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留下
留下
夏初,聖上迎娶新後秦鳶,昭告天下。
公主看着穿着一身大紅鳳袍秦鳶,如此的張揚熱烈,連絢麗盛開的牡丹在她面前也黯然失色。
她看着秦鳶和自己的父皇攜手登上高臺,共同向天下宣誓,她随着衆人一起歡喜恭祝。
她看着秦鳶一步一步走進帝後寝宮,芙蓉帳暖度春宵,燈火燃燒至晨明。
她的将軍大人,為了她留在王城,也為了她步入宮門,只是為了護住她這個無用的儲君。
“殿下,皇後娘娘又來看您了。”
侍女走進來說道,公主握着奏折的手微頓,随後垂下眸道:“孤政務繁忙,叫她早些回去吧。”
“是。”
公主站起身來,看向窗外那一棵生機盎然的楓樹,陽光灑下,綠得讓人覺得不真實。
秦鳶為後已經是過去半年了,而這半年間,公主也減少了與秦鳶的接觸,她唯一的一次心動,想攜手度過一生的人。
那個肆意張揚的女将軍,本該翺翔于長空,俯瞰九州大地的鷹,因為她,永遠困在了這冰冷的牢籠。
她不敢見她,因為不知道該用何種身份見她,她如今是父皇的妻子,夜方的皇後,是自己的……母後……
她如今……成為了自己名義上的母後……
公主心裏泛起一絲自嘲,秦鳶走到這一步是因為誰啊,她明明可以離開王城,她明明可以拒絕母後的臨終遺願的,可是呢。
她太沒有用了,每每看到最适合穿着銀色铠甲,披風獵獵站在勝利光芒中的秦鳶,卻因為她不得不卸下戰袍,換上了象征着枷鎖的鳳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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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見秦鳶啊……
公主痛苦地閉上眼,将盈滿眼眶的淚水鎖閉,可還是不受控制地落下。
“娘娘。”
侍女恭恭敬敬地走出公主殿,不敢擡頭看着面前身份大變的新後。
秦鳶一身華麗的鳳袍,發鬓上雍容華貴的步搖拘束了她的自由,她變得成熟穩重了。
“殿下政務繁忙,實在分身乏力,請娘娘恕罪。”
侍女頂着強大的壓力哆哆嗦嗦地把話說完了。
秦鳶似乎也早有預料,只是眼中還是閃過一絲失落。
“本宮知道了,照顧好公主,本宮下次再來。”
公主不想見她,秦鳶又何嘗不知道原因呢?可她們之間僅僅只是差了一個身份而已。
當初皇後崩逝的消息剛剛傳出,朝中便有不少人開始打着中宮的位子,還是秦鳶手握先皇後的鳳印,登上了鳳位,這才暫時穩住了朝堂,才暫時穩固了公主對儲君之位。
秦鳶微微擡頭,入目的是一片蒼翠的綠色,不似昔年滿目紛飛的紅,她輕嘆一口氣,看了一眼公主書房的方向,随後便轉身離去。
一年一度的中秋宮宴,公主不得不出席宴會,她看着坐在殿上的秦鳶,行了一個中規中矩的禮。
“兒臣見過父皇,見過……母後……”
公主的聲音帶着不易覺察的顫抖,在聽到聖上說免禮那一刻,她擡起頭,與高臺上的秦鳶無意間對視。
那一眼,有無法言語的情深萬重,有太多無奈的身不由己。
酒過三巡,公主借着出去消散酒裏力的由頭先離開了宴席,她遣退了身邊的侍從,自己一個人走到了湖心亭中。
月亮真圓啊,月亮真亮啊,只是落在湖水中,稀碎了滿地的霜,倒顯得有幾分悲涼。
公主靠在護欄上,不過中秋而已,怎麽夜就這麽涼了呢?
風吹過,打亂了湖中的月影,公主沒聽到身後傳來輕巧的腳步聲,等到反應過來時,發現身上已經穿着一件披風。
公主愕然轉過頭,看到了那張越發明豔動人的青女,如今的她似乎褪去了往日的青澀,隐隐中宮皇後的鳳儀。
秦鳶不發一語,徑直幫公主将披風系好,一雙深沉的眼就這麽看着公主。
“為何不見我。”
秦鳶問道。
公主聞言身體微顫,下意識想低頭卻被青女搶先一步捏住了下巴,強迫她擡頭與自己對視。
“為何不見我。”
秦鳶又重複道。
公主被迫仰起頭,意外撞入一道視線中,深邃隐忍,淡漠不明。
公主心裏隐隐泛起一股酸意,直沖鼻尖,所有的言不由衷在此刻化作淚水奪眶而出。
“對不起……”
公主再也無法忍受,緊緊抱住了秦鳶,輕嗅着熟悉的馨香,越是觸碰,越是渴望,越是隐忍,越是濃烈。
秦鳶也緊緊回抱住她,公主的心事在她面前,從來都是藏不過的,她又何嘗不知道公主躲避她的原因呢?
“不要說對不起,聽瀾……”
秦鳶撫摸着公主柔順的長發,像從前一般親昵。
“為你,我心甘情願。”
因為是心甘情願的沉溺,哪怕是死亡也在所不惜,自由同我而言,比不上與你在一起的朝朝暮暮。
秦鳶與公主的關系又和好如初了,更确切地來說似乎比從前更好上幾分了,好幾次公主都夜宿皇後寝宮,就連聖上想見皇後一面都困難。
已是秋末,公主與秦鳶一同在涼亭裏曬着桂花幹,她們約着一起釀一壇桂花酒,埋在地裏,等到來年時拿出來淺嘗。
公主正開心地侍弄着,陣陣桂花清香撲鼻而來,她忍不住聞了又聞,鼻尖上都沾染了一些桂花。
秦鳶搖頭一笑,擡起手習慣性地給她擦臉,公主也乖乖任她動作着。
“桂花好香啊!”
公主說着,拿起一小盞桂花讓秦鳶聞,秦鳶也就着她的手微微低頭,桂花的清香竄入鼻尖。
秦鳶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間,那清香怡人的桂花像是變了一個味,陣陣惡心之感翻湧而來。
“秦鳶!”
公主吓了一大跳,立馬向前扶住她。
“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來人!快傳太醫!”
公主從未如此焦急過,皇後身體抱恙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皇宮,連聖上都驚動了,匆匆下了朝後立刻擺駕皇後寝宮。
公主神色擔憂,太醫院裏最德高望重的禦醫此刻神情凝重,細細診斷了一番,随後眉眼舒展,臉上滿是驚喜。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太醫立刻跪下滿面笑容:“皇後娘娘已有兩月身孕!”
什麽——
一旁的公主瞳孔驟縮,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靠在床頭的秦鳶,她臉上的震驚一點兒也不必公主少。
“哈哈哈哈!好!好!統統有賞!”
聖上龍顏大悅,賞賜了許多稀奇珍寶給秦鳶,以及太醫院所有禦醫。
夜深人靜,秦鳶褪去了華麗的衣着,散着頭發坐在窗前,眉目憂愁。
為了聽瀾,她放棄了漠北的長空烈風,入廟堂為官,為了聽瀾,她心甘情願接過鳳印,成為中宮之主來穩固她的儲君之位。
當初她毅然決然服下那碗絕子藥,是為了讓先皇後安心,可如今,這個孩子……
秦鳶輕扶着腹部,這個孩子不該來到這個世上啊。
“皇後娘娘,藥煎好了。”
侍女緩緩端上來一碗烏黑發苦的藥湯,青女看了一眼,伸手徑直接過來。
“皇後娘娘!”
侍女不忍心說道:“您……當真想清楚了嗎?”
秦鳶淡笑:“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她沒有選擇了,從她對聽瀾有意的那一刻起,她早就沒有選擇了。
任何人都不能威脅到聽瀾,誰都不能成為她的絆腳石,哪怕是她自己,哪怕是她腹中不該存在的孩子,與這個聽瀾血脈相連的……弟弟。
秦鳶端着藥碗,正準備仰頭喝下,還未碰到碗口,只覺得手中一空,緊接着是清脆的碎裂聲。
“公主殿下——”
侍女連忙跪下。
秦鳶有些怔愣,呆呆地擡起頭看着公主,她眼睛一片通紅,像是哭過,清潤的眸子裏隐含怒氣。
“誰準你喝下落胎藥的。”
公主隐隐有了為君者的威嚴,咬着牙一字一句說道:“殘害皇子,乃是重罪!”
“聽瀾……”
秦鳶喃喃道。
不等她再多說一句,公主早就将她抱入懷中,纖弱的肩膀還微微顫抖。
每一次在自己脆弱無助的時候,總是有秦鳶來給自己撐起一片保護傘,這一次,公主順從自己的心意,将秦鳶納入懷中。
“把他留下來吧。”
公主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