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處理完郭嘉琦家裏的突發情況, 唐喆學說什麽也不讓林冬加班了,硬把人塞上車,一路拉回了家裏。結果到樓下一看, 客廳窗戶亮着, 唐喆學又有點慫——我艹我艹我艹,這麽晚了大舅哥還沒走!?
其實也不算太晚,還不到十一點。以往林陽過來做義務鏟屎官也是待到這個時間點, 只是他回來的晚,不知道罷了。林冬下車看唐喆學一副磨磨蹭蹭、四下裏不知道踅摸什麽的樣子,笑問:“見我哥, 有點尴尬是麽?”
那一出坦誠相見,他能樂到明年春節去。
唐喆學斷不能承認:“沒, 我就想着, 他難得來一趟,我不得拎點水果上去啊?”
“幾點了?水果店早關門了。”
說着,林冬拽過唐喆學的手朝樓門洞走去,邊走邊感覺後面跟墜了個秤砣一樣, 不覺可樂。雖然林陽看不太上唐喆學, 但那是從身經百戰的殺手層面出發,如果單純從過日子的角度來說,他哥沒資格挑剔。林陽曾開玩笑似的說, 如果他的對象是像自己這樣的人,那就算違反永不殺人的約定, 自己也得處理掉那個家夥。
“我們這種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危險。”林·曾經的殺手榜NO.1·陽如是說, “我的女兒、妻子,都曾因為我面臨過死亡, 除了離開,我別無他選,多年來我一直還為單駿桐做事,也是因為他把她們保護的很好,雖然他是個人渣,但至少守信用。”
即便現在林陽回歸了半正常的生活,還是處于不能與女兒相認、與妻子兒子長期分居偶爾見面的狀态。固定落腳點在丹麥的錫爾克堡,那裏有他的奶牛養殖場,十名養殖工人和兩只高加索犬。妻子薇拉在利物浦居住和工作,工作期間把兒子交給保姆照顧,女兒托尼娅還在帝國理工念書。養殖場裏有一位經驗豐富的助手可以幫他處理日常事務,讓他一年至少有半年的時間用來進行“全球旅行”。
林冬一向覺着林陽是個時間管理大師,身兼數職,卻什麽都不耽誤——賺錢、執行任務、生二胎、去女兒的學校或者來弟弟家裏當義工。林陽的所有行動都帶着很強的目的性,總是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這一點倒是跟賀報喜很像。大抵當過通緝犯的人,都是一個路數。
出電梯到家門口,林冬屈指扣門。既然哥哥在,那就別用鑰匙開門了,別回頭再飛出個茶壺來。等了一會不見林陽來開門,他又敲了兩下,這回狗叫了,沒幾秒,門也開了。
林陽還是那副泯然衆人的打扮,見着他倆,有些意外:“不說今晚不回來了麽?”
“臨時出了點事,回來休息一晚,不加班了。”
林冬說着,躬身摸了摸吉吉的頭,然後抱起繞到腳邊的冬冬,好好親昵一番。唐喆學內心無比尴尬,但面上還不能表現出來,硬撐出笑跟林陽打招呼:“大哥,這麽晚還沒回去休息啊?”
“我以為你們不回來了,準備住一晚。”林陽往後錯了點位置,留出空給他倆換拖鞋,“既然你們回來了,那我不打擾了,冬子,明天還需要我來遛吉吉麽?”
林冬正彎腰換鞋,沒擡頭:“早晨不用了,晚上……等我消息吧,你要有事就忙你的,找二吉媽媽來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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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感覺旁邊沒反應,他稍稍側過臉,發現林陽面帶和善的笑意望着自己,就像在審視一塊珠寶。感覺有點奇怪,以前他哥很少用這種眼神看自己,至少專注度沒這麽高。在他的印象裏,林陽習慣于規避眼神的直接接觸,除非他需要從對方的表情裏判斷語言的真假。
“哥?”
“恩?”
“我剛跟你說話呢。”
“都行,你定。”
這時唐喆學忽然想起什麽,急匆匆的:“組長,大哥,你倆聊哈,我那個,筆記本電腦落車上了,我下去取一趟。”
然後一陣風似的刮出去了,好像多待一秒鐘能要他命一樣。知道他是在躲自己,林陽輕巧道:“小唐還是這麽風風火火的,不過他也該穩重點了,對了,早晨還拿煙灰缸拽我來着,诶,他跟你說這事沒?”
“說了,上樓之前倒是穩重得像個秤砣。”
林冬不鹹不淡地吐了個槽。換好拖鞋進屋,他看到客廳茶幾上放着兩罐奶粉,不禁想笑。不是給他或唐喆學帶的,而是給吉吉和冬冬,無乳糖奶粉,貓狗都能喝。有時候他感覺哥哥不是來看自己的,而是看吉吉和冬冬,畢竟在林陽的觀念裏,和人類比起來,貓狗更值得付出真心。而且林陽本身是很喜歡動物的人,就算以前幹殺手的時候,遇到目标家裏有寵物的都會放走,不會任由其留在密閉空間裏渴死餓死。
“哥,這種奶粉超市裏有,你以後不用費勁從那麽遠的地方帶過來了。”
一手抱貓,林冬一手捧起奶粉罐,背沖着林陽,好意提醒。說完又沒有回應,他稍稍等了一會,回過身,與林陽四目相對:“哥?”
“恩?”
“我剛跟你說話呢。”
“恩,你說的對。”
“……”
不,不對。林冬盯着林陽的臉仔細端詳,然後,他注意到,林陽的視線有一點點角度,不是看自己的臉,而是,看自己的嘴。他默叫了一聲“哥”,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只靠口型傳達。結果林陽居然應了一聲,這讓他猛然意識到了什麽——
“哥,你聽不見了?”
“……”
雖然讀懂了弟弟的口型,但林陽沒有回應,只是立在原地,沉默得像一尊石像。許是感應到林陽的情緒變化,冬冬從林冬的懷裏跳下來,走到林陽腳邊,首尾并用,溫柔地蹭着對方的褲腳。比起正牌鏟屎官們,它更喜歡這個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男人,溫柔以待完全是出于動物的本能。
“小家夥,謝謝,但,不用可憐我。”
被貓咪的懂事乖巧慰藉了內心的失落,林陽笑着對林冬說:“一陣一陣的,有時候聽得見,有時候不行。”
“看過醫生了沒?”
林冬下意識的放慢語速,同時感到有些心酸。至少一秒鐘以前,他還不認為眼前的這個男人有一天需要被人照顧。死亡和衰老似乎離林陽十分遙遠,常年刻苦的訓練讓他的體格甚至超越特種兵。可事實是,這男人已經五十歲了,再強壯的身體也抵不住時間的侵擾。父母皆亡故較早,再上一代貌似也是如此,他從小就沒見過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所以其實他們家沒什麽長壽基因,不知道林陽的耳聾是什麽問題所致。
“恩。”
“醫生怎麽說?”
“陳年舊傷導致的神經病變,醫生說,跟神經異常放電有關。”
聽到不是腫瘤,林冬稍稍放下點心:“能治麽?”
“說是先吃藥,不管用的話,得開刀做什麽……呃……迷路切除術?”林陽為難皺眉,語氣卻是無所謂:“我看過知情書,術後并發症挺多的,也許會把我開成個廢人。”
“那你就拖着不做手術,是麽?”
眼下的情況讓林冬有種歷史重演的感覺——當初祈銘眼睛的暴盲症也是一直拖,生怕做完變成個真正的瞎子。不過說實在的,在腦袋上動刀,擱誰都得好好掂量掂量,即便是“毒蜂”也不能例外。怪不得最近不打電話只發消息和圖片,原來是失聰了。
“還好,偶爾才出現。”
林陽邊說邊盯緊弟弟的嘴,試圖解讀對方接下來的話語。幼時的非人訓練,成年後的搏命厮殺,戰場上的子彈炸彈,他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一次受傷留下的隐患。第一次發現自己聽不到聲音後,他感到了一絲前所未有的恐懼,因為,他正在失去保護所愛之人的能力。
林冬并不相信事實如哥哥所說的那樣輕松:“等着,我給你找個好醫生,明天我陪你去醫院。”
“不用,我約好大夫了,這次回來就是為看病的。”林陽走上前,按住弟弟正欲撥打電話的手,“冬子,真的不用為我擔心,我的身體很好,就這一點點小毛病,比起西醫動不動在腦袋上開刀,我還是更願意找中醫試試。”
“你不是道聽途說找的什麽祖傳偏方吧?”自家大哥在海外漂泊多年,居然會信中醫,這倒是出乎林冬的意料。
林陽信誓旦旦的:“是一位三甲醫院的老中醫,九十三歲還在坐診,我以前幫過他一個小忙,我相信他。”
——小忙?你一殺手能幫老中醫什麽小忙?
林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問。正說着,唐喆學回來了,一手拎着電腦包,一手拎着不知道從哪買來的西瓜,殷勤詢問:“大哥,要不吃點水果再走吧?”
不用讀唇林陽也知道他在說什麽,反正是口不對心:“太晚了,我得回去了,冬子,別熬了,早點睡。”
“我送你下樓。”
不管林陽需要不需要,林冬依然堅持把對方送上網約車。立于街邊的路燈下,他目送車輛消失在視線之外,周身被燈光般缥缈的無力感包裹。無聲的世界是什麽樣,他沒概念,但他經歷過絕對的空寂。當年在禁閉室待的那一個月,除了每天固定的送飯和巡查,以及不定期的提審問話,絕大多數時間裏,他都是一個人待在被水泥封閉的狹小空間裏,能聽到的聲音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當五感中的一感被迫剝奪,意志稍微薄弱一點的人很容易被逼瘋。如果未曾經歷過還好,可經歷過再失去,那種感覺,可謂絕望至極。
“組長,大哥是有什麽事麽?我看你倆之間氣氛怪怪的。”
一進屋就被唐喆學纏着問問題,林冬稍事權衡,如實告知。并不指望唐喆學能同情林陽,本來那就不是個能讓人同情的主,只是覺着,有些事沒必要隐瞞。再說林陽的自尊心能頂至少兩個羅家楠,真同情他反而會讓他不高興。
讓林冬意外又不意外的是,聽說林陽聾了,唐喆學的眼睛裏呼呼放光:“他聽不見啦?我說早晨怎麽一聲不響地立卧室門口了,敢情是沒聽見我在屋裏。”
“你高興什麽?”林冬不悅皺眉。
“不是,我沒高興,我就是——我內個——诶,要不明天到單位,我讓祈老師幫忙介紹一下當初給他做手術那個主任?”
唐喆學硬生生扯下彎起的嘴角——林陽聽不見了,那麽,戰鬥力降低不可避免,是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