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距離上一次見面,隔了好多天。

不知道人什麽時候回來的,陽臺上黑壓壓的一片融進夜裏,唯有一點火星子忽明忽暗地閃,有些鬼魅。

饒是膽大的人,也會被一驚。

江雁生本是起夜,上完廁所後走過去,和他并排站着。在空曠的房間裏,聲音像是被音響放大,缭繞在空中,如此對方都沒有注意到,真是神識飄到九霄雲外了。

面前的木質欄杆上有只晶瑩透亮的東西,使勁兒眯着眼看才認出是煙灰缸,裏面煙頭不少。

該說不說這人素質還挺高。

“晏從嶼,多久回來的?”

聽到聲音也只是意識到旁邊站了個人,卻沒偏頭看,像被定住似的。

“一點吧……”

他的聲音因為抽了煙,有些啞,說不出的性感勾人,訴不盡的缱绻纏繞。加上後面的感嘆詞,竟然有點複古的調調。不過他與平時判若兩人,周身都是冷的,和自己被他按在洗手間那天很像,有些妖邪。

掰着手指頭算他給出的時間——一點回來……現在淩晨兩點半,看來是根本沒睡。

“餓嗎?”江雁生強撐着精神打哈欠。

對方輕輕一笑,将快燃盡的煙按滅煙灰缸裏,恢複慣常的調笑語氣邊給自己點煙:“怎麽?大晚上給我做飯?養在家的夫人?”

“是~”他不在意這些口頭上的便宜,也就順嘴應了。伸手夾過他還沒動過的煙,不客氣地吸一口,手伸出陽臺抖煙灰。一看這動作就是專業人員,別有一番味道。陪他靠了一會兒轉身下去煮面,不料提前被人拉住了,煙也被搶回來摁滅。

“不餓。”

“是嗎?心情不好不想吃點什麽?”

晏從嶼挑眉,不過對方看不見。

“這麽晚才回來?”

“明天見祖父。”不然就不回來了。後面那句他沒說,但是兩人很默契地都懂。

江雁生發現他對石井尤其遵禮,見人有固定的時辰,到了得行禮。他在家對長輩都是如此麽?

“心情确實不好。”

突然這麽來一句,江雁生堪堪反應過來。

“因為晏氏的事?”

晏從嶼側身看着他,但凡是江家其他人問出這個問題,他都覺得對方在幸災樂禍,特別是這種輕飄飄的語氣。但對方是江雁生,故而這句話盡顯真誠,點起他想要他說話的欲望。

江雁生對于他只能想到這個原因,剛準備開口安慰,就聽到他說不全是。

“還有家裏的事。知道晏家的事嗎?”  換個人根本不會有這種擔心,但是,作為一個世家子弟江雁生卻以一種游離的狀态生活在這個圈子裏,一問三不知。

“之前出國了幾年,刻意屏蔽了國內的市政。”

刻意這個詞有意思,但晏從嶼沒深究。

“三五年前,晏家執政的是我叔叔。野心勃勃、心狠手辣,将兄弟拉下馬……”太久沒有刻意回想這件事了,畫面竟然有些模糊。

唯有一幀,很清晰很清晰。甚至頻繁出現在他以後的生活裏,變成夢魇,變成孽障……那雙惡狠狠的眼,小人得志的嚣張,歃血啖肉的癫狂。再想起,他依然有些應激地停頓下來,幾秒後才能繼續開始。

“很俗套的劇情,但是和茶顏飯後的談資不同,這個故事是由血淋淋的肉和壘壘白骨組成。”

那一刻,江雁生竟然意外看清了他的表情,眼裏像是有血。明明有眼珠,就是空洞得似一口穴,不能看,一看就會将所有東西吸進去。

夜晚是情絲的發酵廠,也是沖動的催化劑。

江雁生很迫切地想要擡手蒙住他的眼。

也這麽做了。不過動作很輕,像羽毛,并沒有整個附在他臉上,碰到的地方也很少。

那一刻,僅僅一刻。

晏從嶼驟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周圍漂浮的東西都沉靜下來。從來,就缺少一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讓自己眼睜睜的看着那場鮮血淋漓。

“現在晏氏很好,你也是。事情總會處理好,不行找我幫你喽!”他的喽念得并不清楚,甚至有些別扭的糊弄過去。

然後江雁生感覺到對方的眼睫毛蝴蝶振翅一般掃過自己的指尖,有點癢,他恰當地将手收回。

“當然,他為此付出了代價。不過,現在看來,還不夠。”晏從嶼諷刺地笑一下,直直地看向他,毫不掩飾自己眼裏的弑殺。對上眼神時,卻有幾分心慌。太純粹太幹淨太坦蕩,難怪小名叫小乖,這個名字三緘其口,想叫出來又硬生生忍住了。

夜晚,暗流湧動。夜晚,籠罩四野。

幸好,對方看不真切。

江雁生不太在意他叔叔的下場,比起這個,眼前的問題重要的多。“困嗎?回去休息。明天得去找老師。”為了說服他甚至煞費苦心地加上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

“這麽操心我,嫁給我算了。”

“不應該你嫁給我?”

“也行。”晏從嶼思考兩秒後點頭。

江雁生哼笑一聲,走出去了。

又沒穿鞋。晏從嶼背倚在欄杆上盯着他的腳。

風不疾不徐地來,聽得到樹葉子嘩啦啦的響聲,忽然就感覺心頭一松,愁怨被一卷而空。

自此,江雁生沒再見到晏從嶼,在這麽一座空蕩蕩的大房子裏面,對方的生活痕跡淡的可憐,似乎,從來就只有江雁生一個人。

早知道他一去不複返,就該問問二樓陽臺的綠藤能不能剪掉些。那天晚上進去的時候還被葉子冰了一下脖頸。

後來打了個電話。

按理說兩人一個屋檐下住了這許久,該是很熟,卻連微信都沒有。江雁生是覺得沒必要,反正電話都能聯系,于是微信界面聯系人好友推薦跳出來的時候,他選擇視而不見。

晏從嶼對綠藤的處置不怎麽在意。

或許,是因為人不在意。

總之,結果就是,綠藤被修短了。順便花也捯饬了,多餘的枝葉,該剪的全部剪掉,故而陽臺的綠植又疏朗起來。

站在陽臺上,空中有鳥在飛,一直到很遠很遠,很小很小,在空中凝滞如散落四方的墨點……

江雁生撚動手上拿的的大覺舍利,主人沒問,當時也沒急着還。到底是承了恩情,一連承了許多天,思索該用什麽表表謝意。這層關系,再怎麽托人都碰不着。

想起之前百度上晏從嶼的個人簡介,生日在六月,倒是個機會,時間也近,可以在這上面花功夫。下手倒也有路徑,石井是個現成的消息源,不過老人,總有代溝。

想到這兒,又愁起來。

石井要是知道,一定睨他一眼,铮铮一把骨頭不屈歲月,到了這名不正不順的徒弟這兒成了老古董。

期間,江雁生去了一次石井那兒還東西老師父語重心長的一句“且先告一段落,自去參悟”将他打發。

東西學到這兒,也不能懶着不走。

“晏從嶼,得回去了,你東西放哪兒?”

“嗯,就為這個?”

對方似乎很閑,能閑聊上幾句。上次打電話,只說一句話就挂斷了。

“寶貝,還是值得說一說的。”

“是,非得用電話—”又是那種輕飄飄的玩笑語氣,像疑問句又像陳述句。

江雁生的理解是打電話會影響他工作。但據他所知,晏從嶼手機經常靜音,開會時間基本固定,所以這應該不算打擾。

但他還是問:“打擾到了?”

“不是——”調子拖着,“故意的?”

故意這麽理解。

“哥,沒記錯的話,你好像讨厭麻煩。”

晏從嶼把電話挂了。

毫不留情,毫不遲疑。

江雁生拿着手機看一眼,覺得莫名其妙,然後自己也莫名其妙地笑了下。點開微信聯系人推薦,添加晏從嶼好友,一頓操作行雲流水。除開電話,能聯系的方式不多。

等了一會兒,那邊沒同意。

江雁生不認為他是同自己置氣,畢竟,總裁很忙的!也就不再管了。随便收拾着東西,一直到晚上,那邊才通過好友申請,對話框裏有一句難得,怎麽難得?

想必說的是加微信的事兒,江雁生沒管。

“哥,念珠放哪兒?”

“戴着吧,下次。”後面掉隊似的跟了一句“最近不回那兒。”

江雁生想:其實可以放石井那兒。不過,石井當時對這件東西的反應很大,且合自己心意,于是特別高興地把異議咽下去。

“好,我明天走。”

江雁生參照這一片的最高房價,将租金直接通過手機號轉給對方。晏從嶼是個很爽快的人,也擰得清,對此無異議。

兩人心知肚明,都是不差錢的主兒。

但價格,确實有些虛高了,但江雁生拿捏得恰到好處,不會讓人有被籠絡的不适。仔細算來,也承了江雁生的照顧,一日三餐不知道伺候了多少回。還不算往外祖那兒盡心。

晏從嶼雙手放在辦公桌上捧着手機看消息,禁不住想之前看到的聊天界面,似乎那個男人在糾纏江雁生。他現在回去,說不定兩人還能碰上。可自己沒有理由,沒有留下江雁生的理由。一時好奇那個男人長相。

他敢肯定,江雁生能這麽迅速地和自己熟絡起來,有意放寬是一部分,另外就是自己這張功不可沒的臉。

晏從嶼手指有節奏地敲着桌面,腦子裏天馬行空:要是這張臉有讓他犯罪的欲望更好。

他一直是個有耐心的人,徐徐圖之。

總有一個人是明确的邁出那一步的,這個人不會是自己。

很期待,達到這個目标需要多久。

這幾日天氣很沉悶,今日尤其顯然。

陰雲籠罩着整個世界,天空顯得低矮。一場大雨即将來臨,前奏的基調在緩緩傾瀉。這很好,波詭雲谲會在暴烈猛厲的雨中被沖刷幹淨。

晏從嶼叫來了劉宇,之前就一直讓他關注晏建林私下的動作。可以說,晏氏之前醜聞被爆出來背後少不了他推波助瀾。

劉宇是從很早就跟着他的人,與其說是晏氏的職工,不如說是晏從嶼一手提拔的下屬。是在晏建林扯出來的血雨腥風中跟他一路拼殺出來的。

老爺子也在施壓,說是讓他回去,其實就是變相地讓他松手。精明了一輩子,落得這麽個子孫相殘的局面,他沒擔起責任。晏建林對自己父母動手的時候,他沒阻止,不聞不問的放任狀态,以長者居之,卻不行愛幼之事。

在事業上,老爺子不可否認是個成功者,在生活中卻一敗塗地。包括後輩,包括愛人,一貫喜歡将強硬手段用在人生安排上,最終,吃到了苦果。

一苦,就會苦到死。

過往就像一顆釘子焊在晏從嶼心裏,拔不掉,一動就牽起血肉,反倒是忽視能求得一刻安生。

偏偏,有人不讓他安生。

是該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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