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晏從嶼從來不是盡地主之誼的東西,這裏的客房比南門山莊還荒廢,從沒人住過。大晚上的也不能讓人去收拾,只好無奈地把主卧讓出來,自己睡沙發。

說了這個安排,那人還非得犟勁,晏從嶼是真的沒辦法,只能說:“你覺得我會虧待自己麽?”他媽的還真就虧待了。

江雁生聽到這話才放心。

“去洗漱,櫃子裏東西是新的。”說完晏從嶼就出來了。

晏從嶼洗完澡在樓下坐了很久,接近淩晨才上去在客房拿了床薄被子。沒開燈,月光從旁邊的窗戶中灑落下來,灰麻麻的倒也能看清楚。

一偏頭,就瞧見了火星子。

火星旁邊是一縷快要消散的煙。

晏從嶼遲疑一會兒,沒說話,又把被子放了回去,悄悄地陪他站在外邊兒的陽臺上。這裏和南門山莊的構造很不一樣,但陽臺大差不差,面積要大些,擺的花更多。去了綠藤,它到處攀着打理起來麻煩。

晏從嶼雙手環抱着,雙腿交疊朝着江雁生的方向吊兒郎當地站着,肆無忌憚地打量起人來。

要說城市晚上燈火通明的好處,大概就是現在。目光游走在江雁生的脊背上,像個在領地巡查的威武将軍。

只一件單薄的白T,更加方便下流君子。

背部寬闊厚實,肌肉線條流暢,脊柱溝明顯但不誇張,每個地方都是自由生長出來的好看。他比平時放松很多,站在那裏是一條柔韌又勇毅的河流。視線從堅挺的背順着骨骼落在躍起的弧度上面,再跳到對方撐着欄杆的手上面,輕輕夾着煙,那兩節骨頭用的多少分力,他也想琢磨出來。

還穿着鞋,看來是根本沒在床上躺過。江雁生不喜穿鞋的毛病也不知道哪兒養出來的。上床後下來,他絕對記不得穿鞋這事兒。

看完了,他就老老實實地站着,什麽也沒做,腦子裏放着生意場的事。月末,招标結果就要出了。後面周思也找政府那邊兒的人接洽過,柏耀可以說是板上釘釘。

除非人家自己跳出來,宣稱不幹了。

這種可能性為零。

畢竟除了掌權人,董事會也不是只會吃幹飯。

晏從嶼被自己天馬行空的設想整笑了,顧以蕭說的吃飯馬上就會落實,落拓倒不會,但還是很遺憾,畢竟誰拿到這個項目誰就占了後期開發的大頭。

快四月中旬了,國外那個項目的團隊不知道怎麽樣了。顧以蕭沒遞個消息說明還沒影兒。一鼓作氣的事,拖也能把人拖死。

屍位素餐的人該好好治一治,但項目也耽擱不起,特別是晏氏的資金耽擱不起。本來就已經往後延了,那項目動工太大,資金投入也多,別的合作近期沒太敢接,空窗期太久晏氏的虧損會更多。

往好的想,至少國內政府這個項目沒拿下來,資金不用兩頭分散顯得拮據。

筚路藍縷,以啓山林。*

晏從嶼嘆口氣,因為背抵在牆面凸起的棱上有些不舒服換了個姿勢,動了動有些麻的腳站直了。

江雁生那根煙一直拿在手裏,風把它燃盡就快要燙到指節,晏從嶼擔心地看着直到對方若有所感把它熄了。

明明自己的房間足夠大,落地窗占據整個東面,他還是跑到這裏來站着吹風,大概是怕屋子裏有煙味。

小時候,父母請了不少的老師來培養晏從嶼,但他總是很皮,仿佛什麽都牽不住他,老師拿他沒辦法,對着晏從嶼的媽媽直搖頭。

“媽媽,給你看!”

晏從嶼身上濕噠噠的手上全是泥,提着的魚一個擺尾将身上的水珠子鏟到單與身上。

“我們應該給他準備一個水缸。”說罷就提着那條魚往自己房間裏鑽。

晏從嶼也滑溜得像那尾魚,單與險些沒逮住他,提着他的衣領子問:“從哪兒弄的?往哪兒去?”

“水田裏捉的,先把我的浴缸借它住。”晏從嶼一雙大眼睛急不可耐地盯着單與,希望她能放手。手裏的魚魚鰓翕動着,甩了單與一身的泥點子,魚當場就被扔了出去。

單與不想細究他跑了多遠,反正市區是沒有水田的。生氣又好笑地勒令他滾回房間。他趁着晚上夜深人靜跑出去找那條魚,早就沒影了。當即給謝允川打了個電話,讓他過兩天再和自己去一趟。

他不是作紳士的料,也注定成不了聖人。

父母找了很多的辦法來磨他,甚至找謝家的關系把他丢進軍營不聞不問,套不住的狼終于披上了人皮。一改從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玩鬧态度,整個人穩重了很多。

江雁生不是,他絕對不會擅自将一條魚帶回來,他的善也絕對不浮于表面。

晏從嶼磨了磨牙,心裏發癢。

也想他的母親,已經挺久沒聯系了。

不知道站了幾個小時,即使是四月,夜間降溫也很冷,濕潤的風帶點寒氣直往衣領子裏鑽,江雁生徒勞地跺了幾下腳,手裏還夾着那截煙頭。

轉身時正好對上晏從嶼。

這次他沒被吓到,但是因為發愣手上的煙頭掉了,他彎腰撿起來悶聲問:“你怎麽在這兒?”

問完又有些懊惱。

昨天他不止一次問過類似的心裏隐約有答案的問題,他怕晏從嶼似笑非笑地來一句“江雁生,你明明很清楚”,臉上漫上些緋色,只好偏開頭不看他。

“知道你不會做什麽,還是不放心。”晏從嶼笑得前所未有的溫柔。

一個意料之外的很正經的答案。

江雁生手心有些癢,不自覺地蜷了蜷。心裏噼裏啪啦地燒起一股火,火絲像昨天看的展一樣纏綿。晏從嶼說話時,視線舒展開落在江雁生整張臉上,于是他的臉也有些癢。

好像四月天的一場急促綿展的雨,銅鈴一般濺在盛水的坑窪裏,起了細細密密的漣漪。

江雁生癡癡地擡頭望他,手裏握着被捏變形的煙頭。

這句話比剛才無故起的風還讓人心悸。

腦袋裏所有的閑愁都被掃平,裏面空空的像是也盛了水,沖走所有的心事。

晏從嶼只能看到大概,細微的表情一概不知,只是疑惑為什麽對方一直站在外面不進來,他為此側了側身。道:“還站啊?”

江雁生有些窘,覺得對方肯定很早就站在了這裏。這句話聽出來是在調侃自己便沒回就往裏面走。

“喝酒還是睡覺?”

晏從嶼站在自己的房間門口将門推來,卻沒讓對方進去。他怕江雁生睡不着,想着心裏煩要不要借酒澆一澆。

“睡覺吧。”

他現在很清醒,外面的風把自己的困意吹的寥寥無幾。但和晏從嶼喝酒——他現在可以和任何人喝,唯獨不能是晏從嶼。剛才那點乍起的情緒還沒完全平息。

他只知道現在自己的心跳也有些不正常。

一句話為什麽能有這種作用?

讓人的心一遍遍湧上潮汐。

明明在看到“焰首”的時候都沒有。有相同的愛好,或者高超的審美,這意味着他們可以是高山流水,但……

跟着石井學的雕刻,找佛的感覺,研讀佛經……他終究不是佛,做不到超脫世俗、覺行圓滿。只要還在人世間,就走不到紅塵外。

紅塵裏的太陽永遠高懸。

江雁生下樓已經中午了,太陽的光像利劍釘進土裏。晏從嶼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的,但是家裏處處是他的痕跡,桌面上擺放着他的電腦,沙發上搭着一件他的外套。

他想進晏從嶼的收藏室看看。

昨晚的氣氛糾葛着暧昧,江雁生現在還能想起他手撐在櫃子上半靠着,應該是從公司直接來的,眼鏡沒來得及取,于是眼神模糊,鋒利的五官平添一點文藝的斯文。

江雁生是收藏癖重度患者,昨天對方那個樣子,讓他特別想——還不止是一幀畫面,而是整個人,一舉一動都要。

晏從嶼帶他出門,走到樓梯口時專門後頭。他家和很多房子設計不一樣,緊靠樓梯的那面牆換成了大面積的窗,上面挂着很應景的綠色油畫。于是漏出來的月光跑到他的臉上。

江雁生盡可能用了個正常的目光,放上去。怕太重,會打攪月光的青眼。呼吸也很輕,在安靜中聽見了對方的聲音。

“門沒關,明天可以去看。”

昨晚,太混沌,沒來得及好好看。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江雁生不會放過遞到眼前的機會,逸興遄飛地走進去,裏面的東西再看一遍依然會被震撼。

藏品陳列也很有特點,不是一來就分門別類,他把所有風格相似的東西安放到一起,再按門類放置。焰首是單獨一處,房間裏也沒有一件東西情感表達與它類似,不經讓作者有些小小的驕傲。

他看完後就坐在地上,裏面鋪了地毯,不是冰冷的瓷磚,這裏一擡頭就是焰首。晏從嶼偏愛的大面積的窗戶,外面的光一點點照進來,沒有人氣也不會瘾冷。

當初把它送給莫啓年,一個頭腦發熱的決定,誘因還是莫啓年那句玩笑話—— 挖掘我的特點做的,那麽你呢?最好的東西不是你嗎?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實實在在掃過他的心髒。讓他覺得即使所有作品都送給他也無所謂,兩個人會一直走很久。

原來很久也會有阈值。

一切都是鏡花水月。

但江雁生仍舊覺得美。

美和痛苦都是真的。

坐太久不依靠着什麽有點累,他往前俯身,胸膛抵在曲起的長腿上。

晏從嶼回來的時候有些晚,沒看到人猜測在收藏室裏。洗杯子的時候發現早上熱在鍋裏的早飯根本沒動過,放太久了口感也不行,早就悶軟了,只能丢掉。恍惚間他以為自己沒告訴過對方這件事。

打開手機确信發過微信。

這是個現代人麽?

晏從嶼上樓刻意弄出一點聲音,伸手拂開那幅巨大的油畫時,視線和地上的江雁生對上,這次果然沒被突然的聲音吓到。

江雁生擡頭眨了眨眼睛,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剛好發現晏從嶼喉結的皮膚上有顆痣,很明顯的痣。江雁生咬了下唇,怎麽看怎麽色/情,偏生又帶點禁欲。

“你——不餓?”

他推測對方一起床就在這兒了,應該沒下過樓。雖然理解江雁生的心情,大學藝術鑒賞課的老師說他看藝術造像的時候能立在那兒幾個小時,但連感知也能屏蔽麽?

“一點吧。”江雁生腿有些麻,适當性地動了動,手抓住櫃子的一角用力起身。

晏從嶼對着他擡了下手機:“江雁生,現在是信息時代。”他自己絕對不是一個時刻關注手機消息的人,但是像江雁生這種起床後看都不帶看的人差別很大。

注意到他的動作,猜測應該是給自己發了什麽消息,江雁生在心裏腹诽:不會是說今晚回來吃飯吧?

這是南門山莊留下來的後遺症。

“不好意思,沒看消息。”江雁生往後梳着有些亂的發,沒什麽抱歉的意思。在主卧找到了手機,最上面是晏從嶼給他說早餐熱着。下面跟着馬钰近淩晨發過來的視頻。

他點擊下載,回複一句謝謝。

對面守株待兔似的,問他今天有沒有時間搞車那件事。

江雁生想了想一邊打字:過兩天,今天不在家,一邊給面前站着的人再解釋一遍:“不好意思,光記着看東西了。”這次真誠很多,因為被記挂總是讓人心裏覆着雲,有些沉。

“晏從嶼,給你看個視頻。”江雁生看了十來秒将進度條拉到最前面,手機遞到晏從嶼面前。

“什麽?你的展?”晏從嶼只看了一兩眼,視頻裏面的東西有限,沒拍到陳列品,只有天花板上的藝術設置。

“不太算,一個合展。這是館內的一個設計,我覺得挺貼合。”

這個性質更像借展。

晏從嶼看到點火後陰影聚焦瞬間明白他為什麽特意給自己分享:“策劃看過你的展。”

江雁生高興地笑,說對。故意默默退開兩步,試圖觀察那顆從前從沒見過的痣。奈何對方低着頭,下颌完美擋住了。

晏從嶼注意到他的視線,覺得莫名其妙,像在自己身上找什麽。奇怪道:“看什麽?”

江雁生說不出,轉換着措辭:“好看。”

晏從嶼有點無可奈何,笑了一下。看完之後将手機還他,半真半假地酸了一句:“辦展都沒舍得告訴我,看來咱們關系有待商榷。”

江雁生沒往他的套裏鑽,反問:“告訴你你會來麽?”

“不會。時間既定。”

“晏氏投的博物館,它開業你去嗎?”這個博物館很大,挂的等級也很高。作為此次公益投資的大頭,晏氏肯定會受邀。

“是拐彎抹角邀請我?”

“有繞彎子麽?明明很直接。”江雁生想到時候能把大覺舍利還給人家。

“我會留意,具體看時間安排。”開業這個博物館肯定會邀請他,但他時間寶貴,沒打算分任何精力在上面。

但是——“望峰息心”是很有必要的。

江雁生回家後,晏從嶼聯系了周思,問他晏氏投的博物館開業是哪天?委派誰出席?

“宣傳部經歷,劉勻。”晏從嶼上任之前這個位置是晏家小輩在坐,很快他發現這個人就是挂個閑職撈金,把人踢了。

周思一開始誠惶誠恐,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大總裁關心這個肯定不是小問題。然後就聽到自家總裁下達命令——下午的會議延後。

“晏總,是出什麽問題了嗎?”

“私事。”

周思原本打着腹稿準備發表兩句彌補的言論,一聽不是自己想的那樣險些咬到舌頭,還好沒有快人快語說出來。

幸好等了。

但馬钰是個等不得的,一天發好幾次消息問江雁生什麽時候到家,什麽時候車檢。那叫一個不厭其煩,江雁生實在不堪其擾。

兩人定了時間,本地過戶時間快,加上馬钰偷摸給人塞小費,工作人員很積極地帶他們走了一遍流程。

辦完手續江雁生松了口氣。

了卻一樁心事,再也不用被人死命地關懷問候了。前面接的生意錢還沒到賬,賣車也算有了流動資金,不然都沒什麽錢給晏從嶼買東西。

馬钰那兒畫風有些清奇,他激動得跳了起來,特別像大馬猴,就差捶胸頓足。江雁生轉身裝作看天,不想和這人扯關系:沒看出來是個表演型人格。

“江雁生,我今天特地帶了相機,記錄這歷史性的一刻。”

江雁生裝作沒聽到。

對方不甚在意地又喚了一遍。

沒辦法,只能走過去配合他。

那幾張照片是江雁生見過的他所有照片裏面最醜的,偏偏拍照的人不覺得,歡欣鼓舞地發了微信朋友圈。他的朋友也很配合,給臉地吹捧一翻,這可把馬钰捧到了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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