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代嫁
來人是二公主昌平。
傅瑤見她頭發亂亂的, 臉也沒洗, 忙命秋竹将她引進來, 又讓人打一盆淨水。
昌平任由人安置她坐下, 又給她梳洗編發, 只默然不動, 兩行眼淚卻漸漸下來。
傅瑤忙用手帕為她揩去,“好好的怎麽哭了, 什麽事惹你不痛快?”
她自己當然心知肚明,必定是為和親之事。
昌平忍了又忍,鼻子還是抽抽起來, 語不成聲地說道:“傅姐姐,她……她們要我去和親,我……我是真不願意……”
傅瑤輕輕将她的頭攬入懷裏, 拍着她的背, 低聲說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總在想,為什麽偏偏是我落得這樣下場?我再如何,也是天子的女兒, 她們就敢欺負我, 想遠遠地把我打發出去……”昌平的淚更加洶湧。
這女孩子一生清清白白,雖然頑皮,卻心思端正,從來沒害過人。這樣的女孩子,本不該落得如斯下場。
傅瑤憐惜的摸着她的頭發, 像哄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妹妹,“昌平,正因你是帝王之女,才不得不承擔許多,北蕃此來,和親是必然的。陛下只有你這麽一個女兒,不舍出你,又能舍誰?”
“父皇好狠的心!”昌平淚眼朦胧說道,“他怎麽忍心、怎麽忍心讓我去那種地方受苦?”
傅瑤看着她紅紅的眼圈,心中只覺無限酸楚。道理她可以說得很明白,問題在于昌平能不能聽進去——話說回來,憑什麽一個國家的安危要靠犧牲女子的幸福來成全?
她不理解,但這是客觀存在的,憑她一人之力根本無法改變。
待昌平哭夠了,傅瑤重新為她擦了一遍臉,又讓秋竹取來妝奁,塗上薄薄的一層脂粉,至少看起來有些精神。
她這才問道:“我聽說昭儀娘娘把你關起來了,你怎麽跑出來的?”
“母親也是一樣狠心,連同外人一道作踐我,還把我關進屋裏讓人看守着,我可不會讓人作弄,給她們亮了亮這個,她們才不敢攔着我。”昌平袖中滑出一把明晃晃的小銀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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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瑤唬了一跳,忙命秋竹将兇器收起來,“你瘋了,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事!”
“我沒鬧着玩,”昌平梗着脖子,“反正嫁去北蕃遲早也是一死,她們若一定要将我逼走,我還不如自裁來得痛快!”
傅瑤皺眉瞅着她,不管昌平此刻是不是賭氣,她敢這樣說,沒準還真敢這樣做。
傅瑤只好來個緩兵之計,“你別急,有什麽事咱們可以慢慢想辦法,動不動尋死覓活算什麽呢?”
“能有什麽辦法?”昌平嗚咽着,“能求的人都求遍了,父皇不願見我,皇後也稱病不出,其餘人更說不上話,我還能找誰去?”
一個念頭漸漸浮現出來。傅瑤定一定神,鎮靜說道:“你起來,随我去壽康宮探望太後。”
太後倒沒有将她們攔在壽康宮外,但見了她們也是無話可說,“哀家知道你們為何來尋哀家,但此事哀家也無能為力,和親乃必然之勢,皇帝決心已定,哀家也沒法子。”
昌平膝行上前,容色悲戚,“皇祖母,求您發發慈悲,救救孫女,我實在不願和親遠嫁。這一去,以後便再見不到您,也見不到父皇和母妃了。”
傅瑤也勸道:“太後,您總歸是陛下的母親,您的話,陛下或多或少會聽一些,不妨試一試吧。”
成德帝雖然不是江太後所生,但曾養在她膝下,這份恩情恐怕繞不開去。就算為了孝道,成德帝也會給江太後幾分面子。
江太後為難道:“但若不讓昌平嫁去北蕃,又有誰來頂替她的位置呢?”
衆人都不說話了,宮裏就只有昌平一位公主,就算要找宗室女代替,一時間也難以找到年紀相當、且才色俱佳的。
江誠如原本一直在旁邊默默奉茶,這時候忽然起身下拜,“太後,讓臣女代二公主出嫁吧。”
“你?”江太後很是駭異。
江誠如揚起白皙沉靜的臉龐,“既然二公主不願意,不如由臣女領了這樁差事,反正對臣女而言,也不會有比這更好的親事了。”
“你不怕遠嫁?你舍得你家裏?”江太後忍不住問道。
江誠如的嘴角輕輕勾起,“太後娘娘說笑了,臣女家中哪還有什麽值得留戀的物事。”
江太後默然。她想起江家那些糟心爛肺的親戚,的确是沒什麽好留戀的。
只不過,這親事也不是說頂替就能頂替。
江太後幽幽說道:“怕只怕那赫連治不甘心。”
“我會說服他的。”江誠如似乎很有信心,她扭頭朝着傅瑤一笑,“還請傅良娣為我設法,讓我見三王子一面,我會令其改變心意。”
昌平止了淚,愣愣的望着她,簡直不明白這轉變是如何發生的,連傅瑤亦有些懵逼。
這位江姑娘似乎真的很想嫁。
回去後,傅瑤親自将昌平送回柔儀殿,并向李昭儀解釋清楚來龍去脈。
李昭儀聽後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高興,只憂心忡忡道:“但願真能成事吧。”
傅瑤講述的時候盡量用的鼓舞語氣,自己其實信心也不足:莫說公主,江誠如連宗室女都算不上,不過是太後娘家一個隔了幾代的親戚,這般出身,只怕赫連治未必瞧得上她。
話雖如此,她還是盡力為這兩人奔走,能幫一點忙是一點。
兩人相約的地點定在禦花園南角的小亭裏。
赫連治姍姍來遲時,江誠如已經安然坐在亭中了,她顯然精心修飾了一番,臉上擦了些粉,嘴唇也塗了口脂,鮮紅潤澤,看着非常的美——也非常刻意。
赫連治大步上前,笑道:“姑娘來得倒早。”
“不是我早,是王子您來遲了。”江誠如還是那副不疾不徐的語氣,她并沒有擡眸,話裏也聽不出怨怪的意思——盡管分明是在怨怪。
“姑娘在怪我。”赫連治笑道。
“不敢。”
“你就是在怪。”赫連治怡然說道,“但你可知道,我本不必來的,像你這樣的出身,想成為王子妃,簡直是癡心妄想。”
這句話很傷人,心性脆弱的姑娘聽了或許會哭出來,可惜江誠如并沒有被傷到。她冷冷淡淡擡眼,“是有點困難,但并非不可能。”
赫連治不禁失笑,“你哪來這樣的自信,就憑你這幅尊容?你以為打扮得漂亮點,穿幾件鮮明衣裳,我就會看上你嗎?”
“我之所以盛裝前來,是出于對您的尊重,王子您這樣出口傷人,非但侮辱了我,也辱沒了您自己。”江誠如沉聲說道。
赫連治收斂了笑意,懶懶的敲敲桌子,“說說看,你為什麽想嫁我?可別說是因為喜歡,我還沒糊塗到那種地步。”
“很簡單,我需要一個高貴的身份,為家族增添榮耀。若能嫁得王子,陛下會封我為郡主,甚至公主,出嫁後也是王子妃,這般尊榮,普天之下有幾個女子能享有?”
她說得這樣直白,連赫連治都有些害臊,他忍不住問道:“你不懼怕遠嫁?”
江誠如盈盈一笑,“有所得必有所失,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總得付出點什麽,何況,到了北蕃說不定又是一番天地,不見得比在這裏難受。”
“你倒很想得開。”赫連治瞅着她,悠悠轉着手裏一個酒杯,“不過,你憑什麽覺得我會答應?我又不喜歡你。”
“王子不需要喜歡我。”江誠如說道,“王子需要的只是一個身份适當的大歷妻子,這一點我完全可以勝任。二公主不願遠嫁,您強求也是無用,倒不如選一個彼此甘願的。到了北蕃,王子大可以将我抛諸腦後,反正我在北蕃勢單力孤,不會成為王子您的阻礙。”
這女孩子方方面面都替他想到了,聽起來的确是門好親事——獨獨沒有提到她自身的心意。
赫連治觑着她問道:“你真不喜歡我?若我日後對你不好,你會不會後悔今日的舉動?”
江誠如輕輕笑起來,“王子何必明知故問呢?你我本是因利而來,彼此都談不上真心喜歡。日後你對我好也罷,惡也罷,我自然也只有甘心承受,不會放在心上。”
她果真将這樁親事變成了一項交易。
赫連治無端有些惱怒,他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大大方方将感情棄若敝履。他猝然起身,“随你吧,我這就向皇帝陛下請求賜婚,但願你日後別反悔才好。”
江誠如默然坐在亭中,眼中一片空明。
江誠如的毛遂自薦令各方都很滿意。昌平自不必說,由李昭儀領着,親自去壽康宮致謝。江誠如只是淡淡一笑,命侍女接過那些謝禮,并不肯多做敷衍,李昭儀母女反而有些讪讪。
既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赫連治不曾反對,成德帝也就順水推舟地同意,命趙皇後收江誠如為義女,封為平安郡主,按公主的儀仗出嫁。
北蕃王發來急诏,赫連治打算即刻攜妻歸往北蕃。
臨行前的一夜,江誠如盛裝麗服,親自來向江太後這位姑祖母辭行。
江太後凝視着她,“你果真下定決心了,願意在北蕃度過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