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安心
安心
公主笑意盈盈,反握住秦鳶的手,一把摘下了她的面具,面具之下的臉上布滿了血紋,秦鳶下意識偏過頭去,卻被公主強勢捏住下巴轉回來。
秦鳶頓時無地自容,這三年為了對抗蠱毒的發作,她功力盡失,一夜白發,就連五感也逐漸喪失,那些可怖的血紋更是蔓延而上。
可公主并不覺得害怕,反而是心疼,她輕輕撫上秦鳶的臉,目光又落在秦鳶胸前那一道駭人的傷疤。
不只是胸前,肩部,手臂上,是大大小小的傷痕,哪怕時間過去很久,也足以窺探戰場上是如何兇險。
似是感知到公主的視線,秦鳶立即擡手擋住,聲音幾欲顫抖地哀求,“別看……”
公主心痛得難以附加,她再也忍不住,低頭在秦鳶肩部落下一個吻,吻得很重,呼吸滾燙,燙得眼角的淚滴落也未曾覺察。
秦鳶愣住,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與公主,哪怕是早已互通情意,但也都是發呼于情,止呼于禮的,從未有過如此逾矩的行為。
秦鳶張口欲言,公主顫抖的聲音傳來,“我只想留住你……秦鳶,你別不要我,別不喜歡我,如果這世間只能選擇一個人陪我走到最後,那也只能是你……”
“你想要……做什麽?”
秦鳶艱難地問道。
公主壓下情緒,才緩緩擡頭看她,“你身上的血蠱是用夜方皇族的血練成的,父皇這樣對你,我要用他來練解藥。”
秦鳶面色震驚,甩開公主的手,“你瘋了?那是你父皇!你要弑君嗎!”
“他不是了。”
公主說道,不顧秦鳶反抗地抱住她,像是被丢棄的孩子一般無助地搖頭,“他不是了他不是了!”
Advertisement
秦鳶此刻滿是震驚,早在她飲下絕子藥後仍懷有身孕時,她便已經有所懷疑,先皇後如此謹慎的一個人,事關公主的皇位,她不可能出現差錯。
而在知曉她體內被種下血蠱之時,她心裏已然了解,哪怕她心中再有怨氣,也從未想過要殺了聖上。
“秦鳶,你知道當初父皇暗中給你斷糧的時候,我有多恨嗎?我恨自己的弱小,即便做了儲君也依然無法在朝中立足,我什麽都幫不你,我那時候就在想,若是我在強大一點,你是不是就不用那麽辛苦……”
秦鳶心頭微顫,從先皇後去世,公主已經很久沒有在她面前哭得如此傷心了。
“以前有任何事情,總有你替我去擋着,那時候我才知道,你并非無所不能,我痛恨自己的軟弱,不能保護你便罷了還有成為你的累贅!”
“不是的……聽瀾,你從來都不是……”
秦鳶想像從前那樣抱住她,卻恍然發現,公主已比她高出許多。
公主擦了擦臉,像是委屈,“虎毒尚不食子,父皇竟縱容寵愛的美人毒害長暮,你叫我如何能忍,你叫我如何不心寒啊!我只有比他還要狠,我才能保護你,保護長暮……”
“聽瀾……”
秦鳶愣愣地喊了一聲,天家無夫妻,更無父子,秦鳶是知道的,伴君如伴虎,哪怕她做了聖上八年的皇後,她還是他的臣,一個随時可以犧牲的棋子。
“秦鳶,我害怕,這世間我什麽都能放棄,我只想要你,你陪着我好不好?”
公主的眼中滿是期望,甚至有幾分哀求,秦鳶何時看見過高傲的公主露出這樣示弱的神情。
秦鳶又何嘗不想呢?可她真的能陪到公主那個時候嗎?但如果只有一絲希望,秦鳶也想奮力抓住。
“好。”
不知過了多久,秦鳶說道:“我陪着你……”
這幾日的朝堂不太安寧,原先那幾個與公主作對的老臣接二連三地告假,接着宮裏莫明傳出聖上病危的謠言。
公主也得到了消息,那幾個老臣派人暗中探訪聖上寝宮,似乎在密謀些什麽。
直到一日深夜,以左相為首的諸多大臣,手握帝王密令,召集了三萬大軍,打着清君側的名義湧入皇宮。
“皇太女夜方聽瀾,罔顧人倫,與秦皇後有磨鏡之私,乃世間駭俗!更有甚毒害君父,意圖謀反,其心可誅!”
聖上的寝宮外,左相率領大軍圍得水洩不通。
然而室內卻一片寧靜,公主坐在椅子上,看着已然蓋上國玺的繼位诏書,眸色淡淡,身子卻是朝着龍榻的方向。
“秦鳶!朕當真是引狼入室!看錯人了!咳咳咳咳——”
久卧的聖上,眼眶凹陷,顴骨高聳,如今已經瘦成一具皮白骨,不過短短八年的時間,再不似當年那個賢明的君主。
人是會變的。
秦鳶心道。
她輕輕擦着皇後的鳳印,随後放到聖上面前,一字一句道:“聽聞陛下與先皇後年少為夫妻,此鳳印更是陛下親手雕刻,如今臣全數歸還。”
秦鳶淡然的眸子無波無瀾,“與陛下一世夫妻,本是臨危受命,臣不負先皇後所托,護公主一世安虞,更不負陛下所望,掃清西涼王室,自此邊疆安穩,陛下放心吧,臣會好好輔佐公主,死後也絕不葬入夜方皇陵。”
公主聞言,眸光微動,卻也沒有開口打斷她。
聖上嗬着氣,“你們別高興得太早,朕已将兵符交給左相!你們這群亂臣賊子插翅難逃!”
秦鳶垂眸,正想答話,公主拿着诏書走了進來說道:“那些亂臣賊子,就不勞父皇費心了,整個皇宮禁軍都是兒臣的人,還要感謝父皇給兒臣這一個能鏟除異己的機會。”
“你!你是故意的!”
聖上終于反應過來,為何左相會如此輕易地來到這裏,根本就是公主有意為之!
公主搭上秦鳶的肩膀,笑道:“父皇,兒臣會與秦鳶白頭到老,也會守護好夜方的江山,待父皇駕崩之後,兒臣自會将您與母後同陵合葬,方才秦鳶說了,她不想入夜方皇陵,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那我便以秦鳶至親之名分,入秦家冢。”
說罷,公主拿出诏書,展到聖上眼前,“多謝父皇予兒臣這個機會。”
“你!你們……”
聖上怒氣填胸,只覺得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外面兵荒馬亂,人影嘈雜的聲音倒是越來越清晰,從開始的喧亂,到最後回歸沉寂。
秦鳶閉上眼,咽下心中莫名的苦澀,最後行了一個跪拜禮。
“臣,恭送陛下——”
秋末冬初,聖上駕崩之夜,左相發動宮變,皇太女夜方聽瀾早有預料,将亂臣賊子一網打盡,公主手握聖上遺诏,登臨帝位。
秦鳶看着身穿龍袍的公主,現在已經是女帝了,如今沒有人可以威脅到她了,她自己也不能。
“我如今已是女帝,這世間再無人能束縛我,我終于可以保護你了,秦鳶,你最想做什麽?”
女帝站在階上,扶起共同觀禮的秦鳶。
秦鳶道:“陪你一起走下去。”
女帝笑了,“好。”
說罷,她牽着秦鳶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高臺,秦鳶一時愣然,緊接着就聽到女帝面對所有大臣道:“漠北節度使秦鳶,秉淑媛之意,體山河之儀,深得朕心,敬天地為證,借日月為媒,今日朕立其為皇後,後其往踐爾位!”
話音剛落,全場嘩然,秦鳶更是驚得扯住女帝的龍袍,聲色震驚,險些失态,“你做什麽!”
女帝握住秦鳶的手,眼中是溫和的笑意,“說好了陪我走下去,你不能反悔,秦鳶,這世間種種,我都想你陪我一起見證,既許一人以偏愛,願盡餘生之慷慨。”
所以,即便是天下人反對,我也在所不辭,如今我已經站在頂峰,無人能威脅,我只要你留在身邊。
你在,我便安心。
秦鳶眨了眨眼,回握住女帝的手,她們在群臣紛語之下無聲地對視,卻勝過萬語千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