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從銀行出來已是夕陽西下之時,鑒于往返路程需要花費兩個多小時,林冬決定在大學城附近找一家賓館住下,順道約了明光學院本校區的負責人晚上見面。辦好入住手續,唐喆學先給老媽打了個電話,拜托對方去家裏幫忙遛狗喂貓。林靜雯問他要出差多久,不行先把吉吉和冬冬接自己那去帶幾天,省得每天早晚來回跑。

簡直是瞌睡扔來個枕頭,唐喆學順勢接茬:“也行,那就先幫我帶兩天吧,最近有點忙。”

林靜雯不厭其煩地叮囑道:“好好吃飯,保證睡眠,跟冬子也說一聲,別一忙起工作來廢寝忘食的,還有,少抽煙。”

“知道,保證帶到。”

挂了電話,唐喆學轉頭跟林冬轉述老媽的叮囑。聽完林冬拿起手機給林靜雯發了條微信語音,前半部分說麻煩對方幫忙帶毛孩子,表示感謝,後半部分禮尚往來,關心了下對方的飲食起居。從唐喆學那論的話,林靜雯也是他“媽”,但實際上他并沒有感覺到來自長輩那種居高臨下的審視。主要是林靜雯心态比較年輕,亦無傳統東方文化中的家長式權威,從不拿“媽媽”的身份壓他們一頭,相處起來毫無壓力。

都說男人至死是少年,其實女人也一樣,就算六十了依然會有十六歲的少女心。很多時候林冬感覺自己得哄着林靜雯,就像弟弟哄姐姐那樣。話說回來,一開始林靜雯确實讓他喊自己“嫂子”來着,結果唐喆學撒潑打滾的,死活不讓他這麽喊。

也是,喊“嫂子”差輩分了。

七點整,岳林打電話到他們屋,說餓的前胸貼後背了,喊領導下去吃飯。說實話樓下沒什麽好吃的,大多是景區常見的那種煎煮烹炸小吃,要不就是各種地溝油蓋澆飯或者預制菜套餐,即便如此依舊家家大排長龍。轉悠了一圈,沒找着想吃的,唐喆學提議去大學城裏的食堂看看。可快到和學校負責人約定的時間點了,于是林冬讓他們三個開車過去,回頭給自己随便帶份粥或者米線就行。

回賓館的途中路過一家十元用品店,根據卷宗的記載,這家店的位置大致就是葉蕙屍體被發現的地點。林冬駐足于店外,透過落地玻璃看向裏面,幾名大學生模樣的女生正在選購商品,收銀臺後面,老板娘捧着一碗涼皮,邊看手機視頻邊吃晚餐。

——多麽祥和安寧的一幕,裏面的人肯定不知道,十九年前,有一名年輕的姑娘殒命于此。

正默默感慨着,林冬忽覺旁邊有什麽東西靠了過來,轉頭一看,是只“賣崽青蛙”。個子小小的,頭頂和他肩膀齊平,玩偶裝的表情顯得有些可憐巴巴的,配上手裏拎着的一串小青蛙氣球,很難讓人不動恻隐之心。想起網上的形容,更讓人感到心酸——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誰會大晚上出來賣孩子?

“多少錢?”他決定買一只回去給狗子玩。

賣崽青蛙舉起挂在身上的二維碼,上面寫着“十五元一只,請掃碼付款”。掃過付款碼,林冬接過一只青蛙崽,拎在手裏繼續往回走。走着走着,忽然感覺自己似乎有點幼稚,不知道等下唐喆學回來看到,會不會有相同的感覺。

有段時間他對樂高玩具很感興趣,看到高仁那有套全新沒拆封的,要過來拼了好幾個晚上。唐喆學說這是因為他童年缺失的緣故,仔細想想,他認為對方說得有道理。從四歲起就因為過人的智商開啓了學海無涯之路,十歲被選拔進了少年班,同齡人還在外面瘋跑瘋玩的時候,他已經在學高等數學和大學物理了。

彼時的奧賽不像現在這麽普及,但在他就讀的實驗中學少年班裏,有超過一半都是奧賽高手。那個時候他不覺得自己有多聰明,因為身邊聰明人太多了,反倒是一個不努力,便會被其他人抛于千裏之後。競争異常激烈,說是強敵環伺毫不為過。身處如此高壓的環境之中,他的童年和少年時期只有學習二字,等上了大學才發現,室友們分享的流行歌曲他竟然一首都叫不上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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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他感受到了絕對的孤獨,沒有融入群體的話題,沒有人際交往的經驗,面對他人提出的要求,就算自己不願意也不知該如何拒絕。他睡下鋪,某天同屋一個男生把髒兮兮的行李箱直接攤到他剛鋪好的床單上,此舉令他倍感不悅,沒說話直接上手拉了對方一把,力道有點重,給人拽了個趔趄。都是血氣方剛的大小夥子,對方也沒慣着他,反手推了回來,不出意外,一架打進了教官辦公室。

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個處分——口頭警告,然後在教官的“強迫”下,與對方握手言和。從那天起,他開始鑽研人情世故,觀察他人的喜怒哀樂,此後就跟開了挂一樣,上能應對院系領導,下能組織大型學警活動,後面連續擔任了三屆系學生會會長。

別人都說他雙商齊高,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孤獨的自己能夠存活于世的必備技能。他是父母眼中的哥哥“林陽”,是其他人嘴裏“別人家的孩子”,是老師贊不絕口的“優等生”,唯獨不是“林冬”。

就算是孤獨地活着,他也得活出真正的自己。

回到賓館,林冬路過前臺時被接待員提醒有人在等候區等自己,忙轉頭過去。來人是明光學院的大學城校區負責人周副校長,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一刻鐘。見林冬手裏拎着只青蛙崽,周副校長的表情稍顯玩味:“哈,林警官,這是給孩子買的?”

“是給同事的孩子帶的。”林冬才不會直接說“我沒孩子,給狗買的”,那樣容易讓對方感到尴尬,“進房間談吧,這人多,亂。”

上樓進屋,林冬放好青蛙崽後拎出兩瓶礦泉水,和周副校長一人一瓶。不敢用賓館的電熱水壺燒水泡茶,誰知道那裏面都煮過什麽玩意。網上不說了麽,煮內褲的都有。其實以前他不會計較這些,幹刑偵的,什麽髒亂差的環境沒待過,下糞坑撈完屍塊,上來擦擦手不照樣吃飯?許是幹懸案幹久了的緣故,很少有現場可出,人也慢慢變得矯情起來。

按照職位來算,周副校長還很年輕,不到四十歲。他來大學城任校區負責人還不到兩年,對于十九年前發生的事情,僅僅是有所耳聞。他表示,以前的管理确實很混亂,什麽人都能進,治安環境比較差。後來園區所屬單位換了一位新領導,對整個大學城一二三期項目進行了大力整頓,規範化管理,才有了如今綠樹成蔭、整潔幹淨、學習氛圍濃厚的校園環境。

稍事寒暄了幾句,林冬坦誠道:“目前該案件有線索涉及貴學院的學生,今天約您過來,是先和您通個氣,明天開始我們将去貴學院調取一些必要的資料,希望您能配合我們的工作。”

“我們學校?”周副校長剛擰開礦泉水瓶瓶蓋,還沒來得及喝,又把瓶子放下,語氣略顯不安的:“資料倒是可以提供,不過十九年前的……那個時候的信息化系統還不完善,學生檔案大部分是紙質的。”

“沒關系,我們自己會查。”

不就是去檔案室當搬運工麽,這事兒林冬幹過不止一次,并不覺有什麽為難。科技進步帶來的是好處是,效率肉眼可見的提高,但是作為偵查員,看家本領不能丢,該賣力氣的時候絕不能可憐自己。早些年他剛參加工作那會,一個探組四個人,翻越過幾十噸重的紙質材料。

又聽周副校長試探着問:“內個……你們确定,兇手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不确定,具體情況我們還在調查中,也許只是一條和案件沒有任何關系的線索。”

基于保密紀律,林冬不能實話實說,盡管他心中有譜。有些菜鳥偵查員走訪時嘴上沒把門的,該說不該說的全往出禿嚕,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如果嫌疑人就在走訪的目标對象裏,那肯定會打草驚蛇。他一般不忽悠走訪對象,而是技術性的避重就輕。擱羅家楠那號,能給走訪對象忽悠瘸了,或者祈銘那樣的,動不動怼臉拿屍體頭蓋骨認親戚。

嗨,個人有個人的偵察藝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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