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歸寧
半晌, 趙皇後才徐徐露出笑容, 聲音也親切了許多, “你常在北疆, 初初回到京城, 可還适應?”
孟扶男臉容平靜, “北疆遼闊,京城豐饒, 兒臣覺得都很好。”
趙皇後見她視自己為尊,本想拉近一下距離,誰知這女子态度雖好, 說話卻有些不冷不熱——叫人沒法子接下去。
高貴妃忍不住了,眼波盈盈欲轉:“安王妃,本宮殿裏的廚子做了些新點心, 不知你可願嘗一嘗?”
孟扶男擡首說道:“臣妾用了早膳才來, 忘了知會娘娘,還請娘娘見諒。”
高貴妃的笑僵在臉上,她是得寵的貴妃,又是二皇子的生母, 宮裏誰敢不給她面子?這個孟扶男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對婆婆都敢推三阻四!
趙皇後笑道:“既然安王妃已經飽了,妹妹你就別催着她吃了,回頭積了食反而不美。安王妃,不如你且在這坐會兒,等會兒本宮讓人陪你去禦花園走走, 好讓你瞧瞧這宮中的景致與北疆有何不同。”
她向傅瑤使了個眼色,暗示她幫忙籠絡這位将軍之女。
傅瑤也只好跟着尬笑,“妹妹,你若喜歡,姐姐我願意陪你說說話。”
孟扶男依舊恭謹有禮地答道:“謝母後和皇嫂美意,只是王府初建,府中雜事頗多,我實在抽不開身。”
她徑自告退而去。
屋子裏的三個人都有些愕然。
待高貴妃冷着臉告辭後,屋子裏的氣氛更尴尬了,傅瑤向趙皇後笑道:“安王妃瞧着是能幹之輩,半刻鐘也閑不下來,這麽快就趕着回去操持府中事宜了。”
趙皇後嗤道:“能幹是能幹,倒像個鋸了嘴的葫蘆,本宮瞧她大約在軍中呆久了,待人處事倒像個男人,半點為人媳婦的殷勤都沒有。”
傅瑤明明記得,昨夜孟扶男處理馬車攔路一事,很是爽快利落,僅僅因為不肯趨奉趙皇後,趙皇後就心生不滿——可見這人的心胸多麽狹隘了。
傅瑤陪笑道:“她初來京城不慣,能做到這般已是很不容易了。何況,她對娘娘您很是尊重。”
“本宮要她的尊重做什麽?安王到底并非本宮所出。”趙皇後懶懶說道:“高氏才是她正經婆婆,讓高氏為這個媳婦頭疼去吧。”
她淡淡瞥了一眼,“自然,你比她的性子并沒強到哪兒去,自然處處為她說話。”
傅瑤并沒把這句指桑罵槐的話聽進去,而是走神沉思:從孟扶男的态度來看,高貴妃想拉攏孟家,并沒有那麽容易,會否因為這個緣故,成德帝才一口答應把孟扶男許給元祈呢?
自從認識到成德帝是只老狐貍之後,傅瑤覺得他的每一個舉動都令人猜測不透,真是費解。
午後元祈才來漪瀾殿向高貴妃見禮,臉上猶帶着酒醉後的春色,腳步也有些暈陶陶的。
他抱歉說道:“兒臣睡遲了,耽擱了給母親請安,還請母親恕罪。”
他是從高貴妃肚裏爬出來的,高貴妃當然不會真心怪他,盡管常常恨他不成器。她瞅着兒子:“喝了多少?瞧你這醉醺醺的模樣。”
臉上還有些微熱,元祈用手按了按,不好意思的說:“兒臣原沒打算多喝,昨兒他們不住地勸酒,兒臣推脫不掉,才不慎多飲了幾杯。”
“不用提,一定是太子勸得最勤。”高貴妃沒好氣的說道。
元祈垂着頭表示默認。
高貴妃越發氣恨,這太子實在狡猾,慣會在人前裝出兄友弟恭模樣,把元祈灌壞了身子,他反而落得高興。偏偏兒子不中用,輕易就着了旁人的道。
她冷着臉說道:“等會兒你去勤政殿見你父皇,別說睡迷了,就說自己在家中梳理功課,忘了時辰。”
“父皇會信麽?”元祈疑惑擡頭。
“難不成要說你酒醉才誤了給你父皇請安麽?”高貴妃白了他一眼,“總之你出府沒兩天,又适逢新婚,一時不慣也是有的。”
元祈讷讷應下。
高貴妃想起方才孟扶男那副愛答不理的模樣,再看看自己這個懦弱無能的兒子,心中的火止不住燒上來。
“本宮昨日事忙,忘了派個嬷嬷過去檢查落紅,你且說說,昨晚你和孟氏情形如何?”
雖說做婆婆的過問兒子的房事有些不應該,但這也是一道必備的流程——高貴妃倒不是擔心孟扶男的貞潔,身為大将軍之女,貞潔自然是必須的。除此之外,她還需要一個血脈,一個能維系高孟兩家、讓孟氏成為元祈助力的血脈。
元祈有些不自然的轉過頭,“她……昨晚沒讓我近身。”
“怎麽回事?”高貴妃急問道。
元祈不安地搓着手,“她說我身上酒氣熏人,聞着不适。”
高貴妃都快氣笑了,“她不願意,你就由着她?以往怎不見你這般聽本宮的話?”
“她……勁力比我大,我坳不過她。”元祈無奈的垂頭。
真是廢物!高貴妃恨不得踹他一腳才好,她咬牙切齒說道:“元祈,你是個男子,還是她夫君,若連這點事都辦不好,你真是枉為本宮所生!”
她見兒子只是唯唯諾諾,遂冷笑一聲道:“再不濟,你也瞧瞧傅氏,別人連貴徵都有了。你就算比不上你大哥,也別連個子嗣都傳不下來。”
這話簡直近乎詛咒,元祈聽得脊背發寒,總算起了一絲警覺,“父皇這般看重太子妃的胎像,母後打算聽之任之麽?”
高貴妃摸着才用鳳仙花汁淬過的紅指甲,懶懶說道:“如今正是節骨眼上,本宮若是輕舉妄動,只怕會惹人嫌疑。左右那蒼龍入夢的故事是捏造的,本宮倒要瞧瞧,她究竟能生出個什麽來,到時再做打算不遲。”
傅瑤正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省親。
元祯十分不舍的拉着她的手,“你什麽時候回來?”
“少則三五日,多則十天半月,總不會超過這個時候。”傅瑤說道,一面将幾個金锞子塞進香囊裏,預備賞人。
冊封太子妃以來,她還一次都沒回過傅家,是該回去看看。再則,她近來對着元祯常有點把持不住,這可是從前沒有的事——她悄悄問了張太醫,張太醫一本正經的告訴她,有些女人在懷孕的時候欲望反比平時強烈,為了避免鬧出亂子,傅瑤覺得自己還是遠離誘惑比較好。
何況她對于元祯也是一重誘惑,這樣正正疊加,難免天雷勾動地火,惹出大事。
她拍了拍元祯的手背,“殿下放心,我會珍重自身,決不讓殿下您擔憂。”
她現在知道元祯是真正關心她,即便這些話聽起來是廢話,她也一定要說。
元祯的臉色舒緩了些,他上前一步低聲道:“那我得提前收點利息。”
傅瑤乖乖的湊過臉頰——親親又不會少塊肉。
元祯在她臉頰上蹭了一下,見她老實的閉着眼,反而起了戲弄之心,惡作劇般地将她圓潤的耳垂叼住。
溫暖濕潤的觸感令傅瑤一下子睜開眼,她急急将元祯推開,“仔細有人看見。”
元祯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态度,“哪兒有人?”
話音未落,就見秋娘抱着嬰孩從殿裏出來——真是險之又險。
傅瑤拍了拍胸口,暗道老天保佑,若回回親熱都叫自家女兒瞧見,她這張老臉真是沒處擱了。
她看着乳母懷中的皎皎,自己逗弄了一會兒,拉起她一只小手指着元祯,“皎皎,認不認得這是你父親?”
女嬰喉嚨裏發出幾個含糊的音節,大約是認得的,可惜叫不出聲。
元祯頓時父心大起,将女兒接過來自己抱着,戀戀不舍的說道:“你真要帶皎皎回去啊?”
“父親母親都想見見孩子,我也想讓皎皎知道她的外祖家。”傅瑤說道,含笑看着他們父女。
元祯抱夠了,将孩子重新交回,摸了摸傅瑤的頭發,“記得早些回來。”
“我知道。”傅瑤嫣然一笑,徐徐登上馬車。
合上青簾的一剎,她還看到元祯在那裏依依張望着,似乎生怕自己一去不返。
她是不會走的,她想,她和這個男人的羁絆已經割不開了。
傅瑤早些叮囑了家裏不必鄭重其事,可是一下馬車,還是看到門口烏泱泱跪了一大片人。
最前邊跪着的自然是頭發花白了的老太太。
傅瑤對于這位老奶奶雖沒有多少親情,卻礙不過一個孝字,只好上前将她拉起,“祖母何必行如此大禮,未免折煞我這個孫女了。”
傅老太太顫顫巍巍地起身,眼中老淚縱橫:自老侯爺那輩以來,傅家幾經沉浮,如今總算出得一位太子妃,這是何等的尊榮,九泉之下,她也可以向傅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了。
三夫人極為伶俐,早趁勢起身,殷勤扶着傅瑤的胳膊:“老太太您雖然欣慰,也別光顧着掉眼淚,太子妃有身子的人,總不好讓她跟着哭吧?”
傅老太太咧開滿是皺紋的笑臉,“瞧我這老糊塗,偏不記事。就記着太子妃你回來,倒忘了你還懷着身孕。太子妃快請裏邊坐,府裏人人都歡喜得不得了呢!”
傅瑤由着衆人簇擁進去,四處亂糟糟的都在奉承,馬屁都快将人吹飛了。如是折騰了幾個時辰,她才得閑往陳氏房中來。
陳氏牽着一個小男孩的手進來,笑眯眯地說道:“記得娘怎麽跟你說的,這是誰?”
小男孩走到傅瑤身前,認真看了看她,開口喚道:“阿姐……”
聲音又軟又糯,聽着都覺得舒服。
傅瑤喜不自勝的摸了摸他的頭,驚道:“渺兒都長這麽大了?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陳氏嗔道:“哪是三日不見,你也就在他滿月的時候見過一回,這都一年多了。”
她拍了拍兒子的後腦勺,“乖,去找個位置坐着,陪你姐姐說說話。”
傅渺果然乖乖上前,搬了一張小杌子坐在傅瑤身邊。
傅瑤細細打量這孩子,只見他臉上的輪廓褪去了原來的肥圓,顯得尖削許多,眉目也漸漸清晰起來,一雙黑瞳仍是又大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