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作嘔

爆竹聲從早響到晚, 傅家許久不曾迎來這樣的熱鬧, 隔着幾裏地都能聽到哔哔啵啵的聲音。

傅家二老臉上卻瞧不出多高興, 傅徽好歹還能露出微笑, 陳氏則幹脆板着一張臉, 讓人疑心這不是娶親, 而是沖喜。

拜堂完後就該送入洞房,喜床按照本地的撒帳風俗, 早已在上頭鋪上了各色幹果子,坐上去便覺硌得慌,一對新人卻俱是安安穩穩坐着——赫連清大約是真心歡喜, 所以忍着不動,努力保持文靜的姿态;傅湛則始終木着一張臉。

年近四旬、經驗十足的喜娘不禁有些慌張,她參加了數百場婚儀, 從來沒見過這樣的, 一個剛得狀元的新郎官,一個從北蕃來的異族新娘子,怎麽看怎麽怪異。而且,似乎也沒幾個人感到高興。

喜娘清了清喉嚨, 用力扯着嘴角露出笑容, “新郎官該掀蓋頭啦,也讓咱們見見,新娘子是何等絕色人物。”

說罷,将旁邊的喜秤遞給傅湛。

傅湛似乎一時沒會過意,竟坐着不動, 喜娘不得已,只好悄悄磕了磕他的胳膊肘——落在衆人眼裏,不免又是幾分尴尬。

傅湛伸手接過,輕輕将那塊紅布揭起,燭光下映出新娘子精心修飾的容顏:輪廓似乎偏硬朗了些。

未見過新娘子的人不免有幾分失望:這公主仿佛有點男相,眉毛那麽濃,還高高揚起,一看就是殺氣騰騰的個性。雖說不難看,可也稱不上極美。

或許在北蕃,這已是頂級的姿色了吧!衆人在心底比較了一番,覺得還是本地的女子好,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按照慣例,洞房之前還該請人來鬧一鬧,增加情趣。在場的也有幾個年輕的子侄輩,與傅湛交好的親朋故交,可個個都瑟縮不敢上前——都聽說過這位北蕃公主的大名,一個不慎惹惱了她,誰擔得起責任?赫連清可以任意動手,他們可沒膽子打公主呀!

因此一個個都秉持明哲保身的原則,對一雙新人退避三舍。

陳氏見了這般,心下煩惱更為增加,她疲倦轉身,“都散了吧,讓湛兒和公主好好休息。”

衆人巴不得這一聲,假意恭賀後,便如鳥獸般散去。

陳氏出得門來,傅三夫人假意朝她笑道:“二嫂真是好福氣,湛哥兒尚得公主,這是何等的榮耀!”

眼中卻一片幸災樂禍之意。她親眼見識過赫連清的惡劣性子,有這個兒媳添堵,二房裏不被她攪得家反宅亂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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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福氣給你要不要?”陳氏一反平日的溫和,冷着臉說道。

傅三夫人呆了一呆,旋即笑道:“喲!二嫂這叫什麽話,這樣的福氣哪裏是人人都能有的。”

“是了,我倒忘了,你沒兒子,自然也沒這福氣。”陳氏望了她一眼,快步轉身離去。

三夫人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憤怒伴随着驚訝,漸漸燒旺起來:這還是那個溫厚寡言的陳氏嗎?說話如此鋒利歹毒,還說她沒兒子,陳氏自己又生的什麽東西,淨會給家裏添堵罷了!

三夫人咬牙切齒,在原地生了半天氣,因無人搭理,只好悻悻地走開去,一邊走還一邊嘟囔着:果然是做婆婆的人了,連脾氣也變得刻薄起來。

新房裏的氣氛一片沉郁。

赫連清乖乖的坐了半晌,盼着身邊人有進一步的動作——她雖然長在草原,天生心性疏朗,但并非無知無識長大,對于男女之事,也稍稍懂得一些。出嫁之前,趙皇後還特意派了貼身嬷嬷來教導,赫連清有一句沒一句地聽着,也知曉了個大概。

如果傅湛上來解她的衣裳,她需假做羞怯推拒一番,傅湛越發猴急,她不得已而依從,如此順水推舟成就好事——這是嬷嬷指點她的步驟。

照赫連清本身的想法,幹脆連假裝害羞的這一步都可以省去。然而嬷嬷告訴她,這是很重要的,一個女人若是太容易得到,丈夫就不會珍惜她了。赫連清原本對這些說辭不以為然,轉念一想,到底是老人們的經驗,或許真有點用處,遂還是決定照做。

可傅湛卻遲遲不肯動手。

赫連清偷偷往旁邊瞟了一眼,見傅湛靜靜坐着,若說是睡着,眼睛可還睜着。

大約是害臊吧,她這樣想,只好由自己主動。反正她也不怕主動。

赫連清咬了咬唇,半個身子偎過去,手伸到傅湛胸口,便要為他寬衣解帶。

傅湛按住她的手,面色凝重的搖了搖頭。

這是什麽意思?赫連清有些不解。

赫連清不擅長察言觀色,她從來不用看別人的臉色行事,自然不必朝這方向努力。如今她嘗試解讀傅湛的臉色,才發現是那樣困難重重。

她猜測着笑道:“夫君可是渴了?咱們不如先飲些酒。”說着便要拿起桌上酒杯。

她聽說大歷成婚有喝交杯酒的習俗,大約傅湛也是想鄭重以待吧。

然則傅湛卻只是攔住她,沉聲說道:“夜深了,還是早些休息吧。”便要吹滅桌上紅燭,脫靴上床。

一股天然的恐懼漸漸襲來,仿佛開了靈智般,赫連清驀然問道:“傅湛,你是不是不喜歡這門親事?”

傅湛望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這便是默認了。

苦澀的感覺漸漸蕩漾開來,赫連清覺得聲音亦有些戰戰,“你娶我,完全只是因為那道聖旨?”

傅湛靜靜說道:“抗旨乃大逆不道。我若不與你成婚,便會累及傅家滿門——我擔不起這樣重責。”

他說的是實話,和其他人一樣的實話,奇怪,怎麽聽起來的感覺完全不同。之前從傅瑤嘴裏說出來,赫連清還沒覺得什麽,仿佛那是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事;如今親耳聽到傅湛說出一樣的話,她卻覺得滿心滿肺的難受,仿佛一只手伸到腔子裏,用力攪着,拼命作痛。

眼淚忽然就這樣落下來。

赫連清迅速地抹去,梗着嗓子道:“傅湛,你對我就沒有一點情意嗎?”

“公主說出這樣的話,不覺得很可笑嗎?已經有了聖旨,再來談真心,請恕傅湛愚鈍,不明白其中的關竅。”傅湛淡漠說道,“明日還要早起向我父母請安,公主若願意盡孝,就請早些歇息吧。自然,你若不願,別人也沒法子。”

紅燭噗的一聲熄滅。

赫連清愣愣坐着,聽到裏邊一片寂靜——傅湛連外裳都沒有脫,就這樣和衣而卧。

明明現在隔着很近的距離,她卻覺得傅湛離自己相當遠。

躺着的人忽然說道:“陛下任我為冀州守備,下個月,我會收拾行裝去冀州上任,家中如有什麽消息,公主寄信與我就好。”

“我跟你一起去。”赫連清迅捷的轉頭,面向那一雙黑暗中的眼。

“不必,你留下來。”傅湛幹脆拒絕,“冀州地方偏僻,不比京城饒富,你去了會住不慣。再者,陛下若要召見,你留在此地也方便些。”

赫連清明知這些都是借口,可她連反駁也懶得反駁。傅湛不喜歡她,所以不願讓她跟從——這點意思她若還瞧不出來,就真是傻之又傻。

她已經做了一件蠢事,還能繼續蠢下去嗎?

黑暗中,赫連清的眼眶又濕了。

自從赫連清嫁去傅家,高貴妃的一番盤算落空,不得已而抛開這件事,好在趙皇後也沒得利,這一點使她稍稍舒坦。

不過,眼看着北蕃來的兩個蠻子陸續配得佳偶,高貴妃不禁着急起來。元祈早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高貴妃縱然想将他留在身邊,總待在宮裏也不是辦法。他遲早得要出去的,還不如早做打算。

高貴妃打定主意,就去找成德帝,要求為元祈指婚,連媳婦的人選她都已敲定了,就是才從北疆回來的骠騎将軍孟河之女,孟扶男。

成德帝斜眼觑着她,“你真打算與孟家結親?”

高貴妃知道成德帝多疑,忌諱後宮妃嫔與前朝重臣結交,只是元祈的婚事迫在眉睫,京中有權有勢的人家雖多,差不多都已經定了親事,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一個,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兒了。縱然成德帝疑心,但把握住這一層關系,利處還是多于弊端。

高貴妃硬着頭皮陪笑道:“臣妾一介婦人也不知什麽,只是聽說那孟小姐有宜男之相,臣妾年紀漸大,眼看着皇後娘娘已做了祖母,臣妾心中實在羨慕得緊,若能早日有皇後娘娘這樣的福氣就好了,還請陛下賞臣妾一個恩典。”

她說的不假,也早就打聽清楚,那孟扶男曾經高人算命,說她有宜男之相,還旺夫——從名字就可見一斑。

高貴妃雖不信這些神神叨叨,但既然是個極好的借口,她也就不妨拿來用用。

成德帝沉吟了一會,“既然你執意如此,那朕便準奏,但你也需跟孟家商量清楚,得別人樂意才好,朕可不願祈兒娶一位不情不願的皇子妃。”’

高貴妃原以為至少得費一番唇舌,不想事情進展的這樣順利,大出意料之外,忙滿口答應下來,喜滋滋的離去。

趙皇後聽到消息,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元祯還沒有一位正式的太子妃,二皇子倒先娶妻了,連長幼有序都不論,這怎麽成?何況還是孟家那樣的人家,趙皇後更覺得如臨大敵。

眼下的當務之急,是為元祯尋一位家世相當的太子妃,至少不能輸給二皇子——這難度也忒大了。

趙皇後顧不上許多,立刻急急奔走起來,除了在成德帝那裏下功夫,一日倒有三回将元祯叫去,勸他別淨顧着傅氏母女,也該想想終身大事。

元祯在餐桌上對傅瑤拍胸口保證,“你放心,我是個認死理的人,既然答允許你為太子妃,就一定不會有二心。”

傅瑤撲哧一笑,将一塊瑤柱塞給他,“食不言,寝不語,虧殿下還是讀書之人呢!”

“你不擔心?”元祯湊近來,烏澄澄的眼仁望向她。

“我為什麽要擔心?”傅瑤奇道。

類似的鬧劇她已經見過多回,實在不必為此焦心,盡管也隐隐有些着急:連二皇子都快立正妃,這太子妃之事,是該提上日程了。

元祯留心看了片刻,見她臉上确無異樣,這才松了一口氣,夾了一塊蒸芋頭放進她碗裏,“你也多吃點,最近照顧皎皎都瘦了不少。”

傅瑤乖乖接納,将那滑膩膩的物事放進嘴裏,忽覺一陣作嘔,扶着桌子便俯下身去。

只是幹嘔,并沒吐出東西,但那股憋悶的感覺卻在胸口揮之不去。

傅瑤擡起頭來,臉上已是紅漲一片,她見元祯愣愣瞧着,正要嗔怪他漠不關心,就聽元祯遲疑着說道:“阿瑤,你該不會……又有身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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