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晏建林慢悠悠喝完一盞茶,捏着茶蓋反扣在杯身旁,對身邊站着的仆從下令:“叫他滾進來。”

“是,四爺。”

晏三兒在外面跪了半個小,一時起身膝蓋還有些疼,走路有些僵硬。他一走進來,便立刻跪到晏建林腳邊,恭敬地喊一句四爺。

晏建林仿若沒聽到,也不看他。

他是個很傳統的人,心黑手毒,重視階級和倫理,下邊用的人幾乎都冠了他的姓,根據名字後邊的序號排資論輩。

好半晌,才擡頭看下面跪地規矩的人,背微微曲着,手很标準地放在腿上,但身體緊繃着。一個大高個顯得怪窩囊的。

晏建林将茶蓋扣上,端着這套杯具來回打量,看倦了便不鹹不淡地開口:“這杯子是上好的青花,今兒個是該賞你。”他母親不是正妻,為了融入晏家便會學着拿腔拿調地說兩句酸話,夾着古文,顯得不倫不類。

說罷就将杯子擲了出去,和骨頭撞在一起發出聽得人打顫的響聲,随即滾落在地上碎成瓷片。

瓷片上面有些血跡,醒目得很。

晏三兒動也沒動,依然那般跪着,只是手攥緊又放開,以至于大腿上貼着的面料有些皺。

“晏三兒,說這瓷好是不好?”

“四爺的自然是好的。”

晏建林就算打了人一巴掌,那人也得摸着臉奉承說打的好。聞言他呵呵笑了兩聲,花白的頭發仿佛煥發出光彩。因為他眼球有些外凸,笑起來也不和煦,反而是兇相橫生。

仆從立侍在他身邊,屏息斂聲。

這場景常見,但陰晴不定的晏建林還是讓人膽寒。一開始他執掌晏氏的時候,還能見着三分笑臉,現在完全就是兇神惡煞,弄得人寒毛卓豎。

“晏三啊!”晏建林語氣似在話家常,又沾點回憶往昔的遺憾。

但晏三兒不自覺地動了動肩膀,動作很小,不敢伸手将額頭上流的血抹一下。他緊張地咽着唾沫,手微微移動到腿側蹭着大腿。手底下的人長期跟着晏建林,知道他最讨厭的事情就是回憶。

很少有人會願意主動回憶失敗,特別是立于頂峰感受過成功。

“你們跟了我十來年,要是不想幹呢!脫了衣服換掉姓,我自然不說什麽——在我手底下一天,就得聽一天的差遣。”

“如既,是不是這個理兒啊?”

侍奉他的仆從被點了名,心是提到嗓子眼兒了:“四爺說的沒錯。”以前他的近身仆從不是如既,老的那位被卸了,他被糾着領子提了上來。說話就秉承一個理——順着晏建林。

“如既都知道。你們吶,是出去久了,忘了規矩還是忘了我這人?”

帽子扣下來晏三兒不敢接,卻又推拒不得。腦門上冒出些汗,和血水混在一起,不敢動手擦。他現在腦子飛速運轉,嘴唇發幹,渴望着翻找出能接的話。

最終只有悶着聲的一句“屬下不敢”。

“如既,你覺得他敢不敢。”

如既:……

建設性的策略是沒有,場面話還是能道出兩句。

“得四爺高看,他們是有賊心也沒賊膽。況且他們都是跟着您出生入死的人了,不至于為點小利将您抛出去。”

如既說話的時候晏建林視線就落在晏三兒身上,看他咬着牙憋屈。自己帶出來的人,知道他沒異心,沒異心還沒做這種事,簡直是沒腦子的蠢材,送上去給人當槍使。

“說的不錯。”他轉動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晏三兒,我從人堆兒裏挑你出來,不是讓你把自己賣了還給人數錢。有個道理你得知道——論誰養狗都不是為了讓人打不是?”

“是屬下失算了。我沒料到白訴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算計了我們。”

之前晏氏那場建築污案詳細數據就是從這裏流出去的。晏三兒以為單單是給晏從嶼找事,反倒被白訴利用,成為打倒鐘廷衍的扳手。他一直沒反應過來,還是靠別人提的醒。

“白訴——一個私生子算什麽東西?靠着不清不楚的關系往上爬,他能翻出浪花是因為你白往人家手裏送!”

晏三兒不知道白訴為什麽下這一步棋,中盛被晏氏針對于他好處不大。晏建林說的話是事實,他确實反駁不了。也慶幸晏從嶼沒有把他們翻出來的意思,鬧到老爺子那裏必定得脫層皮。

“有陣子了,你得摸清為什麽現在才點你。”晏建林一雙眼睛逼視着下面身體已經挺直的晏三兒,血順着下巴沾在衣服上,卻沒有半點兒憐惜的意思,威壓依然如實質。

“晏氏有一個國際上的項目,于我們是個機會。”晏三兒老實道。

“不錯。現下上邊人沒選好,這是你們的機會,好好準備。”

“屬下會的。”

晏建林滿意地點頭,對他勾了勾手。對方湊近時晏建林有節奏地點了點他的手背。晏三兒刀光火影中走過來的,冰冷的觸感碰上他的時候仿佛被蛇纏上,心裏卻重重地抖了一下,起了一臂的雞皮疙瘩。

“手先留着,回來再算。”

晏三兒擡頭說是,為表信心,他擡頭堅定地看着高位上的主子。

“怪難看的,擦擦吧。”

晏三兒聽話地赤手抹一把,血已經變點點鏽跡,凝在臉上弄不掉。退出去時用力使勁将臉上的血跡搓掉,半邊臉都是酡紅色。對着天空擡手握拳,一看手背上汗毛都豎起來了。

這次手能保住只是為了下次完成好任務,做的不漂亮就會交代在這兒。

他出去後如既就立馬叫人把地上收拾了,這可是上好的瓷,光是看着都心疼。前幾天晏老爺子剛送的,就這麽沒了。

送這東西,什麽意思也不言而喻。

晏建林看着氣就不順,索性砸了。不是敲打他麽?它用在始作俑者晏三兒身上,也算死得其所。

“菲利普家族還順利嗎?”國內查的嚴,他只好轉戰拉長線從國外進入,這意味着成倍的風險,保不齊有人眼紅半路截胡,他放心不下一直派晏一跟着。

“目前還沒動。四爺知道這路繞的遠,貨還沒放齊呢!起身了晏一會傳消息,目前還安全着,沒看出什麽危險苗頭。”

如既不知道這批貨多貴,只是聽人說當初晏建林膽大押了半數身家,估計是數不過來的。

他想起這生意還是用了點手段才拿到,暗中借了白訴的威,四爺說的沒錯——一個酒囊飯袋,一窩菟絲草。

“晏氏那合作,上邊的負責的人還要找多久?”

如既:“晏二具體沒說,估計還早。”晏建林喜歡喝茶,他馬上拿了個杯子倒了一杯,似乎不太明白地問:“四爺,聽消息說的不是說找設計師嗎?怎的變成了政府商業牽頭的人。”

他并不喜歡談論這些,但是人都是社會性動物,喜歡表現自己的聰明勁。

晏建林吹了口氣有些高興,頗為優越地解釋:“如既啊!有些消息放出來是為了擾亂人的視線,光是設計能把生意拖着嗎?”

那邊設計師篩選的工作如火如荼地進行着,李毅成是忙的腳不沾地,他希望能從國家有意培養的人裏面挑幾個出來。畢竟——江雁生那事兒——還沒影兒。

李毅成雙手扣着放在胸前桌案上,聽了些視頻介紹和現場資料後疲憊地摘下眼鏡,靠在椅背上放松。

“老李,有進展麽?”

李毅成沒回答,但不輕松的表情能說明一切。

說話的孫玉良坐到這個位置是熬上來的,他知道李毅成很注重這方面,好心寬慰兩句:“能操心是好事兒,但有些事它就是急不來。”

這是沉疴痼疾了。

在某些方面,國家确實注重經驗資歷。沒辦法,什麽東西都具有兩面性。

李毅成在這個位置久了,之前不能大展身手,現在有人被換了,他剛好可以整改,但是大刀闊斧還是不行。

“篩出來幾個?”孫玉良察覺到他不想深入剛才的話題,理智地換了一個。

李毅成直搖頭。

“老孫,我有一個想法。你說咱們能不能從小就開始培養孩子,到時候根正不就解決了老問題。”

“新問題怎麽辦?那麽小的年紀怎麽看出來他合不合适,有沒有天賦,有天賦能不能待在這兒?”孫玉良攤手拍了拍,臉上如出一轍的無奈,“都是問題嘛。”

李毅成又沉默了。

其實不是沒人,李毅成被升為主隊後,調了很多人給他挑,但是他都壓下來了,寧缺毋将就。隊裏很多人反對,他還是力排衆議說再找。

“是啊!都是問題。明明江山代有才人出,可就是沒人獨領風騷。”說着說着他眼裏就含了熱淚,心酸苦楚也一直湧上心頭。以前是沒用武之地,現在被提上來就意味着國家對他的信任,他不舍得辜負這份信任。

“李老師,江老師說談談這件事。”小付拿着手機走進來,看見孫玉良後禮貌地打了個招呼,把雀躍收了些。

面上得穩重不是,不然給老師丢臉。

“他同意了?”

聽着他拔高的音量小付耳膜受不了,側了下頭才道:“沒,像是有那個意向。”

李毅成恨不得敲他一手:“小小年紀就會揣摩人心了,意不意向都能看出來!”接過手機仔細地看江雁生發的消息。還沒看清內容就先笑了,一大段的文字說明他那天的保證沒作僞,真的在認真考慮。

“江老師是誰?”

聽到孫玉良問,小付就小聲解釋:“就是住生……”

“哦~知道。”孫玉良激動得一錘手。

被他的嚎叫打斷的小付:……

孫玉良嚎了一嗓子後期待地看着小付,他識趣地接上一話:“李老師前幾天在博物院遇見他了,和他談了這件事,他說會仔細考慮,現在應該要給答複。”

“要是能把他拉來可太好了。小付你知道吧,他是界內少有的玩兒文化概念的設計師……”

小付聽着他巴拉巴拉一大堆,滔滔不絕的架勢:不完全知道……原本還會時不時附和一兩句的他發現後面根本插不進話,索性關注李毅成那邊去了。

“老師,怎麽樣?”

李毅成神色凝重,連孫玉良也自覺閉了嘴,等他宣布結果。他都想到設計師團隊未來一起讨論的火熱場面了,恨不得現在就去畫一張稿子。

“懸。”

一個字打破了孫玉良的幻想。

“這說什麽呢?老李?別大喘氣啊!”

“不來。”

李毅成在意料之中,不過孫玉良不知道他“三顧茅廬”那事兒,聽到這裏只覺得難以置信,還有人不想來這裏?

果然是年輕人!

但是給他退三十年他也不敢橫。

“不過,他說是基于這個項目。也是,晏氏那個項目逼近,正式進來的程序走不動。”

小付:擱這兒轉折等着呢?

“後面可以再聊。看這次能不能走動走動給挂個随行之類的名兒,也方便參與這次創作。”

孫玉良哈哈笑了兩聲,猛的伸手拍在他背上,手勁兒大得沒給人拍地方。“太好了,老李,我們這是又添了一員猛将。還沒出師就大捷了!”

“可別高興太早,到時候有的你出力。”李毅成将他手甩開揉了揉肩膀,“他說具體能不能出力不一定。”畢竟沒在一起磨合過,有想法也不一定融得進來。

“還有一個好消息。”

“行了老李,別賣關子。”孫玉良那雙有力的大手又用力拍了拍李毅成。看的小付那叫一個心驚,本來這幾天老師沒休息好冒出些小病,他真怕給人拍散架了。

李毅成故意噘嘴:“說了對少次君子動口不動手?”見孫玉良有些讪地收手才繼續說:“小江給我們推薦了一個人,說她的設計很穩,他倆合作過,那人是套住他天馬行空的想法的缰繩。你就說适不适合來這兒?”

“太特麽合适了!該死的天賜良緣!”孫玉良是從山野走出來,小時候一嘴的髒話說的溜極了,方圓幾裏少有能罵過他的。後來顧忌國家形象,硬生生掰正了。

“老師,我們之前找過這個人嗎?”小付有些顧慮,他老師就像一把篩子,篩到少數出類拔萃的人。但如果是連門檻都沒踏進來,真的合适麽?

“她最近在準備自己的展,以前一直待在國外。要說這姑娘還真是靈,中西方文化都有,設計不會只局限于一個框架。”

“是個小女子?”

若是真的能進這裏,不至于領軍,卻也是業內一大進步,到時候給女設計師的目光肯定更多。

雖說平等,但掃除障礙歸根到底要成績。

“是啊!”

“老李,她能有個中等水平就收吧。”

“不行!”李毅成知道他的意思,但是一口否決,“這樣不服衆,你讓她進來如何與人相處。再說,憑哪點她不能更好?”

“小江說了,人家也不缺錢,來不來的,還沒聽個響兒。咱們要是拿錢,拿職業套她,忒俗。”李毅成指了指自己心口,“得心誠。”

“——心誠則靈嘛。”

“小付啊!你給我整理一份她的履歷和設計彙總。”

原本沉浸在和諧氛圍裏感動得不能自拔的小付:……終究——世界以痛吻我!恹恹地說一句好。

“給我也來一份。”孫玉良絲毫不帶客氣,完全就是“可汗大點兵”的氣勢。

這次他對孫玉良的要求到時沒什麽成見,反正都要做,順手打印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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