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舒緩的旋律,交疊的聲音,光源切割開的畫面,高談闊論的人物,坦坦蕩蕩地組合成一幅畫,暢暢快快。

四周羅馬柱的角落站着侍應生,微低着頭,雙手僵硬地拜訪,像是一臺程序固定的機器。臉色要比機器紅潤,灰色的西裝與背後暗紅色的綢布,顯得古雅。

推杯換盞之際透明的酒杯高高舉起,杯身上聚焦紅色的斑點,又快速散開,星星般落在其他杯子上。然後音樂也開始流動,像回環彎曲的河流,清晰透徹的水濺到過路的人身上。搭配着音樂江雁生突然喉嚨一癢,想嘗嘗帕圖斯,朝角落的人勾手,低聲吩咐了幾句,繼續看他們表演。

“說……會不會有人拍壓軸的……”

“王總莫不是想要?”

被稱呼為王總的男人嘿嘿笑,手不安分地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被這個提議爽到。

“要怎麽說?”

“那兩位算得上角兒,王總得自己花心思。”

……

晏從嶼那行人是舞會快進行到末尾才施施然下樓的。

後面跟着的人還是多,衆人聽到聲音不得不仰視着他們下來的步伐,江雁生也是其中之一。晏從嶼和鐘廷衍給人的感覺是很不一樣的,鐘廷衍氣質硬朗,帶着老家長的威壓。排場聲勢浩大,接下來估計又叫進行無效社交。

他手裏晃蕩着葡萄酒,歪斜着身子半倚在小吧臺桌顯得百無聊賴。趙觀南一群人離得有些遠,對中間的表演有幾分興致。

不知道還要待多久。

回南門山莊更晚。

走是打定主意的事,不過早晚問題。若是明早回去,當天一定會被浪費。他現在就有些想走了。

剛回頭,就上來一位年輕人,目光有神,直直地落在自己臉上,表情像是挖到寶藏。腰身挺得板正禮貌地向他碰杯。

“有些無聊,是嗎?”

那人自顧自站在江雁生身旁,有些慵懶随意的感覺,看上去就像只是為了找個人理解他的無聊和孤獨。話的文藝味道也很足,獵人看準了目标物的特質。

福至心靈,江雁生很明白他的意思。

不過他不會讓自己置于對方構建起的環境中烘托出暧昧。

“無聊往後看。”

男人顯然沒想到對方會一杆子将自己的托詞打破,并且還帶出一點位高者的指點意味。

“你認為壓軸節目會精彩嗎?”

男人側過頭,自認為優雅地發問。

江雁生克制瘋狂上湧的打量欲望,視線交鋒,會進入一個只有他們兩人的世界。這個結果不太美好。同時他不想沒風度地直接走掉,這裏是自己先找到的位置。

“認為——很主觀的詞。我說期待它精彩。”

“是嗎?認之為真。話确實很主觀,但詞卻不是。在康德的理解裏,‘認為’具有很廣泛的概念。”

即使男人的陷阱已經架好,江雁生深知他掉不進去,對方的觀點像極了毛坯房,很荒蕪貧瘠。

視線有些無處安放,在空中像白鴿盤旋一圈,落在了晏從嶼身上,他旁邊還擠着莫啓年相熟的一個朋友,面無表情收回視線。

“‘認之為真’僅僅是翻譯,字面上确實有些主觀。康德原本的觀點傳遞出的意思——确實如您所說,概念寬泛。但認為的承擔者是人,是在精神層面折射出自己的看法,就這點來看‘認為’不等同于‘認之為真’。”

晏從嶼從人群中殺出來,就快得清閑。

他應該不太喜歡虛與委蛇,也不喜在這樣的場合侃侃而談。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但據江雁生的了解,确實是不高興。

“你是唯物主義者?”

男人聲調明顯起伏着。

江雁生撇嘴,斬釘截鐵撂下:“不是。”

果然,男人的聲音又平穩起來。安然放下心:他就說嘛,搞藝術的幾乎是唯心主義。在他看來,藝術就需要一股勁兒,一口氣,需要恃才傲物,需要藐視天地。故而江雁生的姿态在他看來理所當然,有些狂放是于情于理的。

睨他的表情,江雁生知道他又被簡單的歸了類。人哪裏是這麽容易就可以搞清楚的?

這樣簡單粗暴地既定一個人,實在缺乏讓人聊下去的欲望。

江雁生說了句失陪。

後一個字還沒吐出來,便聽到晏從嶼的聲音:“在這兒。”然後是晏從嶼的味道,一種很清,很幽雅的味道。不是香水,洗衣液似乎也不是,在他家用過,不一樣。

幾乎瞬間,江雁生便愉悅起來。不是源于晏從嶼帶他脫離的氛圍,而是那句在這兒,他可以清晰地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淡淡的确定位置。

“不和鐘廷衍一起?”江雁生把控着度試探。

他生後也沒跟着其他人,助理站在鐘廷衍身旁,盡職盡責地和中盛的總裁交談,鐘廷衍話少,臉板着架子十足。因為晏從嶼很多人注意這邊,掃視的目光不斷的落在他周圍。不過也很快,幾秒鐘的時間。

攀談的男人直了眼睛看江雁生,這人是怎麽把中盛集團總裁的名字如此雲淡風輕地說出來的?要麽初生牛犢不怕虎,要麽一山更比一山高。

晏從嶼沒回答,反而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這位?”問的是搭讪的男人,卻連視線都很吝惜,一直落在江雁生身上。

被問及的人未看臉就覺得對方氣勢不凡,再一擡頭,只模糊地将眉眼印入腦海就立馬斂眉。晏氏集團的掌權人,名聲如雷貫耳。

他讪讪地喊了句晏總,說打擾便走了。

這男人招呼打的有些晚,估計是來的遲,不知道中盛和晏氏總裁有約。再怎麽說晏從嶼都應該一眼被注意到。

“你還真是有效。”江雁生見人走了,有些發笑,自己言語微冷都趕不走,他一來便将人吓跑了。

“僅僅說了兩句話。”他不認為自己權勢欺人,相反已經很給對方面子。說到這兒想起擱置的問題,不知道對方怎麽對這些事兒感興趣了,回:“鐘廷衍邀約。

很直接的回答。證實了之前的猜想。

知道被看清意圖江雁生沒有半點兒不自在。要杯子給他倒了一杯帕圖斯,“喝嗎?”

“您勞駕,卻之不恭。”溫柔缱绻的京腔,配合着他的嗓音特別有味道。

晏從嶼拍了拍衣袖,伸手想接過這杯酒,手捏着杯身輕晃,對方捏的緊緊的,看大廳的表演有些認真。于是他順從地松開手。

其中有一幕讓他想起了自己之前做的一個産品設計,江雁生還想細究一下臺上的細節。

宕機的大腦卻接收到姍姍來遲的信號,晏從嶼剛剛拿了杯子。江雁生收回視線,記憶像距離地球數萬光年的星星,現在才能窺見它很前留下的光輝,遲鈍地放手。

“抱歉,沒注意到。”

“還以為你反悔了。”

他看着晏從嶼端着醒酒,繼而脖頸拉出一個好看的弧度,喉結微動。

“是反悔了。怎麽辦?”

晏從嶼絲毫不客氣,将酒放下推過去,公事公辦:“還你。”做了個請的手勢。他不會給人一點提出要求或者抓住砝碼的機會。

鋼琴彈奏着班得瑞的作品,一貫的清新飄逸,空靈純淨,不知要要什麽樣的表演才能淋漓盡致襯托出這種美。

“還是你喝,有美學價值。”

又将酒推了回去。

晏從嶼的美是顯而易見的,五官和比例都相當優越,是一種具有強烈攻擊力的美。

又笑了。江雁生想。

“為什麽這麽覺得?”

剛才和那個男人交談的東西,給了江雁生很好的靈感,他說:“我覺得是很主觀的表達,你的美很客觀。骨相和皮相很完美。”随即聲音有些低,略帶豔羨,“女娲捏你的時候一定抛光了。”

晏從嶼又笑了。和上次被誇時承受下來不同,這次是被他有些賭氣的語氣惹笑。好玩兒又有意思。

“眼光不錯。”

江雁生磨着牙看他兩眼。

“今晚回去嗎?”

晏從嶼沒回答,悠悠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沒開車。”

“不回。”

那你知道我原因幹嘛?且知道了還這麽冷漠無情,一說原因他的拒絕就脫口而出,根本沒加以思索,一看早就決定好了。

江雁生點點頭,看一眼表演的進度。

晏從嶼在這兒,他不覺得煩,也不尴尬。且不說在家以這種模式相處了很久,他的臉看着就叫人賞心悅目。

剛好是壓軸的節目。

一男一女穿着花紋繁複的衣裳出來。

還未開始表演,那女人單單是走路,都是風情,整個人處處都含着情,走到哪兒,都能澆灌出花。

“壓軸果然名不虛傳!”

“真是看的心顫。”

“這次會所下了心血。明天說不定還能上頭條。”

“人哪兒在意那個。”不知道誰在接話。

原本有些沉寂的氛圍又一下炒了起來,像點起一把火,現在火苗将木頭裹挾,燒的正旺。

“知道這次舞會畫了多少錢嗎?”那人輕嗤一聲,對旁邊哄聲的人不屑道。眼神在人群中過濾一遍,對上晏從嶼又繼續游走。

“別把自己當個人物,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你……!”

“怎麽?哪句話戳了你鐘少爺的肺管子?”

周圍人頓時哈哈大笑。

鐘家——很敏感的詞,鐘廷衍偏頭穿過站的嚴密的人群,視線宛如實質落在剛才開口嘲笑的人身上,嚴肅地警告一眼。

說話擲地有聲:“記好了。”

剛才說話的人瑟縮一下,表情青一陣白一陣,眼皮很快垂下午,嘴巴嗫喏着。

被笑話的鐘家少爺什麽都沒說,但似乎鐘廷衍那句話比那些尖銳的聲音更令他難堪,眼睛無神地看他哥一眼,邁着步子走開。

江雁生不認識他們口中的鐘少爺,問旁邊悠哉晃着酒杯的人:“他是誰?鐘什麽?”

“白訴,鐘家小兒子。”

原來不姓鐘,是往人家心口上撒鹽。這名字,也不好,聽起來像敗訴。

這個人好像對這裏的名門望族一點都不熟悉。晏從嶼很想調侃一句“您是剛進門的新娘子嗎”,又想起初見時對方連自己都不知道,好像真的不關注。

江雁生在看表演,很認真。保持着端正的姿勢紋絲不動。

壓軸确實不是空有盛名,男女之間的拉力拉滿,像極了繃緊的琴弦,音樂配合着節奏,收弛有度,急迫的基調卻始終存在。更震撼人心的是,它的性表現力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大膽又情/色。

這裏以前是盛極一時的高級性/交易場所,因為技術好人難求而聲名大噪,是以前的名流富賈遠離經綸世務的游樂場,豪擲千金博得美人的競價所。後來因為政策導向和國家打擊,這裏不得不洗白,到現在安分好些年。

據江雁生了解這是從良後第一次出現如此大尺度的表演。能将美學和情欲恰到好處地結合在一起,女人衣服被一件一件地脫掉,像是在拆禮物,露出貼/身的衣物。薄似輕紗,卧躺在地,朦朦胧胧的誘惑。

周圍人很安靜,顯然是被拉入了那個氛圍,屏息斂聲,不敢喘氣。

真是太美了。

那兩個人起身,翩鴻一舞,身上的服裝漸漸褪去,兩人交疊着半跪在地上,露出脆弱的脖頸,像繞頸的天鵝。忽然用腳部力量支撐着用力一躍,帶起飄帶,向天祈求。悲戚地旋轉一圈猛地摔在地上,玉體橫陳。兩人純粹徹底地融合,這讓他想到了西方一幅很著名的油畫《睡夢中的赫馬佛洛狄忒斯》。

音樂聲漸漸變小。

白訴說的沒錯,花的錢金額龐大。

要不是圍着的人太多,穿過去需要說很多句借過,不好。

直到謝幕,衆人都意猶未盡。

有人眼睛咕嚕嚕一轉,走上去拍了下大廳主事人的肩,說了兩句什麽便抖動着笑起來,五官在臉上打起一個結。

很眼熟的人。

似乎是剛才那個,想拍人的老總。

主事人點頭彎腰,表情卻依然自持着,沒有半分屈于人下的乖實,也無半分尊敬的客套。在這個圈子,能做到大廳主事的人,實力是可觀的,再說,這會所,一反顧客是上帝的理念,很護短。

不多時,鐘廷衍也找上了那位正在吩咐人的主事。

難得的,那人帶上了恭敬與卑順。

不知道要找他幹什麽?這裏好東西不少,但出彩的,耀人奪目的……鳳毛麟角。

晏從嶼的視線和鐘廷衍對上,鐘廷衍率先移開,不輕不重地将投向大廳中央再狀似随意地移開,動了動嘴巴。

這裏看似混亂,其實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

趙觀南帶着幾個人退出來,這時候晏從嶼已經起身要走了,畢竟他和鐘廷衍一起來的,再怎麽也該再去打個照面。而楊羽書和宋來早已不見蹤影。

“阿生!晚上出去?”

現在接近淩晨,他的晚上估計要通宵達旦。

“馬钰呢?”他在問馬钰要怎麽辦?”

“會所這點服務還是可以的。”

“我回去。”江雁生雙手揣在衣服口袋裏,看見鐘廷衍的身邊跟着壓軸節目的兩個表演人員,對面是晏從嶼。

趙觀南想說這麽晚,在市裏睡一覺明天回去得了。但對方決定好的事情,他似乎沒有辦法置詞。出國留學是這樣,當年他說:留學是我的課題,一個人的。現在也是這樣。

江雁生這個人,很強硬,慣常以一種決絕的姿态站立在那裏,站成一座圍牆,堅定的,依然故我,站成永恒。

所以,他以為,這樣的性格,一輩子只會愛一個人。

十幾分鐘後,他确實執行着自己的計劃。距離南門山莊還有一兩公裏的時候,他叫司機将他放下,自己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夜晚的溫度比白天低很多,空氣也要濕很多。風不知道從四面八方那個方向來,溫溫柔柔的保持着一絲涼意。

路的兩旁栽滿了五顏六色的波斯菊,葉子一絲一絲的蓊郁,将花掩着,如衆星拱之。幾年前走過這條路,當時還沒有花,只聽說有這麽個政策,原來不是空穴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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