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莫啓年請假在家裏想了很久,最後答應了主辦方的邀請,将那些藏品借展了。也許是一個能見到江雁生的機會。

他在家裏,來來回回将對方送給自己的作品看了很多遍,閉上眼睛就能畫出那些東西的樣子。

不應該把其他的設計品賣掉。

莫啓年焦躁地抓了一把頭發,覺得是自己不夠真誠,江雁生這麽驕傲的性子,他可以理解,也一定會堅持到對方願意給他機會那一刻。想久了又有些懷疑,覺得對方已經鐵了心。

于是思緒就這麽反複跳躍,溫水煮青蛙一般折磨着他。

江雁生的很多作品都會放出去展,原以為身經百戰免疫了,卻還是很興奮,開展前一天大腦保持着高度的活躍,他趁熱打鐵打了幾件兒稿,以後有時間再糾細節。

一直到晚上才停下手中的動作,看時間的時候發現莫啓年又發了很多消息。

泥人都有三分火氣。更別提一活人。

他看了大致內容,核心思想一致——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江雁生有些煩,噼裏啪啦打了一堆字又删掉,發了句“被奪舍了?”就把人拉黑删除了。

莫啓年以前不是這麽不顧臉面,會低聲下氣求人的人。不對,準确說是不會低聲下氣求自己,他永遠把自己擺在高高在上的位置。

學藝術的,喜歡上陽春白雪,喜歡上高嶺之花,很正常。江雁生也允許他一直是,但那麽對何意又是幾個意思?

現在,莫啓年的缺點快要把優點完完全全蓋住。

這很煩。

江雁生希望他能知難而退,別做這些讓努力付之東流的事。希望明天他能少點動作,又覺得不現實不現實,他的目的多多少少能猜到。

這點兒事兒,不像當初能影響他的心情了,他去跑步機跑了四十來分鐘,如願睡了一個好覺。

早上起來,在鏡子面前搭了幾套衣服,有些糾結選哪個,看了眼天色——很藍,他就想選個灰的,果斷把藍西裝收了起來。

也是好看的。趙觀南說他是會自己穿衣服的衣架子。

江雁生看着鏡子裏的行頭:說的很對。露出一個自信滿意的笑容。

除開服飾,其他部分懶得管,只要頭發沒被睡覺壓塌,簡單一梳就能出門。打理頭發對他來說有另外一個名字——要命。江雁生特別抗拒在頭上使用發膠之類的産品,洗頭的想法會一天都盤旋在他心頭,影響效率。

起得早,收拾快,時間還很長。江雁生跑到後院裏面打理那些花,好些到了花期,開的特別明豔,手輕輕一鼓弄,沾滿了露水和香氣。

自己朋友裏面沒有特別喜歡花的,遺憾過後他覺得:這很好,比起零落的殘花他更喜歡完整的一大片綠葉托着的。

一點點清理完指甲裏新鮮的泥土,他想晏從嶼家也有花,還很多。是喜歡的吧,不喜歡誰會在陽臺種這麽多?連牆上都攀着。仔細一數,兩家有六種花都是重的。

不知道是出于花還是出于人,他會心笑起來。一溜煙跑到客廳将手機翻出來,給晏從嶼發了條消息:在幹嘛?發完就退了出去,也不關注對方回沒回。

翻動手機:還好沒沾上泥。

江雁生是個回消息很有時差的人,簡而言之,經常不看微信。遇見不想回的,還會放幾天。但是朋友找他幫忙,一個電話就能叫到。

他不會刻意等待回複,不會因為對方回的很晚怄氣,過分随性了。

看了看時間,差不多就出門了。

館內莫啓年早就到了,心不在焉地和負責人溝通一些有的沒的。他留一只耳朵聽末尾一兩句,給出一個平淡有用的嗯。

“江雁生也借展的吧?”

陳毅說是的。

莫啓年還想問他多久會來,但是忍住了,對方大概也不知道,到時候弄得狼狽。張了張嘴,換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聊起展館的設計想法。

這個館的外觀設計走的小衆潮流路線,審美特別高端,很多沒拿到票的人聚在館外的公園拍照打卡。右邊是一個特別出片的人造湖,據說旁邊的架子是專門請設計師做的,相機構圖特別好看。

江雁生用拇指比了一下,确實不錯,但是一片湖泊能拍出什麽來?

“你好……”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手上動作比較多,指了指遠處的另一位女生,“能拍我們拍張照嗎?很快的,但是如果你有事的話……”

“可以。但是我拍照技術不好。”

聽他應下來女生連忙把相機遞給她:“沒事我們就是留個紀念,按這個鍵就好了。”洗白的手指在相機上點了一下。

那個架子在人工湖的後面,兩人站到旁邊離鏡頭特別遠,江雁生一時間有些犯難,拍出來能看清個什麽?他招招手示意兩個女生往前走一些,自己再調整角度,将光路留出來,不過矮一點會更好。即使沒學過攝影,他也依然偏愛倫勃朗之光。

兩個人的表情變成一幀一幀的圖片,江雁生憑借自己的美學功底,捕捉兩個人最自然的一面。是一幅笑得特別陽光的照片。

“可以了。”江雁生将相機遞過去。

“哇!你笑的好自然!”兩個人開心地站在那裏讨論,一個勁兒向他道謝。

“沒事,拍那個架子我技術不行。”江雁生想到了馬钰,他是個特別會拍照的人。作為一個二世祖,這個技術放到他身上尤為割裂。

“你學過攝影?”

馬钰吊兒郎當地笑,拿着一臺通體黑色的徕卡,另一只手摸出一塊備用電池抛弄:“買來附庸風雅。”

江雁生忽略他的玩笑,認真地看他。

“籲~”馬钰用相機碰了肩膀,“我是拍的好才去學的,不是學了才拍的好。”

一個很別扭的回答。

也很自信,這也是兩人成為朋友的原因。

馬钰除了在生活上一塌糊塗,放蕩輕狂,藝術上像是老天開智,領域裏其他人難以望其項背。

“那給我拍一張。”還沒等人同意,江雁生就站到了對面,那裏的環境構不出好看的有層次感的圖,背後也像這片湖空蕩蕩的。

在江雁生的記憶裏,馬钰拿起相機看一眼就放下了,甚至沒有按下快門。“不合适。”收了相機承諾,“下次拍,這裏拍出來不是最好看的。”

拍出來最好看——極端狂妄的描述。

江雁生笑了笑,說:“等着了。”卻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畢竟當時只是突發奇想看到他拿相機嘴賤說的玩笑。

後來很平平無奇的一天,馬钰給了他一張洗出來的照片,說:“上個月拍的。”看着周圍景觀回憶,不是宴會和人造景觀,地點在一片繁榮與頹廢并存的野外自然景區,照片上江雁生看東西很入迷,伸着的手如細長的竹節,連旁邊點起火都沒注意到。

那團火不知道怎麽操作的,落在手的斜後方又留出足夠的空間,光影竟然也意外地合适。

明明沒看到他布置場景。

“你調色了?”好像和記憶裏的顏色有一點點不一樣,色彩對比度要低一點。

“我不用那玩意兒。”馬钰嘴裏叼着煙,文藝範被那點火星子燎光了。

江雁生低低笑了一聲,說哦,目前我确實找不出比它更好看的照片。

“別人我可不敢說最字兒。”

兩人都知道,他拍的這張照片不僅僅是人,還有好的創作設計,點睛之筆就是那團火,和自己的作品“焰首”相重合。第一次,江雁生身上的熱烈,自然和野性被雜糅在一起通過現實實體表達出來。不熟的人不會有這種表達效果。

現在,那張照片放在江雁生專門辟出的作品室裏。出于喜歡,他手機裏還存了一張。

江雁生結束回想走到門口剛好撞到到處張望的馬钰。看着他騷包的扮相有些愣神,這些年,馬钰的打扮總能颠覆江雁生以往的印象,他拍了馬钰一下繼續往前走:“看什麽呢?你。”

“現在才來,随便看看周圍的景。”

“被倆姑娘抓着拍照,該讓你去的。”

“現在才說,當時怎麽不叫我。”

“大攝影師,你這随心所欲的性子,要是看一眼不拍了人家怎麽想?”

“對別人我又沒什麽苛求完美的心理。”

江雁生垂眼看他,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故意拖着調子問是嗎?

馬钰聳動一下做臉別開眼不看他,說:“還是正事兒要緊,趙觀南進去了,館長徒弟正忙着對接,叫了個男生在門口迎人,我叫他回去了。”說完又湊近一點咬耳根子:“畢竟,莫啓年态度有些反複你知道的。”

江雁生棱眼。

“诶,我都進去轉了一圈了,專門打聽到莫啓年現有的藏品都出展了。有幾件我沒見着,你知道的吧?”

“前幾天看到展品才知道。”

“專門來一趟,本來想見見焰首!”

江雁生低着頭嘴角勾了一個弧度,往左一拐進門,上面貼着“工作室”三個字馬钰見他沒說話一溜煙進了門,有些不滿地咕哝一聲跟着進去了。

“莫啓年!?”馬钰咋咋呼呼叫出來。原本在工作的人看了這個又看那個,八卦的意味一瞬彌漫了整個房間。連館長也停下翻頁的動作,有些莫名地盯着馬钰。那個被叫住的當事人視線黏在江雁生身上沒錯過眼。

“館長,差不多,沒什麽問題先出去了。”江雁生放下手裏的東西朝他們擡擡手,拉着馬钰出去,全程沒看那人一眼,即使被盯着的感覺很強烈。

“一驚一乍的幹什麽?”

“你不覺得他現在像個登堂入室的僞君子嗎?”

江雁生在他前面,聞言轉過身倒着走:“現在倒是會僞君子這個詞了。”其他的他一概不做評價。

館是早就布置好的,工作人員正在就位。當初看過策劃稿,但是實地的效果好了不是一星半點。

空中拉着很多的線,有些緊密地扭在一起,像是親密的愛人,有些分隔兩端,竟然還有一個造型是中間用細絲将頭牽引着,模拟出“身首異處”的感覺。隔得不近,材料似乎是棉。

“這個設計絕了!”

“館長徒弟領銜,還不錯。”江雁生本來想誇贊有創意,但是這個已經出現過,他頂多創新再利用。

前面就是趙觀南,一個人站在一大的透明塊亞克力板下面,不知道站這麽端正在觀察什麽,要是面前一尊佛像他都能理解。

“魔怔了?”

“看什麽?”

馬钰和江雁生同時出聲。

“當然不會看是亞克力板。”趙觀南忍住翻白眼的沖動諷刺馬钰。“透過它看後面的東西更有意思。”

馬钰聞言來了勁兒,撥開趙觀南站到最前面。意猶未盡地感嘆:“你說那小子怎麽想到的?”

“朦胧派表達,異曲同工。”江雁生解釋,“不過單放亞克力板在這兒還差點兒,後續要上展的。”

“打光也挺美。” 下面聚焦的形狀和主題特別符合,是松散的焰火漸漸聚攏的形态。“早知道帶個相機,挺像寶石。”

“得了吧,受版權影響你帶來了也拍不了照。”趙觀南還不留情地潑冷水,聽到他的寶石二字和江雁生對視一眼問,“話說,賭石後續怎樣了?”當時輿論滿天飛,說什麽的都有,被上面主流媒體批評後不了了之。

“哪壺不開提哪壺?”馬钰還是那副不走心的樣子,絲毫不覺得那件事有可說性,“沒什麽大事兒,我攤了一半。”馬钰不是個好人,但是真要把人逼死,無冤無仇沒必要。本來該忘記的,但是回家後結結實實挨了老爺子一頓抽,饒是他皮實也扛不住,生生疼了好幾天。現在,不用回想就能說出因果。

“沒看出來啊,馬君子。”

“滾蛋。”馬钰笑罵一聲,這稱呼算是取悅到他了,詞性上,是個好詞兒,加之他就喜歡這些個形式上的東西。馬钰嘻嘻笑,來了興趣多說了兩句:“玉石老板那叫一個感恩戴德,看着逐漸得意忘形,這哪兒行?我一個改口說是入股,他人就蔫兒了。我還安慰他多活兩年,省的我給拍遺照。”

趙觀南默默給他豎個大拇指。

江雁生聽的直笑,心道那玉石店老板可以放心,馬钰到時候根本不記得投錢了這事兒,和白給沒什麽區別的。

“趙觀南,”江雁生念得有些拖,“之前景萊還有欠你一賭約,別忘了。”

趙觀南揶揄地看他一眼:“倒是記得清楚。”他早忘了,其實。也沒想着怎麽整人。

“江雁生。”

三人談話的聲音被打斷,腦袋裏像過了電流。展館變成蒸籠,壓幹了水汽,尴尬在空中升騰,趙觀南面色沉沉地看着他,隐隐有動手的趨勢。随後聽見那人不要臉地提出和江雁生談一談。

三人都沒動,只是看着他。

“這是你的展,你不會希望弄得很難看。”他的表達僵硬而艱難,即便如此也掩蓋不了裏面濃重的要挾意味。

“談什麽?”

“詩詞歌賦還是人生哲學?莫大少。”馬钰最後幾個字咬得格外重,二世祖常年聲色場所混跡,浸淫已久必然不會敗給僞君子。

莫啓年惡狠狠地瞪他:“不幹你的事。”

“聽聽,逞威風。”趙觀南原本面色不虞,聽馬钰的話反而想笑,故意抿了下嘴唇克制住。

“就在這裏說。”

“出去說!”

江雁生有些好笑,他現在特別想出拳。秦始皇修長城的時候莫不是傳了他什麽功法,能把臉皮練的如此厚?他不欲多說,轉身就走。

“我說。”莫啓年抓住他的外套,卻被後者掙脫,江雁生理了下領子等他說話。“為什麽不回消息,删好友?”

江雁生語氣特別無奈,他聳了聳肩嘆賞地看着面前颠倒黑白的人:“問題我回答過,至于……莫啓年,不至于我這點權利你都要過問吧?”

“是啊,大少爺!伏爾泰有句話說得好——我不同意你說的每個字,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你也可以删?我們堅決捍衛你删好友權利。”馬钰兄弟義氣展露無遺,且暗自偷換感念諷刺對方。

莫啓年氣得心梗,眼睛眉毛快要擰到一塊兒去,拳頭握得死緊。看到江雁生點頭後更是氣憤,一股無名之火在心底熊熊燃燒,他想把周圍的東西都砸掉,以此來抒發自己的憤怒。

“你一定會感受到我今天的憤怒!”

莫啓年說完就後悔了,他來這裏不是為了吐苦水,為什麽從嘴裏說出來就變味了?

江雁生忍無可忍,彎着脖子邪性的笑了一下,額前的頭發散下來遮了一半他現在冷漠的眼,看起來像是一頭随時準備躍出去捕食的獅子。他猛的伸手扣住他的脖子抵在身後的牆上:“我這個人,最不怕的就是威脅和詛咒。”手指用力壓制着他的頸側,感受着手下人脈搏的跳動和身體的抗拒,湊近說了一句随你。

莫啓年覺得難受,心理和生理都是。右手用力掐着對方的手腕,指甲邊緣沒盡肉裏,偏生江雁生還沒發覺似的。

“我沒想動手的。”說完他将手下的人向右推開,拍了拍手往衛生間走。

人反複無常,喜歡自讨苦吃,沒關系,江雁生會一點點把黃連喂到嘴裏。而莫啓年,所表達的喜歡早已經面目全非,變成一些腐爛的黏膩液體緩緩流淌,沾染在路過人的腳上。高貴的人類為了保住自尊,徒勞地困着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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