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設計團隊一行人出酒店時,江雁生問自己需不需要一起,李毅成回答有些吞吐,孫玉良投來欲言又止的目光。旁邊的人沒停下,降低行走的速度等領隊。

李毅成揮手讓他們先走,自己和江雁生說:“今天大概不會有什麽進展,等正式設計再說。”

“好的,李老。”

李毅成看他沒有揪着隐晦地冒出些感激,拍拍他的肩讓自己安心。江雁生有自己的事要做,對這個安排自然沒有異議。他以為只是作為随行不用公開露面,正好求之不得。

如果是趙觀南,就能敏銳地發現李老最後倆字用的“再說”而不是“通知”,官場上的話,失之毫厘差之千裏。

江雁生拿着手機查找距離不遠不近的商場,退出來看到李裏的消息,說因為評委組出了狀況,比賽時間推遲,會晚到。

他說好,又點進晏從嶼的消息看,什麽都沒有。其實不用點進來就知道,因為沒有紅色的提示泡泡。

晏從嶼是個惜字如金的人,但回消息會很及時。之前江雁生時不時發些碎片化的文字或圖片,總會收到對方的回複。現在聊天框很幹淨,文字條也很簡短。

目前,也許對方在吃午餐。

江雁生發現,他其實挺喜歡有人陪着吃飯的。在南門山莊時,有幾次吃完午飯就走,還以為是要見石井,其實不是。

二樓的窗戶很大,視野很開闊,可以看到下面,他并沒往石井那兒走,直接拐向山莊門口。

晏從嶼、晏從嶼……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趙觀南說的龍潭虎穴,經年封存的晏氏辛密。晏父幾年前在國外飲彈自殺,晏建林上位掌權。“拉兄弟下馬”,他之前從未分析過晏從嶼的話,一心安慰,馬耳東風,消息被主觀地劃分到別人的事情裏面。

酒店送手提箱的人明顯是準備好的,可能那張捕殺的網早已鋪好。在一個繁華的嚴格限制持槍的州,除開血海深仇再難找到大動幹戈的理由。

真是忙碌。

既要應對生意又要準備報仇。

突然間,踏進商場那一刻,他渾身一顫。為什麽在這裏準備,意味着人會出現在這裏。晏建林深居簡出多年,怎會在這個關口出國?

主要人物不在,報哪門子仇!反倒是晏從嶼的行蹤,早就暴露出來。

那兩柄槍,果真是為了自衛?

他明明沒有站隊的意思,卻一秒都沒有遲疑地拿出手機讓楊羽書查一查晏建林的位置。

楊羽書動作很快地反問:“人在家住着查他幹嘛?”

“他付出的代價還不夠”。

江雁生開始冷靜地思考其中邏輯緣由,在這樣的陰雨天背上慢慢冒汗,他好久沒體會過這種急躁的感覺,随便打兩個字作為回答發出去。

當時怎麽沒往深了想?

因為晏從嶼太過置身事外,竟然還有時間談情說愛,陪自己吃飯。江雁生想起那個暧昧的玩笑,想起對方追根究底地要答案,但從頭到尾就沒有讓自己攪進去的意思,反倒是快速地切換氛圍,讓人忘記順着線思考。

周圍是來來往往的顧客,他站在門口邊上很久,低頭看着手機頁面,偶爾路過的人随意瞥這個不動的男人一眼。

他不是好奇心過重的人,但是能順着晏從嶼要答案的話順着他問下去,就是一種答案。

會有行動,但詳情不清楚。

他将手裏的傘收好,避免上面的水珠沾到人身上。

商場一樓是各種奢侈品牌的化妝品,琳琅滿目,江雁生雖然還沒明确買什麽,但肯定這個是排除在外的。

坐電梯上樓,在手表售賣區打量幾眼,決定進去看看有沒有合适的。送表對男士來說是個很好的選擇,中規中矩,不太出錯。但逛一圈下來品牌不太讓它放心,沒用過不知道好不好,還是決定到專賣店去賣。

中途看到一個精致的擺件兒,也用了鐵絲纏繞,不過這個很有生機,破開重重死氣獲新生的涅槃很動人。剛好可以和家裏的沙漏放在一起。最重要的是,這個價格一萬多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

江雁生很利落地讓人包起來,雙手抱胸在旁邊等着,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肩膀。

“嗨,jiang,好久不見,在這裏遇見你真是太令人高興了。”

那一口帶着濃重澳洲意味的英語江雁生熟悉又陌生,還沒來得及将招呼打完就被人興奮地擁抱住,他只好把手搭上去。

“蒂爾。”

這位校友是個話痨,在網絡上經常發一些稀奇古怪的代碼給江雁生看,江雁生雖然消息回複不及時但總是真心實意地誇贊和欣賞,導致這人對他有點惺惺相惜的意思。

這樣的情況太久沒發生了,只剩下相互問候,國家不同節日也湊不到一天,後來說的話寥寥無幾。

蒂爾頗為用力地抱他一會兒就放開。

反扣着的棒球帽遮不完這個陽光男孩兒一頭卷曲的棕發,身上套着一件明黃色的stone island外套。坦白講,這個搭配很死亡,襯得人發黑。

江雁生回憶了一下,他鐘愛這種亮黃色,之前在校園穿過woolrich的亮黃色羽絨服,幾條熒光面料的褲子。想開點也有好處,比如顯眼。

大男孩兒不是搞設計的,他當時所在的學院是創意計算機研究所。從這個方面來說,他一言難盡的搭配不會讓人覺得專業白學了。

“難以置信我們會在這裏相遇。”

他顯然還沒從重逢的氛圍中脫離出來,臉上是和衣服一樣明亮的笑容,相當具有感染力。

江雁生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相見,他伸手接過店員包裝好的擺件。“你在這邊做什麽?”出于口音他覺得對方肯定不是這裏的人,工作或旅游可能性更大。

“我的家在這邊。”

江雁生準備出商場,蒂爾馬上改變他的計劃結束在商場的游蕩跟他走。

“還以為你是澳洲的。”

“哦!澳洲,大概也算。”他摸了摸腦袋上的小卷兒,這個動作顯得稚嫩和腼腆。這種表情出現在他身上毫無違和感,年輕又有活力,即使他大學畢業有幾年了。

“jiang,一起吃飯吧!”他急吼吼的似乎馬上就能跑個馬拉松冠軍出來。“用你們的話說——地主之誼。”

他的操着不标準的華國話重重地念着後面那四個字,語氣依舊自信,夾雜着反問。

江雁生想盡地主之誼不是這麽用的,但也沒糾正他。看了一眼外面,還在下雨,很小,時不時會落幾滴。他不想打破原有的安排,後面時間不多,大學就不喜歡在截止日期前趕論文,現在也不喜歡。

權衡一會兒,他說:“我還要再待幾天,今天安排太趕,請你喝杯奶茶吧?”他記得這小子好幾次嘴上都叼着熱奶茶。

蒂爾也沒有失望,開心大叫一聲yeah,說記得聯系他。

江雁生點點頭。

路邊的奶茶店人特別多,圍在一團顯得尤其熱鬧,吹的冷風都感覺不到。

旁邊是一對年輕的情侶,手挽着手很親密,這樣瑣碎的時間都很甜蜜,男生湊過去碰了下她的鼻尖,伸手提過店員遞來的袋子。

前面有十來個人,江雁生很耐心地站着。

蒂爾站在人群外面,外套沒拉拉鏈露出裏面很薄的T恤,濕冷的風滾過,在這樣的六月天有點冷又有點爽,就是不喜歡裹緊衣服。

他忽然想到點什麽,像是六月沒有預示的第一滴雨,費力地破開人群,沖着江雁生道:“jiang,或許賬單應該由我來付。”他立馬翻出手機支付,沒給別人反應的機會。

辦完事就很安靜地站到一旁,不遠處濕滑的路面聚起很小的一攤水窪,高跟鞋底踩過像是帶起連串的珍珠。

江雁生提着袋子退出來,蒂爾的帽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扶正,他打開後高興地大叫一聲:“黃色的包裝,好看。”立馬将它拖出來扔掉袋子插上吸管,滿足地喝了一大口後看向對方空空的手:“你不喝一杯?我去給你買吧。”

江雁生連忙抓住他飛起的衣擺,還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語速飛快地解釋:“我不喝,這個太甜。”

“好吧。”蒂爾向空中舉杯,像是歡慶。“你現在回去嗎?我打車吧。”他說話的同時就開始抱着手機搜索,就差按下打車的鍵。

不得不說,體貼的同時快節奏的人生令人動魄。

他抓住手機向下車壓,有種期末趕論文的急迫:“我在附近該有點事,不用打車。”

免費體驗一把開倍速的人生,很刺激。

“先走了,蒂爾,下次見。”

“bye,jiang。”蒂爾拿着奶茶晃了晃。

江雁生是特別怕遇上這小子的,行動速度快的讓人反應不過來,每次跟他做事上一步剛走完就被推到下一步,需要保持高度活躍的思維和充足的精力,特別累。

他如願去了兩家專賣店,勞力士看完铩羽而歸,不得不看旁邊的百達翡麗。看上的幾款時計系列單品三百多萬,轉悠兩圈,兩分鐘內計算了所有銀行卡裏的數額,感謝自己花大價錢買了一臺保值的車。

再這麽奢侈下去大概日子會捉襟見肘。

或許應該用小公司的利潤搞點投資什麽的。

但他一點都不擅長這個,現目前。

專櫃的服務員就站在他旁邊,會順着他的目光為産品說上兩句,大多數時候就安靜地站在旁邊等他拿定主意。

他不太能摸準晏從嶼喜歡什麽表,天地良心這個人從來沒戴過。但是事急從權,酒和藝術品都不是短時間能搞到的,除非瞎貓碰上死耗子,江雁生不是瞎貓,也沒有南酒北調的權利。

準确說,是財力。

“這個系列還有其他新款嗎?”

秉承着前花在刀刃上的理念,他決心采用最優解——看完再做決定。

“不好意思,先生,目前就只有這些貨?”女士雙手交疊在身前,面色不見倨傲,說的內容有些敷衍。

“能調嗎?多久能到?”

“啊!到貨時間不一定的。主要時間我們也不是很清楚,對。”眼神中含有某種示意,大概是不滿意請慢走。

江雁生是要求嚴格的甲方,本來想認認真真地了解好産品再做決定,現在看來沒有這個必要。他點點頭說了句謝謝轉身出去了。

出來逛了良久,敗興而歸。

提起手中的袋子看了看,只收獲了這麽個擺件。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都是騙人的。

某些時候,目的性太強不好。

看吧!這次就失望了。江雁生想。

雨又下大了,路上有人匆匆,有人淋着雨從容。

江雁生沒有打傘,過馬路時周圍的人幾乎都只扣着帽子,他把傘收起來,傘骨上的水會滴到別人身上,人有些多。

挑着有檐口的地方走,也沒濕太多。

回到酒店看一眼那個口袋裏的盒子——沒打濕。頭發表面像結了一層糖霜,在鏡子面前伸手拂掉。眉角處的沾成一绺,整張臉完完全全顯露出來,眼睛發亮,嘴唇天生染笑。

他撕掉右手食指上有些潤的創可貼,昨晚打哈欠不小心劃的,血早已止住,就是那處有點發白——沾上水。

将擺件小心收起來,開始昨天沒做完的事。

戰線拉的有些長了。

不可否認,他有種過分精益求精,追求完美的強迫,設計導師發現後勸他不要矯枉過正,過分一板一眼會喪失自然美感。他很認可,但依然控制不好這個度。

摸着人面上的五官,他特別想現在就将東西送出去,顧左而言他說些有的沒的,像花叢裏胡亂采撷幾朵零星的。

整張臉不完全是他現在的樣子,着手做時江雁生老子裏冒出的畫面多如恒河沙數,一遍一遍地想起他,一遍遍描摹那眉眼。腦子記不住人像的他,晏從嶼在變得深刻。

因為這個作品,他去揣摩晏從嶼年少時的表情,放大那雙眼,那雙類似黑黢黢的山洞裏燃起火把,灰乎乎的天空飄搖明燈的眼。

受傷後堅強又執拗。

他想起自己小時後,大概對晏從嶼親近有部分原因是因為共情。

之前經歷的綁架讓他手受傷,到處尋醫問藥也沒能治好。對于一個有設計天賦的人來說,手受傷大概是個災難。

一點點同病相憐的味道。

但明顯晏從嶼失去得更多,并且失去的無法被代替。

他倏然就心疼起來,視線落在雕像上,眼裏的憂郁似乎盛滿變成一滴熱淚。

木頭上人臉微微側着,色彩暗紅的花倚靠下巴生長,臉頰兩邊是狹長的葉,冷硬的線條顯得柔和。

江雁生對着作品冁然一笑,喃喃道:真美!

為獨立展出,他想将後面的木頭細化,整體會更精致。小的正方體、球體、不規則的多邊形……為了與面部分區适配,多番對比後選擇了小方形。

除開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偶然很難帶來美感。

他希望方形的組合不是無序的,但又盡可能貼近天然的美感。

憑空想肯定不行,只好中途停下來打稿。

借用粒子間的引力來處理或許可行。

至于後腦勺——到底用平的還是有弧度的,沒做出來看不到具體效果,沒時間嘗試只能根據經驗選擇有弧度的。

方形的位置不好确定,他只好建立四維空間定點,調整位置後将它放到模型後面。

才思泉湧的那一刻。

江雁生似乎能感受到大爆炸那種轟鳴的狀态,整個世界都失聲安靜,全宇宙都在回蕩。

虛無缥缈中有東西在流動。

伴随着太陽系和行星,銀河流瀉在眼前,星星點點鋪就成永久的絢爛。

那些東西,太像一顆顆眼,宇宙的眼。

千百年演化中保全的核心。

他想:在萬萬年後,人類依然有機會見到世界浩瀚的精髓。

不期而遇的浪漫,在時空中交錯邂逅。

愛和靈感。

莫過于此。

這樣的狀态下,他隔絕一切,效率高的離譜,很快就把後面的造型做了出來。為了避免像馬賽克,他做了細微的改動處理。

完成時作者激動瘋了。

想馬上告訴全世界,便找了個代表——趙觀南。電話馬上要播出去,人漸漸冷靜下來,作品沒完全做好,細節還需要修。

在這種怦然的時刻,他像一只偷偷儲存松果的松鼠,被滿滿當當的愉悅感擊倒。

想公之于衆又像偷偷收藏。

這件作品要麽出現在晏從嶼家的展櫃,要麽出現在自己的收藏室。

別無他選。

出現在自己家的可能性很高。江雁生估計。

總算有空檔可以喘口氣,拿出手機拍了張照,沒有發給任何人的意思。從“焰首”過後,他學會了記錄。

這大概是老去的某種象征。

他苦哈哈地想,莫名一笑。

Whatsapp上跳出小紅點,他猜測是某個大男孩兒,畢竟這東西總是因為某人亮起來。

果然,蒂爾連續發了很多個代碼過來,誓把死把雙方聊天空窗期創作的作品展示完畢。最先映入眼簾的當然不是這些篇幅短小的代碼,而是一大段一大段的文字。

上面說他後面嘗試轉型,寫了很多實用性的代碼,編程也在找突破點。

真是打了雞血的熱情。

江雁生不覺得驚訝,這個走路都希望有起伏的人,似乎總有使不完的力氣,如果他只拘泥于現狀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那就不是蒂爾。

所有敢于突破框架的人都是勇士。

無論是科學技術還是生活。

前者推動時代的進步,後者促進個人的圓滿。

江雁生打心底裏佩服這類先鋒。

他很認真地點進每個代碼看了一遍,告訴對方自己特別喜歡倒數第二個的設計,很精妙,模拟的狀态細微之處也照顧到了。繼續表示對方能在領域選擇突破很棒,他很期待。

蒂爾發了個擊掌的表情,再次提起吃飯。

江雁生覺得好笑,很少有別國的人三番四次提起約定吃飯這件事,是怕自己爽約麽?他認真反思過往——确實沒出現類似情況,像個好好先生一樣表示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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