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雪花
雪花
林昙很守時, 說八點半從醫院出來,約定好的時間前後五分鐘內,一定會出現。
因為天氣預報今天有雪, 江回雁特意提早了一點, 到的時候才八點出頭。
晚上人少,他把車停靠在路邊, 看見一對情侶從車前經過,女方挎着男方的手臂,懷裏抱着一束花,在碎碎落雪和暖橘色的路燈照射下,場面格外的溫馨動人。
江回雁盯着別人手裏的花多看了會兒, 記起他送給林昙的第一束花。
那束花在慘遭蹂躏後被林昙帶回了家, 艱難續了幾天的命, 最終除了幾片花瓣被夾在書頁裏保存了下來,其餘的光榮地結束了它們慘烈的一生。
在那對情侶從車前經過後,江回雁擡起腕表掃了眼時間, 轉去附近的花店, 讓店員包了一束花。
帶着花返回醫院,他給林昙發消息, 問她冷不冷。
林昙一直沒有回複,倒是江凝波打電話過來,問下周考完試誰去學校接她回家。
江回雁回答了她, 正在查看後面幾天的天氣, 感受到一股來自車窗外的凝視。
他打開車門,看見林昙只穿着一件毛衣向着他跑過來。
“怎麽沒穿外衣?”江回雁伸出一只手托着林昙的胳膊讓她進來, 等她坐好,拿起自己的衣服往她身上披, 被林昙擋住。
林昙的臉紅得像蘋果,拍着他的手催他快點開車。
“急什麽?”江回雁對林昙的反應很不滿意,抓住她推拒的手腕,強行把衣服往她身上披,“後面有餓狼追你?”
“比餓狼還可怕!”
“餓狼沒你可怕。”江回雁給她披好衣服,側着身子去給她系安全帶,費解說道,“上回天氣突變你穿個短裙我還能理解,下雪天穿着薄毛衣到處跑……是你不怕冷,還是我不理解時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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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時微微低頭,看見林昙上來的匆忙,放在副駕駛座的花被她碰倒在她腳邊,林昙沒發現,兩手抓着他的衣服,指尖紅紅的。
江回雁的手順勢移動,握住了林昙的手,被她習慣性地抓住。
還好她的手是熱的。
熱又軟。
江回雁揉着她的手,還在奇怪林昙怎麽穿這麽單薄,掌心裏溫熱的手突然掙紮起來,想把他甩開。
他下意識加大力氣把林昙制住,身子一翻,把人扣壓在座椅上。
“抓手都不行了?你今天怎麽……”
“我媽!”林昙又急又臊,兩手推搡着,腳也蹬了起來,“我媽媽的車就在旁邊!江回雁你不要再動我啦!”
江回雁怔住,向外看去,視線穿過飛舞的雪籽看見了與他間隔兩米的另一輛車,恍惚中與一道尖銳的目光相對。
“快起來!”林昙的手從他手中掙脫,用力推他肩膀。
江回雁:“……”
現在他明白為什麽林昙穿的那麽單薄跑到車裏,手還是熱的了。
他默默放開林昙坐了回去,正對着面前落雪飛舞的街道沉默了會兒,聽見旁邊車輛的鳴笛聲。
奇異的,江回雁聽懂了鳴笛聲中的催促。
片刻後,兩輛車子一前一後在茫茫夜色中行駛了起來。
駛出一段距離後,林昙把身上披着的衣服搭在腿上,終于發現了腳邊的花,她撿起來整理了下,發現有幾朵被她踩到了,慘不忍睹。
她瞅瞅江回雁,再從後視鏡裏看看不遠不近跟在後面的車,把那幾朵被踩髒的花揪出來,問:“為什麽你每次送我的花下場都這麽凄慘?江回雁,以後再送我花,能不能提早通知,讓我小心點?”
江回雁目視前方,道:“見家長這麽重要的事,你不也沒提早告訴我?”
林昙眼睛飛快地眨了兩下。
嚴格來說,這不算是見家長,陳明姍并沒有要和江回雁見面的意思。
但這事是她做的不好,換成她去接江回雁冷不丁地撞見江回雁的父母,她會更尴尬。
算了,這種氣人的真話還是不說了。
“我幫你在我媽媽面前說了好話哦。”林昙邀功,“不然憑你的口碑,很難讓她對你另眼相看的。”
江回雁瞥她一眼,不置一詞。
林昙看出他不高興了,趁着等紅燈的間隙往他身上靠去,想哄他高興一下,身子剛轉過去,從後方瞟見了自家的車,瞬間如芒刺背,趕緊端莊地坐回去了。
這個小動作被江回雁發現了,他眉梢一挑,淡淡哼了一聲。
林昙板起臉,抽出一支白色的玫瑰打在他肩膀上,“哼什麽哼,幫你說好話還不高興啊?你不識好歹,我也要讓你家裏人讨厭我,看你到時候急不急。”
江回雁:“你覺得他們誰會讨厭你?”
這個有點難。
江回雁早早獨立,父母很少插手他的事,肯定不會反對。江眉凜見過林昙,對她的态度很友善,何況還有江凝波這個忠心耿耿的學妹在,也沒有不喜歡林昙的必要。
剩下的只能是江老先生了。
“我要讓你爺爺讨厭我。”
“他不讨厭你。”
“我去求他讨厭我。”
江回雁:“……還是和我說說你是怎麽幫我說好話的吧。”
林昙把醫院裏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說的過程中發現江回雁的目光往她手上飄,她幹脆把兩只手舉起來展示,自信地問:“怎麽樣?是不是學到了你‘骨折’的精髓?”
“學到了,但你确定這是在幫我說好話嗎?”江回雁質疑,“這難道不是在說我很會騙人、僞裝,為達目的不惜手段?”
林昙:“這麽說也行,但你得知道,我媽媽對男人最大的要求是實用、賺錢和顧家。”
實用是遇到事情能出面解決,有擔當,而不是逃避或者畏畏縮縮地躲在別人背後。
賺錢是有提供良好物質生活的基礎,不會讓她跟着吃苦。
顧家就是永遠把家人放在第一位,有責任心,可靠,這一條聽起來最簡單,做起來卻是最難的。
江回雁“骨折”事件的始末,從各個方面證明了他完美符合陳明姍對好男人的定義。所以在陳明姍問“我要是不答應,你想怎麽着?”的時候,林昙還敢和她繞圈子。
說的很有道理,但江回雁不認可林昙的這番解釋,堅持認為她是在抹黑自己。
兩人就這個問題你一句我一句争辯了一路,在不知不覺中抵達了目的地。
江回雁停了車,陳明姍也停下了,停在他前面幾米處,并且車子沒有熄火,只是打着閃光燈。
林昙讀懂媽媽的意思,解開安全帶,抱着她的花要下車。
手放到車門上,肩上忽而一重,江回雁的衣服披了上來。
林昙扯着衣服回頭,想說就這幾步路,她跑過去用不了五秒鐘,不需要披衣服的。而且她把衣服穿走了,江回雁下車的時候不會冷嗎?
話到嘴巴,好像有點多餘。
她停了會兒,低聲說:“今天不用你送我上樓啦。”
陳明姍在前面等着,江回雁不能送她上樓了,自然也不能像往常那樣親密地道別。
江回雁聽得出她話中的暗示,回道:“一天不親我不會死。”
林昙:“兩天也不會……拜拜!”
她一手抱着花,一手裹着身上披着的衣服,推開車門跑向自己家的車子。
江回雁在車裏看着,覺得她那幾步小跑腳步輕快的很,像極了雪地裏蹦跳的兔子,有點可愛。
他這麽想着,再仔細看車窗外,才發現雪粒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雪花,一片一片輕緩地飄着,落到林昙頭頂、肩膀,也落到她懷裏的花上。
江回雁又記起在醫院門口看見的那對情侶。
按他原本的設想,他會送林昙進小區,紛飛的雪花中,兩人牽着手漫步,同撐一把傘,林昙還會抱着他送的花。
可事實完全相反。
林昙的外衣髒了沒法穿,不能和他牽着手雪中散步,會冷。
陳明姍跟着她回了家,在她面前,兩人不能像往常那樣親吻。
花也又一次遭受到蹂躏。
生活總是充滿意外。
就像當初他精心準備的相親,本以為萬無一失,結果不到五分鐘就被婉拒了。又像他因為争強好勝而主動接近林昙,卻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初心。
還有他想改善自己在林家爸媽心裏的印象,來不及采取行動,就不需要了。
事情好像樁樁不如意,又每一件都是最好的安排。
江回雁看着林昙上了陳明姍的車,看着她關上車門,依然沒動,他想看見林昙進了小區再離開。
生活裏處處是意外,這句話在江回雁身上又一次得到印證。他就多等了兩分鐘,前面的車不僅沒有開進小區,車門還重新打開了。
林昙披着一個薄絨的碎花毯子,臂彎裏搭着他的外衣,頂着紛紛揚揚的雪花小跑過來。
江回雁怔了一下,解開安全帶去開車門,林昙已經自己打開了。
冷空氣和她一起擠進溫暖的車廂。
她屈膝跪坐在副駕駛坐上,把江回雁的外衣遞過來,哭喪着臉說:“我親愛的媽媽說你給我送爛花,你對我不是真心的!江回雁你老實說,你到底愛不愛我?”
江回雁:“你覺得現在是讨論這個問題的好時機嗎?”
林昙往前一撲,兩只手搭在他脖子上威脅:“不要東拉西扯!快說,你到底愛不愛我?你敢說不,我就掐死你。”
“你這樣,我很難說不愛。”
“真誠點。”
“愛。”江回雁看着她說道,“你外表溫柔內斂,非常具有欺騙性,但內心真摯、張揚、熱烈,很有趣。不止是我,很多人了解你之後,都會喜歡你。”
這裏的“很多人”包括向林昙請教揭畫的男同學、她的老師同事、江凝波等人,也包括江回雁自己。
林昙滿意地點頭,說:“我也愛你。”江回雁:“真誠點。”
林昙皺了皺鼻子,勉為其難道:“行吧……”
她的真誠沒體現在言語上,而是展現在動作上。
林昙放在江回雁肩膀上的手往上,滑過他的咽喉,捧住他的臉讓他與自己對視,然後笑了下,低頭親了過去。
她跪坐在副駕駛座椅上往前傾去,兩只手都捧着江回雁的臉,沒有其他支撐點,重心不太穩當。
江回雁擡起手扶住她腰,順手把她身上披着的毯子裹緊了。
車門沒關,外面寒氣彌漫,裏面溫情無限。
親了沒多久兩人就分開了,江回雁注視罷林昙紅潤的臉頰和濕漉漉的眼眸,向着陳明姍的方向看了一眼,再轉回來。
林昙也轉過去看了一眼,臉紅紅的,但是低頭又親了他一下,之後大聲說:“我要回家啦!江回雁,明天早上別忘了來送我上班!”
她按着江回雁的肩膀退後,扶着座椅靠背出了車廂,關好車門,和來時一樣,腳步輕快地跑回了陳明姍車裏。
這一次前面的車子很快啓動,開進小區裏,緩慢地融入昏暗的夜色裏,消失不見。
獨自留下的江回雁看着空蕩蕩路燈下漫天飄舞的雪花,摸了摸嘴唇,笑了一下,也驅車離開了。
這是一場很美麗的初雪。他想,這也是一個很浪漫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