箭般直射出來。

這女孩子并非只是嘴上了得。

傅湛一凜,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只是到底礙于男女有別,他卯足勁兒避讓,卻并不進攻,如此不免落了下風,有幾回差點讓鞭子打中。

秦爽在旁看着着急,待要上前助陣,赫連治一個箭步,笑眯眯地攔住他,“這位兄臺,別人的事,咱們還是不要插手為好。”

赫連治手上的勁力更是大得怕人,秦爽面色難看的看着他,總算明白這兩個人是來真的了。

幾個來回之後,傅湛已漸漸力不從心,眼看避無可避,他只好拿出本領迎敵。但見他一把握住鞭梢,反欺身上前,截住赫連清的攻勢。

有的人認真起來是很可怕的,譬如傅湛,現在就仿佛将她視作教武場上的對手,必欲除之而後快。

傅湛平素笑眯眯的很溫和,可一旦板起臉,就不自覺帶了幾分兇相。赫連清被他一瞪,不禁有些害怕,連手上的招式都忘了。

傅湛卻來勢如風,一掌拍來,眼看可以擊中赫連清胸口,他臉上忽然顯出幾分尴尬,去勢一頓,硬生生拐了個彎,擊在赫連清胳膊上。

赫連清,倒地。

照說這不能算分出勝負,只要赫連清還想再戰,爬起來就可以,可她半天不動。

赫連治輕輕咳了一聲,可赫連清還是沒聽見,或者聽見了卻沒會過意來,仍舊愣愣地看着對面的敵人。

這便是承認自己敗了。

傅湛走到她身前,抱拳說道:“姑娘,承讓了。”說着轉身欲走。

赫連清忽然放聲大哭。

傅湛摸不着頭腦,不得不上前:“姑娘,怎麽了?”

赫連清哭得更厲害了,邊哭便擡起袖子淌眼抹淚。

四周零散的行人陸續朝這邊望來,一個個露出鄙夷的神色:大約又是一個癡心女子負心漢的故事,瞧瞧,可憐的姑娘被欺負成什麽樣了!

傅湛意不自安,臉上也漸漸紅起來,不知是酒醉還是別的,他好言好語勸道:“姑娘,有什麽難事,你不妨說出來,看在下能否為你分擔?”

赫連清抽抽噎噎說道:“我……我受傷了,你……你能否帶我回你家養傷?”

赫連治很懷疑的看着這位妹妹,只覺她外表看不出傷損,或許是內傷?也不對呀,明明哭聲都中氣十足。

傅湛很是為難,“這……恐怕不方便吧……”

赫連清楚楚可憐地看着他,“是你打傷了我。”

赫連治驚奇的發現,自己這位彪悍的九妹此刻居然很有幾分女人味。但他此刻也差不多看穿了赫連清的意圖:說不定是想賴在這個陌生人家裏住一晚。這樣的行徑雖然大膽,但放在北蕃,還算不上頂出格的做派,因此赫連治也未戳穿她。

傅湛受不住良心的壓力,只好同意。

秦爽怕這兩人搗鬼,到時傅湛抵擋不住,也一路跟到傅家。

小厮開了門,一見有四個人影,不禁唬了一跳,還以為少爺把鬼帶回家了。

傅湛正發愁該如何解釋,就聽赫連治說道:“我妹妹既已到得此處,在下就先回去,攪擾二位了。”

他還真放心得下。

傅湛正要詳問,就見秦爽也抱拳告辭,“我家中還有些瑣事,不便久留。”反正這女子的武功比不過傅湛,想必不會有什麽危害。

現在就剩下他們一男一女站在門口了。

傅湛很是尴尬,低聲問道:“姑娘,你真打算在我家過宿嗎?恐怕對姑娘名節有妨害。”

赫連清笑語盈盈,“不怕,我不在乎名節。何況,你不說,我不說,誰又會知道這件事?”

傅湛只好領着她往東廂房去,那裏還有幾間空屋。

小厮一路惴惴不安地看着他們,決定将這個秘密隐瞞下去:以往都是見少爺留秦公子過夜,如今總算帶個女的了。

東廂房值守的婆子見到這般,也唬了一跳,傅湛忙令她們噤聲,又讓人抱了鋪蓋被枕來,好在這些屋子時常打掃,尚能住人。

傅湛支走那些饒舌婆子,才和赫連清進屋。赫連清倒是毫不怕生,舒舒服服地躺下,模樣兒十分惬意。

傅湛有些擔憂地問道:“你的傷勢要不要緊,不然我請個大夫來瞧瞧?”

“不礙事的,”赫連清連忙制止,“這麽晚了上哪請大夫去,躺一夜就沒事了。”

這話說的……傅湛下意識皺眉,不安的重複一遍:“真的沒事?”

“真的沒事。”赫連清笑意燦燦,雙頰在月色下格外柔和。

傅湛雖然叮囑別說出去,那婆子哪裏忍得住,趁夜來到老爺夫人房裏,将此話原原本本說出來。

陳氏為着照顧孩子,本來夜裏就淺眠,聞言猛地起身,“真的?你說湛兒帶了一個女子回來?”

“千真萬确。”婆子很肯定的點頭,“是個很年輕的女子,個頭高高,臉兒長長,跟少爺有說有笑,親密極了。”

陳氏的肺險些氣炸,“這混賬!好好的給他安排親事他不肯,倒學着胡天胡地,還把人往家裏帶,真是白費了我這些年的教導!”

傅徽也已經醒轉聽了半刻,打着呵欠說道:“其中或許有什麽誤會也說不定……”

“你還優哉游哉!咱們家的臉都快讓你兒子給丢盡了!”

“他不是你兒子啊?”傅徽白着眼說道。

陳氏憤憤掀開被子,“起來!我要親自過去瞧瞧。”

傅家兩口子帶着人馬浩浩蕩蕩殺進來時,傅湛正準備離去,他愕然看着站在門口的兩人,“爹,娘,你們怎麽來了?”

陳氏一眼瞧見躺在床上的赫連清:她尚未睡着,歪着身子躺着,半邊青絲瀉下,正一臉懵懂的看着眼前一幕。

仿佛不是煙花女子,陳氏略略放心了些,叱着兒子道:“你為何将這女子帶回來?”

傅湛只好費力地解釋一遍,末了道:“因為這般,才帶她回來養傷,并不為什麽私心緣故。”

陳氏知道這孩子本就有些半癡不呆的,人情世故上更是粗疏,難怪不顧及其中利害。她瞪着傅湛說道:“怎麽沒跟我們說一聲呢?自己就把人帶回來了,也難怪別人誤會。”

“都這麽晚了,不想打攪爹娘休息,原打算明日告知的。”傅湛老實巴交地說道。

這還像個孝順孩子的模樣,陳氏心氣平了些,放緩語氣,“這女子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家裏何在?”

傅湛愣愣地轉頭,看着床上赫連清——他這才發現,連基本信息他都忘了過問。

“真是個傻子!”陳氏沒好氣地拍了下他的頭,正要走上前細問,就聽那女子清清楚楚說道:“我叫赫連清。”

赫、連、清。

姓赫連的人,滿京城都找不出幾位,而叫赫連清的,更是只有那一個——北蕃來的九公主。

她就是九公主。

屋裏的人頓時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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