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老師,來了。”江雁生穿的昨晚上那件深褐色的皮衣。右邊的衣擺比左邊長了很多,攔腰紮着的帶子勾出腰身,和漏出的耳釘相呼應。最吸睛的還是他臉上戴的那只藍色口罩。
這場感冒蓄謀已久,卻還是搞了個措手不及。沒想到自己會在昨晚上感冒,他以為白細胞已經到了凱旋門。
江雁生沖石井擺手,另一只手擰着一個素色的袋子。
晏從嶼落後他很遠。便是如此,也能察覺到他在領路。依然是休閑的打扮,施施然雙手合十朝石井彎身,幅度不大,道一聲外祖。
這時候江雁生才能品出一點鐘鳴鼎食之家,根基深厚所鋪就的嚴格的風度禮儀。
“用過飯了?”正在刻佛的肉髻的手停下,視線遙遙投向江雁生,寧靜而祥和。
對方輕輕嗯了一聲,神情自在。其實江雁生沒吃飯,他沒有出早飯的習慣,而且晏從嶼似乎也沒吃。
他頓悟為何晏從嶼會在這時候恭敬,這時候的石井和昨天見到的石井是不一樣的。也推測老師信佛。
“小江感冒了?”
“是有點,沒大礙。”江雁生聲音有鼻音,但很輕。
石井放下手中擺弄的佛像木雕,話很平穩:“中午我做東,出去吃飯。吃了便好好開始。小嶼也一起。”這是他授業的習慣。
晏從嶼掀起眼皮看他,沒反駁,也沒應承。良久,才點頭,之後便言明有事要處理先走了。
“小江,想學什麽?”
木雕并非一朝一夕習成,且有立體圓雕,根雕,浮雕種類之分,更別提技藝,地域,若真要細分起來是相當複雜。
江雁生了解過石井,他擅長立體圓雕和根雕,國家裏立體圓雕師層出不窮,大家卻是鳳毛麟角,石井能遐迩聞名,占高阜一席之地,就是因為他的佛類木雕尤為冠絕。
“立體圓雕,念佛珠類的小件兒。”
這話聽的是石井哈哈大笑,為之絕倒,伸手直言江雁生是瞧準了才來的。
便發問:“學過嗎?”
“一點。”
石井是個很利落的人,聽他學過便想測測他的水平,要是能入眼,不說關門弟子傾囊相授,朋友也是要交上一交。
江雁生看遞到手裏的木料樂了:“老師認真的?這可不是一上午能做好的。”
石井一錘手,憾然:“也是。”人家或許沒準備來自己這裏學多久,興許就是三分鐘的熱度。如此一件兒便要一兩日,煞是費時。
江雁生從袋子裏翻出一擺件兒遞給他,笑着介紹:“老師可以看這個,在家雕的,三五天。”其實沒有那麽久,有時候一天就雕一兩個小時,但拖拉着也确實到了三五天。
石井拿遠了看,複又舉在眼前:“你這不止學了一點吧?像好幾年了。”
江雁生認定的東西一定會下狠心專,要真是沒點基礎那不是平白占着資源?到石井這個階段的大師,早已是指點迷津的向導了。
江雁生自然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有些閑散地觀察着山莊內的環境。從京大回來江雁生在網上搜索過,不知道晏從嶼一個總裁怎麽有時間在這邊久留,最近不該留心那塊地皮嗎?
“你是左撇子?”
因為驚訝石井的聲音拔高不少。
江雁生有些激靈,立即轉身:“差不多。”
作為一位業界泰鬥,石井肯定能看出來,一般順手的那一半雕刻要好一些。放在珠子身上不顯,可現下他手裏的擺件兒就不一樣了。
石井聞言笑呵呵的,憶及往事:“之前我有個朋友是左撇子,不過他不搞設計。”
江雁生沉默着,不知道說什麽,特別是因自己對方聯想到好友。
是一個相同點……他想。
到最後,石井還是找了檀香木遞給他,讓他簡單弄着玩兒,其實就是想看看他的手法。
“怎麽想的用左手?”
業界的人幾乎都是右手。有左手的,但是不怎麽出彩,左邊極好,右邊痕跡太重。江雁生雖然有點,但是好了太多。
“我右手也會,只是我習慣左手。”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江雁生馬上将刻刀抛到右手上,視線專注而執着。于是石井不再說話,靜靜看着他使刀,動作很娴熟,也不像不順手。
中午,三人一同出門。
石井深居簡出,這邊沒有助理,江雁生作為一個求業者,主動攬下開車的任務。晏從嶼無甚反應,只将鑰匙遞給他,随後繞到另一邊後座坐下。
這一路上都很安靜,只有窗外略過一幅一幅的剪影。石井徒然地挑起話題,收獲的只有兩人的簡單應聲。
紅燈時,江雁生擡頭通過車內後視鏡看着晏從嶼,總覺這人有些不開心。他直來直去地開口:“晏從嶼,不舒服嗎?”聲音依舊啞。
晏從嶼盯着江雁生,瞳仁漆黑一片,沒有任何溫度。兩人在鏡子裏無聲對視幾秒,最後在晏從嶼一聲沒中被打破,兩人不約而同移開目光。
餐廳是石井知道江雁生要來,提前預定的,菜品這些都是早就準備好的。現在石井看着江雁生的口罩,只能暗自慶幸人老了,沒點太辣的,都是以清淡為主。
一位服務員确認了日期與人數領着他們入座。落座後,服務員禮貌地彎腰,然後大方陳述:“馬上就好,這邊工作人員已經開始傳喚上菜了,請各位稍等。”
禮節圓滿,她欠身退了出去。
江雁生口罩摘了放到一旁,感覺嗓子癢癢的,憋了好久還是忍不住,他側身輕咳。轉身後面帶歉意:“不好意思。”
要不是知道這是老師的習慣,也知道主要是為了自己,他都想請辭離席。
菜一一布好,江雁生看着——重油,重葷腥……他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嗓子幹的難受,有些疼,應該是扁桃體發炎。
他一拿起筷子,石井就看着他,果真是用的左手。
江雁生裝作沒看到,很斯文地夾着菜。
雖然沒怎麽動筷子,但江雁生吃到一半還是有些反胃,于是借口去了洗手間。
他前腳剛進去,後腳晏從嶼就進來了。
慢條斯理地洗手。
這畫面有些熟悉,一下與酒吧裏的相重合,當時的晏從嶼發型要潦草一些。又有些不一樣,晏從嶼幾乎是在等他洗臉。
這讓江雁生有些摸不着頭腦。
難道自己感冒讓他産生了一點人道主義精神?
擡手甩水準備出去的江雁生忽然被抵在了牆上。因為慣性原因對方根本不費力。江雁生莫名其妙地聊想到自己被壓在石塊兒上的那個夢,有些好奇晏從嶼會對他幹什麽。
對方的臉上終于有一點變化,因為自己的聽話露出一個特別滿意的笑容,眉眼間染上殺生予奪的氣勢。整個人顯得有些邪性。
晏從嶼湊近對方,看着他的眼睛低低笑了兩聲,特別有磁性:“我們還真是有緣,江——二少——”調子懶懶的,音拉的特別長。說罷手上配合地點了點對方沒戴耳釘的耳垂。也是這時,注意到他耳骨上還有兩個洞。
被碰了一下之後,江雁生一下就炸了毛,渾身一個顫,難以置信地看着對方。與此同時,那句話也在腦子裏炸開,他瞬間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難怪對方态度不冷不熱的。江雁生驀然間想到也許對方吃過早飯。
他有些煩,用力摁着指節。
臉上露出一個無奈至極又縱容無比的笑容。将自己的膝蓋抵在對方膝蓋上,随即猛的用力,又趁對方不察擡手給了晏從嶼一肘,拖着對方走了兩步使勁兒将他壓在洗手臺上,另一只手掐着晏從嶼膚色白皙的脖子。
反轉太快,晏從嶼望着他,有些被氣笑了。被壓着衣服勒的不舒服,他難耐地動了動脖子。
就聽江雁生語氣不悅:“晏總覺得有緣便是了,這緣分呢!和柏耀沒什麽關系。”不過更吸引他注意的是江雁生緋色的耳垂,軟軟的,紅紅的,現在都是。
晏從嶼掙脫右手撫上他左邊的耳垂,有些流氓地笑:“怎麽這麽紅?”還很燙手。
江雁聲本來看他動手偏頭了,但是沒躲過去。他舔了舔唇,皺眉看着他:力氣挺大。
然後他就感覺到對方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一個用力将自己拉了起來。晏從嶼想:怪不得身材好,肯定練過。對方很“禮貌”地将他胸前弄皺的衣服撫平,若無其事地退了兩步接了點水,兩只手指在晏從嶼臉頰上依次點了兩下,手順着顴骨滑下去。眼神中有些不虞。
濕濕的,涼涼的……
晏從嶼知道他是以眼還眼,為剛才撫上他的耳垂。
江雁生不想和他待在一起,目不斜視走開了。他收回之前說對方沉穩有禮、進退有度的贊譽,他明明風流随性,自以為是。在走廊盡頭他打電話給江覺行,對方接的很快。
“小乖,怎麽了?”
“哥哥,幫我看看能不能在城郊的南門山莊找個住處。今晚就要。”人家都懷疑了再住下去挺不要臉的。
晏從嶼那麽想也無可厚非,現在那塊地皮炙手可熱,是該防止商業機密洩露。
自己僅僅是讨厭被亂扣帽子。
電話那頭的江覺行沒馬上應下,問他怎麽感冒了?去醫院沒有?
江雁生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睜眼說瞎話:“最近溫差太沒太注意,就感冒了。哥哥放心,吃藥了。”然後他就想起一直被他怪罪的白細胞,想到白細胞的工作時間應該在感冒之後。
江覺行笑了兩聲,毫不留情地戳穿:“騙子~”
“沒有的,哥哥。”江雁生聲音不自覺就軟下來。
“房子的事兒,待會兒微信發給你。”
安靜了一會兒江覺行繼續問:“什麽時候回來?”
“最近在學藝,晚一點回。”
“公司怎麽樣?政府那個項目呢?”
“小乖還操心這個,放心,我和爸有數。”
江雁生摸着後頸解釋一句:“身邊太多人提。”語氣無奈至極。
挂了電話,江雁生心情好了不少,轉身回了包廂。
晏從嶼眼睛眯了眯,待他走後才出去。
這一頓飯,吃的是味同嚼蠟。
最無辜的就是石井,他尋思怎麽兩人出去上了個廁所回來就氣氛怪怪的。雖然氣氛一直很奇怪。
吃完飯,江雁生很本分,戴着口罩,規矩地替老師打開車門,老實地開車,視線也沒再放到後視鏡上。
晏從嶼倒是主動說了兩句話,是問句,很明顯是在主動與人聊。但是他關注的那一位從始至終一個字都沒說。
下了車,江雁生将鑰匙遞給他。看不出笑沒笑,冷淡又疏離地說了聲謝謝,陪着石井走了。
在凳子上坐了一下午,江雁聲伸了個懶腰,伸手擦了下右手食指的血。
天色漸漸暗下來,整個巨幕灰撲撲的夾雜着淺粉,世界還未收完這抹異色。
“你的力度太重,得收一收。”石井拍了拍他的肩,頗有些語重心長的意味。“下的力太大,固然有形,也容易收不回來,痕跡太重。”
“好,老師。”
“還沒問過你的打算,你要學多久?”
“學好。”聲音很篤定自信,像是穿過了風。繼而又道:“中間會有些事耽擱,老師不要嫌我叨擾才好。”
“好!”複又拍拍他的肩,“今天到這兒吧。”
像他這般肯花時間、下功夫的非專業學者,有這份心石井都是喜歡的,更別說他已經有所成,問鼎是時間問題。
學着早上晏從嶼那般拜上一拜:“老師再見。”
下午學藝不覺,手頭空了,心也有些空,難免想起自己和晏從嶼中午的事。糾結着待會兒拿東西該以什麽方式,什麽姿态,什麽說辭?
這個問題一直到江雁生站定在他門前還沒想好,舉起敲門的手複又放下。如此循環往複,江雁生悶聲低笑。
一鼓作氣敲了三下門。
很好,沒人應。
想起自己白天的行為也挺放浪形骸的,估計沒誰會點晏從嶼的臉,壓抑下那點兒小人得志的心理:家裏這是沒人嗎?
驟然間後悔自己白天的沖動,要不然還可以打個電話問問。又想起根本沒對方電話,其實兩人真的不熟。
五分鐘後,江雁生接到一個騷擾電話。不對,是陌生電話,但差不多。江雁生接到一概不說話,等着聽對方的發揮。
“喂,江雁生?”
原來不是陌生人……
“嗯。晏從嶼。”像是為了證明自己聽出來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那邊好像笑了。莫名其妙。
“不好意思,今天臨時公司有事,我得很晚才到家。密碼是我電話號碼後六位。”
“好,麻煩了。”想了想,他還沒吃晚飯,中午又吃的少。還隐隐約約頭暈,他不太想動,便問:“晏從嶼——回來能順便幫我取飯嗎?我待會兒點外賣。”這邊送買賣挺遠的,加之要在山莊保安室那兒取。
江雁生找人幫忙說話很有特點,會停頓一會兒,再鄭重其事地稱呼對方。
等了一會兒沒回應,江雁生想果然還是得自食其力。
“我直接給你帶。累就先休息。”
“謝謝。”即使對方看不到江雁生也點頭。
江雁生挂了電話,退出來順手将他的號碼存了。指尖觸上屏幕輸入密碼,刺眼的燈光照亮了整個房間,他進門倚坐在沙發上。思考:他的意思是不用搬走?
不過這裏很舒服,不管是布局還是生活用品,全是高奢。最稀缺的是,設計很好看。美中不足的一點:一樓地上貼瓷磚,二樓鋪的木質地板,且在別人家也不好光腳,江雁生一直老實地穿着拖鞋。
特別不習慣就是了。
休息了一會兒,手機上江覺行發來消息:小乖多久有時間?我聯系王瑾帶你。
江雁生打字問:王瑾是?
“哥哥的一個同學。”
“他一個人?”
“不是,和他妻子。”
“哥哥,要不算了?我應該要住挺久的,我去打擾他倆挺不方便的。現在我也找到了住處。”
“OK,我跟他說。”
“幫我謝他。”
手機上助理發了工作單子,問他接不接。他看了一下,幫一年前出土的人物陶俑做一個代名設計,有特點且必須形神兼備,看完資料,查過陶俑,江雁生應下。
三個小時後,聽到門開鎖的聲音。
不小心睡着了,江雁生在他進門前幾秒驚醒。猝不及防轉頭,看到晏從嶼提着大包小包。然後一樣一樣将東西打開擺好,放在江雁生面前。看一眼食盒上的牌子,還挺貴的。
菜食以清淡為主,種類較多。
“吃完飯把藥吃了。”說完将塑料袋裝着的藥放在茶幾上。
江雁生驚詫地擡頭,旋即玩笑道:“是關心我?”
看到他得意的樣子,晏從嶼淡淡道:“不是。”
江雁生:真沒意思。他也不在意,端着白瓷碗小口小口地吃起來,不時夾點小菜。
吃完擦嘴,他才想起來應該道謝,于是坐正,恭敬地道一句謝謝了。
腹诽:流氓的紳士。
于是又露出一個大方友善的笑容。
晏從嶼眼裏有些淺淺的笑意:挺好哄的。
回到自己的的房間江雁生有些苦惱沒有紙,要不然還能打個稿,電腦也沒有,建模構圖也不行。便聯系自己的助理讓她明天送些工作需要的東西來。
随後躺在床上,當他看到那個陶俑的樣子就已經才思泉湧,想了好幾個點子,現下可以雕琢雕琢,将不合适的舍棄了。
躺了一會兒,準備起身洗澡。想着洗的內褲還挂在外面陽臺上,于是開門去取。走廊上漆黑一片,只有客房門戶打開透出的光,照的走廊幽幽的。
剛推開那道玻璃門,因為主卧傳來的聲音一個激靈,于是立即轉身。
先天的生理反應真要命,顯得他在做什麽虧心事。
晏從嶼手裏還捏着電話,啪的一聲按開了走廊的燈,探究地看了他一眼,最後落到他沒穿鞋子的腳上,複又擡起。
江雁生立即取了內褲出來,擰着擡手:“收東西。”免得不解釋清楚又給自己扣帽子,他可不是來竊聽機密的。
晏從嶼笑了笑,他根本沒這意思,就是想知道對方在幹什麽。他走進兩步,拿遠了手機,馬上給自己搭了個臺階:“抱歉。”
随後略低一點腰身,湊近江雁生,逗他:“這麽記仇啊?”說完就測過臉盯着他的反應。
那句抱歉兩人心知肚明,是為白天的事。
江雁生笑了兩聲,伸手若有若無地把着對方的腰。怕感冒傳染給對方,他的臉向外:“是啊!我特別記仇。”聲音懶懶的,倚靠在門框上,強調了特別兩個字。有來有回,一點都不怯。
晏從嶼低頭看腰上的手,其實對方動作很無禮,但是很有分寸,力度只及外套。
江雁生說完就退開了。“洗澡去了。”
“對了。”看對方轉身才繼續說, “幫我給外祖帶個話,近兩天公司有事,我不在這邊。”
江雁生聽完就走,擡手比了個OK。
晏從嶼:真的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