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林冬的推測毫無偏差, 關于羅家楠鬧情緒當衆跟領導撂臉子這事:方岳坤的決策只占百分之五十,剩下的那一半,全拜祈銘所賜。回去的路上, 林冬和羅家楠通了電話, 轉告局長的要求,結果沒說三句話就聽對方滔滔不絕地抱怨起自己一天到晚有多累、出個外勤還得提心吊膽媳婦兒開車的破事。
他的選擇是把手機遞給祈銘——誰造的孽,誰擔責。可羅家楠那邊并不知道手機換手了, 仗着有電磁信號當擋箭牌,嘁哩喀喳好一頓輸出。林冬看祈銘的臉色越來越沉,可能是實在聽不下去了, 劈頭蓋臉沖那邊吼了一聲“你到底有完沒完!”,然後“咔”的, 摁斷通訊。
——行, 這下老實了。
拿回手機,林冬歪頭靠到祈銘肩上,阖目養神。盡管“枕頭”的起伏有點劇烈,但晃晃悠悠的, 還挺舒服。解決羅家楠最好的辦法就是祈銘, 他深谙此道。以己度人,兩口子的事兒,還是得兩口子自己解決。如果不能解決問題, 至少能解決制造問題的人。
“我真受夠他了。”
難得聽祈銘如此痛心疾首地抱怨,林冬稍微支棱了下耳朵。不過這話不是跟他說的, 而是跟在前面開車的唐喆學。唐喆學自然不能說羅家楠壞話,挑眼瞄了下後視鏡, 一副裝傻充愣的語氣:“祈老師,這是跟誰生氣了?”
就聽祈銘氣哼哼的:“羅家楠, 他剛才在電話裏說‘這也就是我心胸寬廣,換別人早離八遍了’,二吉,你會跟外人這麽抱怨林冬麽?”
“……”
這特麽是道語文奧賽題啊,唐喆學着實後悔自己剛剛接了茬——說會,正主在後座上呢,說不會,豈不是加深人兩口子之間的矛盾?
“行了,羅家楠那破嘴什麽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天不吹牛逼能死,就算你主動提分手,你問他分麽?我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
關鍵時刻,林冬出言緩和氣氛。相處久了,他現在已經完全掌握了祈銘的脈門,有些問題不用給答案,只是借旁人之口肯定下羅家楠對自己的感情即可。網上說,外表清純的一般都是海王,高冷的則大多是戀愛腦,這話擱祈銘身上可以說十分貼切。剛羅家楠那句話應該倒過來說——也就是祈銘認準他了不離不棄,換別人早他媽離八遍了。情侶或者夫妻之間相處久了,神秘感和激情褪去,缺點逐一暴露,有摩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之前他和唐喆學不也怄過氣麽?像羅家楠,不出三句就能把人怼毛了,而祈銘有時候說話比他還讓人搓火,但倆人能磕磕絆絆在一起這麽久,除了愛情無作他解。
果然,林冬一句話就讓祈銘的臉色明亮了幾許,但嘴上還是抱怨:“心有所想,言有所達,他沒動過的心思,不會說出來。”
“上綱上線了啊,祈老師。”林冬閉着眼,卻仍能準确無誤地拍上祈銘的腿,“他處理你和交警之間的糾紛時就在我車上,我全程跟聽,你是沒瞅見他那低眉順眼的樣子,真的,但凡他在單位裏能保持那個狀态一個月,這會該和我跟莊羽一個級別了。”
“他沒有向上爬的野心,也從不刻意僞裝自己和讨好別人。”
下意識的,祈銘開始替羅家楠說話了。單從這一點上來看,他和羅家楠半斤八兩,護犢子護得緊。林冬聽了嘴角一勾,慣常無視了對方內涵自己“從不刻意僞裝自己和讨好別人”的低情商發言,順着話茬往下接:“所以說,還是你最懂他,包容他,從一開始他就是這樣的人,你現在說受不了他,那當初幹嘛去了?”
Advertisement
祈銘沉默了幾秒,質疑道:“你在批評我的決策?”
“沒,只是幫你找回初心。”
林冬輕巧應對。經驗之談,跟祈·AI·銘說話,盡量少用疑問句,一定要用的話,必須事先準備應對反問的答案。就像剛才的唐喆學,試圖置身事外,卻不想被對方拖進了無解的深淵。雖然這些年唐喆學的成長有目共睹,但在他看來,至少揣摩人心這一點還得繼續精進。那天呂處跟他提議讓唐喆學去追逃處一段時間,他确确實實動心來着。即便同樣幹的是琢磨人的活兒,但追逃處的偵查員要比他們琢磨的更深,更透徹。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只能依靠其身世背景、職業、性格以及證人提供的瑣碎信息,穿透時間與空間預判對方會做出的決策,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
聽到虛拟鍵盤的按鍵音響起,林冬濃睫微啓,偷摸瞄了眼祈銘發的消息——【你以後能不能管住嘴?】
羅家楠秒回:【必須的,媳婦兒,不生氣了哈,來,親一個】
看到祈銘回了把解剖刀圖片過去,林冬滿意地閉上眼——真·好哄。就在他以為終于可以松心眯上一會的時候,文英傑的電話又打了過來,接完電話,林冬伸手敲敲駕駛座的座椅靠背:“二吉,靠邊停車。”
唐喆學雖然心裏詫異,但手上已經依照指示打燈靠邊停車,又聽林冬對祈銘說:“不好意思,你得下去打車回局裏了,我有急點事要辦。”
“忙你的,我自己叫車就行。”
祈銘并不追問,不管是保密紀律還是其他原因,能跟自己說的,林冬一向不會隐瞞。兩人分別下了車,祈銘留下叫網約車,林冬則坐進了副駕駛。唐喆學打輪拐進機動車道,問:“什麽事兒啊這麽着急?大半夜的留祈老師一個人在荒郊野外的,安全麽?”
“沒關系,他随身揣着解剖刀。”林冬的氣息稍顯急促,同時為唐喆學點開文英傑發來的坐标導航:“有個男的去郭嘉琦家裏鬧,拎着汽油桶去的,到那就潑了自己一身汽油,郭敏丞報了警,派出所剛通知的懸案組,電話打到我辦公桌上,英傑接的。”
唐喆學倍感錯愕:“我去,這哪來的猛人?”
“說是林潇琪的生父。”
“……”
那個賭鬼啊,唐喆學默念,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下午和林潇琪的母親碰過面了,那女的比孩子哭得還委屈,說自己的前夫是個爛賭鬼,要債的都追到家裏去了,她是怕連累孩子才離的婚。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她這離異的也差不多,加之姿色出衆,身邊總是繞着不少男人。那段害女兒被同學孤立排擠的微信聊天記錄她也拿給唐喆學看了,确實是男的嘴賤撩騷她,但最後她卻成了破壞人家家庭的罪魁禍首。
當唐喆學提到郭家想出三十萬作為賠償金後,女人反複強調,千萬不能讓林潇琪的爸爸知道這件事。那爛賭鬼死認錢,別說拿女兒的賠償金了,當初要不是她離婚帶女兒離開,他能逼親生女兒去賣!
“他逼我去賣,一開始聲淚俱下地求我,我不答應,他就打我,往死裏打我,你看——”女人擡起顫抖的手撩開發絲,給唐喆學看額角的傷痕,聲淚俱下的:“他抓着我的頭發往牆上撞,多虧鄰居聽到響動報警我才逃過一劫,警官先生,他已經沒有監護權了,你們沒必要通知他這件事!”
當時唐喆學給了她保證,可這才過去幾個小時,居然被那個男的知道了,這到底是他媽誰傳出去的?整個案子都是秘密偵辦,除了校方為數不多的幾位領導和當事人外,應當無人知曉才對。不過誰傳出去的暫且可以不管,眼下最重要的是別讓林父一把火給自己點了。話說回來,按照林母的說法,林父該是想去要錢,這種人輕易不會一把火給自己送走。
到了地方,二人下車向維護秩序的警員出示過證件,上電梯直奔郭家。還在樓道裏林冬就聞到了濃濃的汽油味,屋門大開,郭敏丞在客廳裏急得團團轉,而郭嘉琦則被男人拽進了卧室。卧室門被反鎖了,窗簾拉得嚴絲合縫,不知道裏面什麽情況,警方不好輕舉妄動。上下左右的住戶暫時被請出了房間,确保嫌疑人魚死網破時,不會有無辜群衆受到波及。
與現場負責人溝通過後,林冬拿到談判資格,靠近卧室門,平心靜氣地交涉:“林茂才,你先把孩子放了,有什麽要求咱再談。”
緊跟着裏面就傳出男人粗暴的喊聲:“我是林潇琪的親爹!我要姓郭的賠我閨女一百萬!少一分錢,我今兒就讓這小兔崽子給我陪葬!”
“你現在涉嫌非法拘禁和敲詐勒索,就算給你一百萬,你也沒地方花。”
“老子總有出來的那一天吧?實話告訴你們,我被追債的追得沒活路了,今兒我他媽要見不着錢,咱就玉石俱焚!”
“爸——爸爸——”
夾雜在男人歇斯底裏的喊聲中的,是郭嘉琦刺耳的哭叫聲。林冬倒不心疼他,活該,自作孽,但終歸是條人命,盡管法律不能判他,但作為警察,自己也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對方去死。
“這麽短的時間,我上哪給你籌一百萬去啊!”郭敏丞驚憤交加,表情都有些扭曲了,之前那副面對警方時的從容不迫早已不見了蹤影,“先把我兒子放了!求求你了,只要你放了他,要多少錢我都給!”
“你們家這套房子至少值兩千萬!你沒錢,誰信!?”
“房子是貸款買的!我現在手頭真沒那麽多的現金!”
“別他媽跟我說那沒用的!見不着錢!老子連你兒子一起點喽!”
聽對方句句不離拉郭嘉琦墊背,林冬稍作考量,繼續談判:“林先生,我是主管你女兒侵害案的警官,我也姓林,既然你需要人質,我可以進去換孩子。”
“你別進來!進來我就點火!”
“爸!爸!他要搓——搓火機!”
“嘉琦!”
郭敏丞向前一沖,被唐喆學手快拽住,同時豎起手指壓住嘴唇,示意對方別出聲。像林茂才這樣的人,有99.99%的可能性不敢給自己點了,真正要提防的那0.01%,是警方突襲進去後對方手抖搓燃火機的可能性。其實現在就可以破門,消防的已經到了,不過,讓那小兔崽子和真正的混蛋多待一會也好,見識下什麽叫社會險惡。
裏外都沉寂了片刻,林冬裝出無可奈何的口吻:“那行,你把賬號給我,我盯着郭家人給你轉錢。”
說話的同時向後招手,讓負責破門的特警守住卧室門靜待時機。裏面一聽要到錢了,忙不疊的:“988677——7——”
聲音一頓,顯然是記不全賬號還得現翻。敏銳地捕捉到這閃瞬即逝的機會,林冬迅速撤身退後,就聽“咚!”的一聲,特警破門而入,給還在低頭翻手機看銀行卡賬號的林茂才撲了個結實。旁邊一直被他攥着手的郭嘉琦則是一屁股坐到地上,林冬進屋後,看到那兔崽子的褲子底下有一灘尿。
特警們輕輕松松就把滿身汽油味的林茂才押了出去。郭嘉琦口唇青白,坐在自己的尿裏,整個人抖個不停,直到被郭敏丞摟進懷裏才放聲大哭了起來。這會兒他看着倒像個十幾歲的孩子了,只是并不怎麽惹人憐愛。
和現場負責人溝通完,唐喆學發現林冬不知道跑哪去了,四下踅摸了一圈,抓到對方躲在安全通道的窗戶邊抽煙。
“汽油味還沒散透你就敢抽煙?不怕消防的把你帶走?”他假意責怪。
“汽油揮發物在空氣中的爆炸濃度為1.4%到7.6%,前提是密閉環境,看,我開窗通風呢。”林冬回手點了下額角,“別忘了,我以前是學熱動力學的,可燃氣體的爆燃條件都在這裏印着。”
聽出對方的語氣裏透着絲不常見的驕傲,唐喆學稍感納悶:“你怎麽心情這麽好?”
“有人替咱收拾那小兔崽子了,我為什麽心情會不好?”林冬反問,“你沒看他都吓尿褲子了。”
“……”
此時此刻,鏡片後的雙眼閃爍着點點狡黠,稍事琢磨,唐喆學意識到了什麽。四下看看,确認無人偷聽,他悄聲問:“是你把消息透露給林茂才的?”
“我可什麽都沒幹,唐警官,不信,你搜我手機。” 林冬矢口否認,同時遞上手機。
——我搜你的有什麽用?還不如去搜秧子的。
對方那副一臉無辜的樣子令唐喆學皺眉而笑。合理猜測,是自己彙報完信息後,林冬得知有林茂才這麽個“混蛋”的存在,安排秧客麟從無法追查的端口給對方通風報信來着。見多了這種為要錢什麽陰損缺德的招都能想得出來、卻又比誰都惜命的家夥,一切風險皆在可控範圍之內。而且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林茂才早晚會知道,到時候難說會不會追着母女倆要錢,今天算一石二鳥,把林茂才這個隐患關起來,至少那母女倆拿到賠償金後能消停的過日子。
當然,沒證據,誰也不能下結論說這事兒就是林冬幹的。平心而論,法律也許無法懲治郭嘉琦,但總得有人給他一個教訓。本來唐喆學還準備了一份語重心長的長篇大論,準備在下一次面談時向郭嘉琦宣講,不過眼下看來,還是林茂才那種受貪婪驅使的所作所為更能震懾人心。想來經過這麽一出,郭嘉琦将來恐怕連女人都不敢接近了,老祖宗說的好,惡人還需惡人磨。
他傾身向前,把林冬圈在自己與窗臺之間,貼耳暧昧道:“組長大人,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和嫌疑人談判的時候特別性感。”
“就聽你說過,會說可以多說幾句。”
林冬深吸了口煙,随後反手一勾,唇齒相抵,将煙霧渡進愛人的嘴唇。門外還在忙忙碌碌,無人知曉,在門裏這一方寂靜之處卻是熱意濃稠。正是溫馨之時,電話不合時宜地響起。羅家楠打來的,接起來就聽那邊急赤白臉的:“林隊,你把我們祈老師送哪去了?這都幾點了還沒到局裏!”
祈銘還沒回去?林冬不禁詫異:“我臨時有事,把他放路邊打車回去的,怎麽?你打不通他手機?”
外放的聽筒傳出呼呼的風聲,像是羅家楠在戶外打的電話:“打了他沒接,發消息也不回。”
“等會,我讓二吉再給他打一個。”
“不是你們把他放路——”
聲音戛然而止,過了幾秒,就聽手機那頭傳來羅家楠心驚肉跳的喊聲:“開門!快開門!沒看駕駛座上是祈老師啊!別特麽他一腳油兒再給咱單位大門創了!”
好家夥,祈銘自己開網約車回去的?林冬與唐喆學無聲對視——這特麽是給了網約車司機多少錢吶?
【第二卷·完】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