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安室透從浴缸邊的酒櫃裏拿出玻璃酒瓶。
燈光之下, 裏面餘半的琥珀色液體表面浮着碎星般的光點。
旁邊只有一個玻璃杯,是他平時泡澡時喝酒用的,金發男人停頓一瞬, 還是伸手将其拿起。
半透明的酒液傾倒而出,淺淺填滿杯底便被放回原處。
不搭配冰球, 也不成為配料調和成口感更為豐富的雞尾酒,除了部分追求口味的酒客, 這種純飲的喝法其實沒什麽樂趣可言。
不過現在也不是什麽品酒的時候。
酒精的作用成為麻醉後,一切增加其風味的步驟就不再有必要。
安室透拿着酒杯站起來, 在轉身時腳步有片刻停滞。
他身後就有麻醉劑, 只需要半管,少年就能安穩睡去, 全然無痛完成所有處理傷口的過程。
而不是靠酒精那點微乎其微的麻醉, 咬牙熬過只能勉強消去一半的疼痛。
但是…金發男人扪心自問, 如果此時此刻是松田伊夏要給他使用麻醉劑包紮, 那自己的回答也必然是否定。
降谷零的接近出于保護欲, 而少年的接近從表面上看只出于感興趣,對于這種複雜的關系而言……
“信任”這個詞有些太過奢侈。
最後金發男人只是将手送去,被端着的酒杯穩穩抵在對方下唇。
“波本?”少年意味不明地哼笑道。
Advertisement
酒名和一個人捆綁起來後, 連品味酒液都夾雜了幾分深長的意味。
安室透微動手腕, 那酒液随之傾斜。
松田伊夏嗅到了複雜而濃郁的酒香,同男人身上偶爾的淡香如出一轍, 只是更加濃郁, 來勢洶洶。
琥珀色的液體潤濕下唇, 原本幹涸在唇面的血化開, 如同口脂般在玻璃杯邊緣留下淡紅的餘痕。
對方手一直保持着同樣的角度,讓酒液保持在堪堪要倒出酒杯的程度, 他探頭抿了半天,真喝到的少得可憐,連喉嚨都沒過就消失在口腔裏。
少年向後躲開些許,笑道:“安室先生,你也太謹慎了。這要讓我喝到什麽時候?這種速度,你幹脆直接倒手心裏讓我舔着喝算了。”
安室透:“……”
男人正要開口刺回去,就看見因拉開距離,來不及被抿進唇中的酒順着下唇往下滑去。
他伸手去擦,沒想到少年也下意識伸舌去舔下唇,那刻穿過舌面的短釘因而敲過牙尖,一聲清脆的碰撞音從唇齒尖卸出。
溫軟濕潤的觸感自指尖一閃而過。
兩人皆是一愣。
在不到一秒的詫異後,松田伊夏揚起眉毛,眼中染上笑意。
安室透瞬時放下手,很有經驗地避開了準備再次纏上的少年,沒讓對方的尖牙故意磨在指腹。
他想起對方最後說的那句話,被不小心蹭過的地方泛起一股麻意,從指腹一直蔓延到手心。
大學時他曾經和諸伏景光一起去過學校周圍的貓咖,将放滿凍幹的手舉至款步走來的貓面前,它們就會低頭慢條斯理地用舌頭卷走中心盛放的食物。
帶着倒刺的舌頭掃過手心,疼而癢麻。
男人抿起嘴,那只手垂放至身側,五指收緊,指尖掐過掌心,疼痛終于讓從剛才起便揮之不去的幻覺煙消雲散。
在跑神的這一剎那,松田伊夏反倒鑽上了空子。
他往前探頭,沒有咬上男人手指便轉換目标,比貓也圓潤不了多少的尖牙叼住了玻璃杯邊緣。
用力,杯子便被翹起,大半酒液瞬時傾倒進口腔。
辣意自舌面一路蔓延到喉嚨,最後是胃。
咬起杯子的那一下不過是瞬時,下一秒牙便挾不住沉重的玻璃杯,倒光了所有酒液的酒杯脫口向着下方摔去。
砸在了少年大腿上。
“唔……”這酒杯好重!
在徹底掉在地上前,金發男人立刻傾身去将其拿起放在一邊的臺子上,他擡頭,看見了半響沒說話挑釁的少年。
異色的眼眸徹底被水潤濕,半垂着,連眼角都聳了下去。他吐着一節小小的舌尖輕聲吸氣,眉毛皺得很緊。
身體因為呼吸起伏得更為劇烈,薄紅自臉頰一路蔓延至脖頸和胸口。
動作瞬時頓住。
男人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伸手去探對方的側臉,原本冰冷的皮膚溫燙起來。
少年無意識在他冰涼的手背上蹭了蹭臉頰:“……好辣。”
安室透抽回手,倏地反應過來緣由,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從第一次約會時少年就說要喝一杯波本,他還以為對方習慣這種度數高的威士忌。
結果居然只是嘴上說得厲害,喝了一個底就被因為度數高而格外辛辣的酒液弄成這樣。
這款威士忌有50°,直接喝這麽大一口灼燒感很重,所以他剛才動作幅度才這麽小。
對方卻并不滿意。
現在這個結果,實在像躍躍欲試把桌子上的杯子扒下去,結果反而砸到了自己的尾巴。
男人輕咳了一聲。
明明喝酒的只有少年,他卻莫名感覺自己身上也染上燙度。
很快,松田伊夏便調整過來,收好只有一分多鐘的失态表情。
他斂眸感受了一下從腦海中泛起的些許眩暈,道:“可以了。”
被酒精掠過的聲音沙啞,呼吸間都帶着屬于波本威士忌的酒香。
這個程度剛好,思緒清晰,但是能明确感覺到酒精侵入體內後帶來的暈眩和麻痹,身體的疼痛也消散不少。
安室透應了一聲,從旁邊拿來一把鋒利的手術剪。
在少年用自由的那只手褪去一半上衣後,他毫不猶豫地把這身“別人送的”“價格昂貴”的衣服剪了。
刀背順着吊起那只手的手腕下滑,一路行至腰際,徹底将被血糊滿的布料一分為二。
松田伊夏被冰得顫動了一下。
那件報廢的染血衣服被毫不留情扔進浴室的垃圾桶裏,好似一堆随處可見的廢布。
少年沒忍住笑。
從喉間熨出微燙的、帶着酒香的笑意,他用可以活動的手去扯男人的衣擺:“那我明天穿什麽?”
“我的衣櫃應該不至于窮酸到連一件多餘的衣服都給不出來。”安室透捏住拽着自己衣角的手。
他看了一眼水管上方,忽想到對方連麻醉劑的信任都沒有托付,那失去兩只手的自由也不大可能,于是便放下念頭,松開手指。
待拿着幾步開外的醫療箱回來,松田伊夏已經自己把那只手背到了身後。
他彎起眼睛:“看吧,我很乖的~”
安室透:“……”
他深吸一口氣,伸向手術鉗的動作一變,捏起了剛才拿進浴室的繃帶。
利落地捆住了少年的嘴。
後者咬着那節繃帶,無辜地沖他眨了眨眼睛:“唔?”
金發男人反而更沉默。
……不對,這樣是說不出那些話,但是反而更奇怪了。
這個時候再考慮取下來也晚了。
他輕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已經抛開所有情緒,專心去檢查少年身上的傷口。
子彈擦傷有幾處,腰側、脖頸、肩膀、手臂都有,還有金屬碎片紮在傷口附近,已經沒入皮肉內。
男人緊皺起眉。
用清水沖洗那刻,下方的身軀就驟然繃緊,整個人都如同蓄勢待發的弓箭。
“別動。”安室透身上阻止。他幹脆借着蹲姿用一側膝蓋壓住對方的腿,将比自己小一圈的少年禁锢在自己和牆角以及水管之間,以防動作太大牽扯傷口。
卷曲的黑色發絲落在肩上,帶來細微的癢意。
他抿起嘴,讓自己強行忽略了旁邊這個滿身都是酒香的小卷毛團。
鑷子拽出玻璃碎的瞬時酒精棉球朝着創口位置壓下,少年的腰身因疼痛控制不住地彈動。
他只能更為用力地下壓膝蓋,去阻攔對方下意識想蹬動的腿。
“唔……!”
聲音堵在嘴裏,只有急促不穩的呼吸洩出。
少年垂着頭,弓起身體。
安室透動作下移,準備去處理腰側的子彈傷時,倏地感覺小臂一燙。
一滴溫熱的水滴砸在小麥色的小臂側上方,像是融合的金屬一樣灼人。
金發男人下意識擡眸看去。
松田伊夏卷曲而纖密的睫毛因為水而合成幾縷,更為青黑顯眼。
安室透僵硬片刻,才反應過來這是汗水。
因為疼痛而自額頭淌下,砸落下來,有的卻流進眼睛,在帶來刺痛的同時潤濕了睫毛。
他再不擡頭,動作穩而迅速地将傷口依次處理包紮。
少年繃緊身體,在臉側的傷口最後被貼上隔離貼後終于卸下力氣,懶懶地垂下腦袋。
急促的呼吸噴灑在對方脖頸。
安室透嘴唇繃緊成一條直線,伸手捏着他脖頸将對方拉得離自己遠了一些,指尖一挑就解下那條繃帶。
于是松田伊夏自眼眸中飛出兩抹笑意,沒有重新坐回原位,反而湊得更近,将尖削的下巴抵在對方肩膀上蹭了蹭。
湊近耳邊,還帶着慵懶的沙啞意味的聲音放輕:
“唔,安室先生,好厲害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姿勢扯動到了傷口,他在話前小小地悶哼了一聲。
安室透:“……”
呼吸微妙地停滞片刻,他伸手用力鉗住了少年的側臉,捏得臉頰軟肉都鼓起一些。
這張嘴如果不說話,那就離世界和平不遠了。
明明不是傷者,他額頭上的薄汗也沒比對方少多少。
“我去拿衣服。”
男人很快站起離開浴室。
在行至浴室口時,手臂尚未觸碰到推拉門,整個門就忽得自己震顫了一下。
安室透腳步一頓,有些奇怪地擡頭看了一眼,銜接處沒松,腳下也沒有在晃,不是因為地震。
沒再多想,金發男人推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