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晏總,千裏堤賭石的事占了頭條。”
千裏堤——昨天馬钰賭石的店名。互聯網的發展讓很多捕風捉影的事頻頻現身,各種消息更新疊代,發酵快,收場也快。賭石那件事占了熱搜剛好可以把之前晏氏的事情壓一壓。
晏從嶼的手輕輕在文件上扣着。
前段時間晏氏的工程建造事故——鐘廷衍打翻的簍子,中盛為此付出代價是理所應該的。不過,還不夠,媒體爆出的數據太細了,說沒有內部人員在裏面推誰信?
他眼神一暗,說到底還是家族裏面不安分的晏建林捅的簍子。
剛上任的那幾年,家族內部乾坤浮動,各個派系都想獨占鳌頭,一口将晏氏吞下去。好不容易用了雷霆手段,清洗了晏氏內部集團才穩定下來。如今,又拿晏建林在位時的那些腌臜事做文章。
做可以,但是敢扣在他晏從嶼身上——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晏從嶼點頭,屈起手指敲了下旁邊的文件夾,凜然:“太淺,往深了查。”坐到現在的位置,顯而易見的東西沒有看的必要。
他指的那文件劉宇反應了幾秒才想起那是之前鐘家和中盛的資料。往深了查,結果無法想象,僅僅是這麽淺層的東西,都能讓晏從嶼抓住機會,搶了對方好幾個項目。
實在是太像草原上緊盯目标的的獵手了,咬住不放。
“安排時間開會。”
地皮開發多半吞不下了,想摻和一腳只能看後續能否從柏耀手裏拿到項目進行合作。這樣一來,主動權握在別人手裏,晏從嶼讨厭這種不可控的發展性。既然結果八九不離十,一心撲在上面只會放大損失。公司重心需要轉移,拓展國外市場的計劃應該提上日程。
劉宇應好,轉身出去。
國外項目的發展,是晏氏主動向政府遞的頭,算是文化服務行業的領軍。負責人一看便叫好,頗有些一拍結合的味道。
上帝總算沒把門關死,能讓晏從嶼放松一些。
辦公桌右手邊放着一部手機,晏從嶼剛一打開,看到接連不斷的消息彈出來。還沒點進去,一個電話就甩了過來。
“怎麽?”
消息他還沒來得及看,不知道顧以蕭突發哪門子的奇想。
“沒。說這馬钰氣運夠好,開完一刀都能賣,愣是叫買家賠夠本。”
晏從嶼将手機放到旁邊,聽他的下文。不附和也不提問。
“你不覺着這事兒好?”
慣常的沉默讓顧以蕭有些挫敗,憤憤發問。
“對馬钰是。”
對晏氏,對晏從嶼,聊勝于無吧。
“想知道招标結果嗎?”
顧以蕭開屏的心理完全沒被滿足,只好轉換陣地。他家裏确實有人從政,位高權重。但,晏從嶼幾乎不會用這條關系線,有些東西,沾上利益,扯不清還髒。
“能猜到。就為這個?”
電話那邊好像輕嗤了一聲:“哪兒能?聽說您這尊神仙自個兒下了凡,想瞧瞧有多俗。”
“神仙”這個梗有好多年了,顧以蕭特別鐘愛将他用在晏從嶼身上。初中的時候,幾個人太久沒見到晏從嶼,顧以蕭三番四次打電話騷擾他,接電話的人深受其擾,不耐煩地說:“您就當我飛升了。”神仙和飛升這些字眼就黏在了他身上。剛開始被調侃他有些無力招架,後面聽多了能得心應手地接着這句話反駁回去。
“……季懷說什麽?”
他話裏的揶揄和探究太重,晏從嶼想忽視都難,咂摸起那次江雁生卧病在床的事。
“猜季懷有沒有說過分的?”
晏從嶼難得笑了,出格的不出格的都沒做,能猜出花兒?不對,上次在洗手間固執地伸手摸了對方的耳垂,他撚了撚指尖,并未思考這算不算出格,而是反複咀嚼那觸感。
“沒事挂了。”
“真喜歡一小毛孩子?”
聽完他說話,晏從嶼還是直接挂了。
手機上顧以蕭的消息像突然詐屍,突然彈出來。
“您給挂了?”
“沒說完呢!”
“招标結果公示咱請你吃飯,省的你獨自落拓。”
晏從嶼掃一眼,回了個句號。
“說真的,怎麽一男孩兒把你夠着了?”
顧以蕭現在都忘不了十幾歲的時候,晏從嶼和他們第一次走進京城最大的銷金窟,當時的會所還沒從良,只要你有權有錢,這裏就是大膽的,獵奇的,暴力的,開放的,色情的……
反正,集結了聲色犬馬,融入了光怪陸離。
他們一群人不能免俗,男男女女,調教好的,或者是雛兒,點了一堆。這些自然不需要少爺動手,他們只需要坐在那兒,俯視着點來的人跪在他們身邊。
顧以蕭無顧及地打趣,謝允川看着沒仔細聽,依然能及時做出回複。晏從嶼則從頭到尾未置一詞,就看着人安排,不說好也不皺眉。直到人上來了,才屈尊降貴地伸手指了最靠近牆角的一個,一個被調教得很好的雛兒。
顧以蕭看他一眼,再看那個被選定的男生:“還以為您是神仙,免俗!”
不知道怎麽,剛進房間還沒有十分鐘就出來了。
顧以蕭在外面坐着,看他出來,往身後看也沒人跟着,有些好奇的諷:“挺快。”旁邊謝允川拍了他一下,對方似乎沒注意到,仍趾高氣揚地盯着晏從嶼。
“沒你快。”
晏從嶼視線略過謝允川的小動作,睨顧以蕭一眼。明知道他沒挑人,在外面正正經經地坐着,還是故意錯意說他挑人速戰速決回到這兒喝酒。
顧以蕭氣悶,嘴皮子沒他溜,說不過,索性抱胸憤憤靠在沙發上。
謝允川伸手攬在沙發背上,行伍長大的人,問話很直來直去:“那男生?”
“讓他走了。”
“換一個?”反正就是來這兒找樂子,謝允川提出建議。順勢往他胯/下看了一眼,這很明顯還是有欲/望的。
“不喜歡。”這句話應該指的裏面所有人。
他的不喜歡真的很不明顯,沒有不舒服,只有眉頭有一點淺淺的痕跡展示出他的固執。确實是固執,年輕的時候晏從嶼把這一特點展現的淋漓盡致,現在,經過商場的磋磨,好很多。
不是沒有了,只是收斂的好。
從那次以後,晏從嶼出來再也沒要過人。
顧以蕭前面還覺得沒什麽,後來實在抵不住好奇,列舉很多個惡心的例子問他。晏從嶼聽的擰眉,看着他的眼睛,故意笑道:“他給我口,不喜歡。”
怔愣一會兒,顧以蕭反反複複地把這句話拿出來分析:舉動應該是喜歡的,不然不會有反應。應該也無關乎技巧,問題就在人。
晏從嶼的固執又一次體現出來,堅持了十多年。
現在似乎被人打破了。
顧以蕭問了句葷話:他給你口呢?
晏從嶼看到了,依然不回。他想:大概不會,他很愛幹淨,洗手要五分鐘。
思緒像水一樣流,恍恍惚惚地,不知道彙入哪裏。晏從嶼想到昨天對方問自己回家時的表情,可能還在南門山莊鑽研外祖的寶貝。
不過很遺憾他猜錯了。
江雁生此刻坐在二樓陽臺上仔仔細細地推敲着一個不規則的模型,眼睛恨不得黏在上面。身後是綠得透透徹徹的藤條,長得愈發茂盛,像一塊大型的玉璧。
陽臺的門開着,晏從嶼走進去順手捋一把他頸後面的頭發,與此同時說了一句喂。對方一個激靈身體控制不住地向旁邊傾斜,拉開距離。
晏從嶼聞到很淡的味道,不是人該有的,花花草草的淡香。他很早就發現,對方似乎不太喜歡肢體接觸,也很容易被吓到。
“下班早。”江雁生看着他說。
是挺早。在辦公室想到某些東西一發不可收拾,緊趕慢趕,壓縮時間,提前做完回來了。
“做的什麽?”剛上陽臺他看到對方伸手将那東西舉了起來,得見一個側面,看着很怪,像人的半張臉。用“像”的原因在于,那個人的五官,實在異于常人。
“一個出土文物的文創設計。”将手裏的東西遞給他。
“人俑?”
江雁生看他一眼,顯然沒想到他會關注這個。
“晏氏投錢了。”
江雁生點頭,這樣啊。
晏從嶼将東西來回轉了兩下,确保看得全面。不過,晏從嶼很少見到有人設計圖稿之後還要自己做出成品。倒是很有設計性,文創産品多如恒河沙數,他這個絕對獨一無二。
“這個只是初步的模型,主要是想看效果。還不錯!可以交了。”
江雁生很愉悅,笑容裏自信裝得滿滿當。
“确實不錯。”
“難得。以為你會是一幅尊口難開的吝啬模樣。”
吝啬這個詞用的張狂。說明晏從嶼誇不誇他,他都覺得這個設計很優秀。
晏從嶼輕輕勾了下唇角。往旁邊瞥一眼,石井的寶貝很整齊地擺在桌面上,像是要出征的士兵。
原來沒猜錯。
“就看這些?”
江雁生一時莫不準他話裏的就是什麽意思遲遲沒有回答,擡眼皮看他一眼。
“挺好,還有更好的。”晏從嶼睥睨着桌面的藏品,眼高于頂。
江雁生知道他在說大覺舍利。
心下一動。
早就想見見廬山真面目,苦于沒有合适的契機。江雁生看似能随便玩笑,但邊界感很強。
“請出來我見見。”
晏從嶼看他放光的眼睛,特別想故意伸手橫在他面前讓他取下來。但是……但是……在心底一嘆,認命地挽了下袖子遞給他。為什麽他不是一個籍籍無名的人……也許……要方便得多。想法冒頭很快被壓下去。
江雁生接過時,還能觸及上面的餘溫。
晏從嶼存在感太強,視線也明顯。
小幅度地撚動指尖,感受着串珠的痕跡。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将這手串舉起,癡癡地欣賞,江雁生實在無法做到。猶疑地打着商量的語氣:“能待會兒看嗎?”
“我下樓做飯。”晏從嶼退開,走之前問起石進,“外祖最近不在?”他回來本想去看看,近了只看到禁閉的大門。
對方遲疑地點頭:“昨天出門了。”
“待會兒叫你。”
這服務還挺好,吃飯還來叫人。
江雁生繼續低頭弄他的設計品,大差不差,再處理一下細節就可以交了。完成後他給助理發了消息,設計搞也一并打包發給她了。随口問了句車的情況,毫無進展,他都想直接送給馬钰了。
難啊!難于上青天!
現在手上事情多,江雁生實在沒空給他找下家,就讓助理幫忙處理。也許,它的宿命是進入二手車交易平臺。
再一次,他看到了莫啓年的消息。
是一張自己房子的照片,後面還附着問話:最近沒回家嗎?
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能想到對方的調子,關切的,含情的……正常的字眼硬是凹出暧昧的味道。
他一字一頓地讀完,甚至看了好多遍以此确認不是自己花眼。他從來不知道莫啓年是這麽有毅力的人,說來好笑,在這件事上卯足了勁兒。但是,看着對方的問話,他什麽也不想說,腦子在那一瞬間是空白的,像是電腦突然黑屏。
除了自我麻痹似乎缺乏實際意義,如果他還做這種無所謂的掙紮,只能說明他不了解江雁生。
多好笑!不了解。
江雁生笑了下。
“江雁生,叫你很多遍。”
只聽啪嗒一聲,手機掉在地上——沒摔壞,屏幕還是亮着的。
晏從嶼站的很近,能看清他的聊天界面。而當時人很愣,頓了一下才忙不疊撿起來拍灰。回過頭,懵懂地看他,腦子後知後覺的傳遞出那道聲音——吃飯。
“你男朋友?”
晏從嶼抿唇,心裏是說不出的滋味。
好與不好,也不能蓋棺定論。
“現在不是。”沒有絲毫被冒犯隐私的意思,但語調平平,興意闌珊。漫不經心地按了關機鍵将手機揣褲子兜裏。“看上了可以推給你。”莫啓年的微信頭像用的是他本人大學時候的照片,顏值相當可觀。
晏從嶼打量他兩眼,看到他手上拈着的大覺舍利,諷刺的話就要脫口而出,便見江雁生站起來說吃飯。沒辦法,只能起身往外走,身後亦步亦趨跟着人,尾巴似的。
飯桌上,擺好碗筷盛好飯,晏從嶼不滿他的狀态,随口道:“三魂七魄丢了?”
江雁生不是如喪考妣的悲傷,也不是唾手可得的諷刺,而是一種混沌的麻木。他開始思考愛情這個命題,注定不能獨善其身,希臘的哲人先賢白駒一般閃過空中幻境……
風吹的很緩,拉在空中像是奏琴,悠悠揚揚地展開,細細密密地纏繞。
晏從嶼的聲音也很輕,快要和風融在一起。
“沒呢!想事情。”
“對,您日理萬機。”晏從嶼點頭。
這句話像是江覺行會說的,不過還是有不一樣,江覺行的調侃很正經,如果忽略語境,會覺得他是在陳述事實。晏從嶼戲谑的時候喜歡用敬稱,語調飄忽。
江雁生狀态回來了,故意裝作很受用地眯眼:“單位眼光好。”
對方沒搭腔,看他一眼兀自夾菜。
江雁生笑了笑,能猜到對方想說什麽,有些繃不住,謝謝他把心裏話忍下來,眼含笑意看他一眼。
“吃上太子爺做的飯,三生有幸。”
“有幸還堵不上嘴?”
“飯菜是不能,大可換一個。”
如果說顧以蕭說不贏晏從嶼,此刻晏從嶼也甘拜下風。
他眼神變了又變,最終暗沉沉地落在他粉色的唇上,咬上去應該很軟,有肉感。他克制地移開目光,亂夾了一塊幹辣椒面不改色地咽下去,喉嚨被刺了一下。
明明是春天,他卻熱得有些後背冒汗。剛才咽下去那塊辣椒,熱火一直從喉嚨燒到胃,身體升高一個溫度。
再次擡眼,對方平靜的樣子模糊掉真實性,變成模棱兩可的臆想。說話的人不知道自己投下的巨石激起的波紋,兵荒馬亂,只屬于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