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開完晨會, 林冬按系統裏查詢到的地址,帶着何蘭上門走訪李牧璇的父母。到了地方,看到門框旁貼的“光榮之家”, 他不免有些傷感。李牧璇的父親李毅磊是一名轉業軍官, 曾在環境艱苦的山區駐紮了十餘年,孩子出事的時候,他正在邊境線上巡邏。聽唐奎說過, 接到消息趕回來後,這個一身戎裝的男人看上去似乎并不怎麽憤怒與悲痛。但等他換下軍裝、完全以一位父親的身份出現後,卻是跪在ICU的走廊上, 哭得聲嘶力竭。
“他說,他不能讓老百姓看到一個軍人如此脆弱。”彼時的唐奎只要一提起這事兒, 總會無限傷感, “有很多這樣的付出不為人知——衛的了國,卻守不了家。”
那時的他還不太能感同身受,直到經歷了戰友的死亡,看着那些不得不承受喪子、喪夫、喪父之痛的家屬們, 他的心也跟着一起碎成了齑粉。
屈指扣響屋門, 林冬示意何蘭像自己一樣,退後半步,與前來開門的人保持禮貌距離。開門的是李牧璇的母親, 嚴晶,一位年齡不足五十, 卻已滿頭白發的清瘦女人。女兒出事後她就從任職的國企辦理了病退,在無盡的悲傷中任由年華老去。
見到警察, 她以為女兒的案子有線索了,暗淡的眼裏凝起星點光芒。可當聽林冬說, 是因為收到督辦函才來上門走訪的,眼裏的光亮又驟然消散。她近乎神經質地捋着茶幾上的塑料布,說話有氣無力的,言辭間卻沒有懸案家屬常見的責怪之情:“孩子的事,真是麻煩你們了……老李轉業的時候本想申請進公安局,可他身體不行,局裏不要……林警官,何警官,你們別生氣啊,那信,是老李寫的,他等不起了,他因為常年在高海拔地區執勤,落下了哮喘的病根,現在又發展成了擴張性肺氣腫,馬上就要辦病退下來了……”
“我能理解他。”
林冬輕聲安慰。來之間就已經知道那封信是誰寄的了,根據系統內查詢到的信息,李毅磊轉業後被安置在信/訪局工作。他覺着,寄出“匿名信”催促警方結案,恐怕是這位正直的前軍人唯一能為女兒付出的私心。就他所知,和李毅磊有相似經歷的還有法醫辦前任主管法醫韓定江,因公感染肺結核,落下哮喘的毛病,又在日複一日的揮發性藥劑刺激下發展成支氣管擴張,不得不辦理了病退,帶着無限的遺憾離開了自己兢兢業業工作了三十年的崗位。
轉頭望向擺放在電視櫃正中間、被白色新鮮菊花圍繞的李牧璇遺像,他忽感肩頭異常沉重。本該擺放娛樂産品的地方卻擺着女兒的遺像,可想而知這對夫妻的心裏有多麽的死水一潭。他能理解他們,失去戰友的那段日子,他也沒有任何娛樂,仿佛只要笑一次,便愧對無法再感受人世間繁華的戰友們。
到現在他也會常常和唐喆學念叨:“我過得越幸福,越覺得對不起他們。”
見家屬和領導都陷入了情緒不佳的狀态,何蘭及時出言緩和沉重的氣氛:“阿姨,這次我們來,是想問問,這十年來,你們有沒有收到過陌生人的信件、電話,或者上門詢問牧璇近況的?”
根據犯罪心理學的研究,有一部分犯罪嫌疑人會“故地重游”,或者利用信件電話“回訪”受害者及家屬。出現這種行為,有的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控制欲,也有的是為了表露悔過之心。來走訪的路上,林冬和她聊起過這樣一個案子。那是還只有林冬一個人在懸案組辦公的時候,走訪一位失去兒子的母親,交談中得知,曾經有個陌生人去墓地給兒子獻花,她去拜祭的時候碰上的,還和對方聊了幾句。那人說,自己和他兒子是大學同學,但不是一個系的,過去經常一起打籃球,關系還不錯,今年同學聚會上才得知她兒子遇害,特意來拜祭。
林冬當時就感覺,這哥們不是因為和死者關系好才來的。首先死者的屍體是在學校發現的,當時整個學校應該都知道了他的死訊,平時關系好的人更不可能不知道。其次,距離案發已有七八年了,這個時候來祭拜,誰告訴的他埋葬死者的墓地位置?
順藤摸瓜往下一查,果然,這個前來拜祭的“同學”就是兇手。殺人動機是,他們想報考同一位教授的研究生,而兇手自認專業方面比不過死者,與對方競争機會渺茫,于是人為的制造“供給缺口”。來拜祭死者是因為他讀博一直畢不了業,感覺可能是死者亡靈作祟,看黃歷選了個日子跑過去道歉。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他精挑細選的日子卻和死者母親撞上了,加之林冬對懸案的堅持不懈,最終沒能逃脫法網的制裁。
這也是查辦懸案最大的成就感——告慰死者,撫慰生者。
嚴晶呆呆地望着何蘭,許久,空洞的眼中凝起絲光芒。她忽然起身,跑進卧室一通翻箱倒櫃,半天才拿着封信出來交給二人。很常見的牛皮紙信封,寄件人地址很模糊,就是XXX市,剩下的就只有一個郵編號碼。看郵戳,寄件時間為案發第二年的三月三日。三月三日,是李牧璇的生日。林冬忙拽出手套,墊着信封倒出裏面的東西——一張照片,燈塔,海鷗,遠處是将海天分割的海平線,背面寫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祝你生日快樂】,署名為“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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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誰寄來的信?”他問。
“我不知道,”嚴晶糾結不已,“這個,璇璇念書的學校,老師組織他們和貧困地區的孩子通信,平時寄一些舊的學習資料什麽的過去,我當時收到信,以為是她的幫扶對象寄的,本想回一封信告訴那邊說璇璇已經不在了,可地址寫的不清不楚,我也沒辦法寄。”
也許确實是某個筆友寄的,但,總歸是好過一無所獲,林冬決定追着查一查。照片和信封先拿回去刷一下指紋,興許系統裏能對上人,那樣查起來就容易多了。
從李牧璇家出來,林冬回局裏第一件事就是找杜海威加急驗指紋。對于林冬的請求,杜海威向來不會說“不”,并且親自上陣,午飯都不吃了,以最快的速度給了林冬結果——潘海星,男,二十六歲,本省人,因盜竊罪入獄七年,目前還在省監服刑。
看着杜海威給的資料,林冬的視線被“盜竊罪”緊緊吸引。雖然十年前的潘海星只有十六歲,卻已經具備了實施侵害的身體條件。重要的是,他有李牧璇的家庭地址,從隔壁市過來“拜訪”的話,并不是件難事。
李牧璇出事那天,家裏只有她自己在,門窗沒有被破壞的痕跡,考慮犯罪嫌疑人是熟人或者僞裝成了快遞員、物業管理人員等,敲門進入。從現場的情況來看,嫌疑人的行為很混亂,是先把人打暈才實施的性侵,因為李牧璇身上沒有任何防禦傷,說明侵害發生時她已經失去了反抗能力。
遺憾的是,李家所在的地方是新落成的小區,周邊監控設施尚不完善,根據警方推斷的作案時間,唐奎他們把能調到的監控記錄都翻爛了,卻沒有找到一個可疑人物。又懷疑是跟車進去的,可走訪了所有當天進出小區的車輛駕駛員,采集了車上人員的DNA,仍然沒有一個對得上。
想到DNA,林冬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推測。法醫在李牧璇出手術室後第一時間提取了嫌疑人的DNA,而潘海星因盜竊入獄,辦理羁押手續時是要錄DNA的,如有前案在身,勢必會觸發系統內的警報。
線索難道就這麽斷了?他不甘心,又去找祈銘,拜托對方對比一下潘海星在系統內的DNA和案件中提取到的,結果自然是不匹配。這下徹底斷了念想,林冬捧着pad,坐在張金钏的轉椅上和祈美麗大眼瞪小眼。
“你吃午飯了沒?”
祈銘看他一副三魂丢了七魄的模樣,難得體貼一回。剛在食堂聽黃志偉念叨來着,林冬大中午的跑去找杜海威對指紋,倆人午飯都不吃了。
“恩?哦,不餓。”林冬循聲回神,和祈銘對視片刻,無奈而嘆:“我還以為能鎖定嫌疑人了,結果,空歡喜一場。”
祈·不會說人話·銘無所謂道:“你不是天天都經歷這種事麽?還沒習慣?”
林冬忍住白眼:“祈老師,我是人,和你一樣,遇到挫折也會氣餒。”
“遇到挫折就想辦法解決,唉聲嘆氣最沒用。”祈銘直白道,“我覺得你不是因為沒鎖定嫌疑人的事而氣餒,你以前不這樣,是不是家裏出什麽事了?”
——恩,以後誰要再說祈銘沒情商,我第一個跳出來反駁。
林冬皺眉笑笑:“沒有,我家就我和二吉倆人,他活蹦亂跳的,我在你眼皮子底下坐着,還能有誰出事?”
“不是還有吉吉和冬冬麽?”
“他倆很好。”
“那……你哥?”
一句話捅林冬肺管子上了。是啊,他确實是為林陽擔着心,所以案子上出現波折才會情緒低落。那大哥太不讓人省心了,啥也聽不見還滿世界亂跑,這要走馬路上後面來輛車摁喇叭卻不知躲避,不得被撞飛?
沒等他言聲,又聽祈銘試探着問:“他沒死吧?”
——真不愧是法醫,動不動往太平間裏送人。
林冬頓感哭笑不得,放下pad擺擺手:“沒有,至少我上次見着他的時候還喘氣呢。”
“哦。”
聽動靜,祈銘有點失望似的。不過林冬能理解,畢竟對方父母都死在林陽手裏,盡管林陽只是執行暗殺指令的那把槍。說是不恨,但真的一點也不記恨麽?不可能,這世上就沒那種聖人。只是出于種種現實因素,祈銘不得不接受林陽活着的事實,但如果對方死了,可能對祈銘來說才是真正的解脫。
“好了,不打擾你了,我先上樓了。”
站起身,林冬随口問了一句:“對了金钏去哪了?這麽半天還沒回來。”
“喝了二吉給點的奶茶,跑一上午廁所了。”祈銘的語氣如常耿直,“他乳糖不耐,沒想到二吉點的是鮮奶的,你記得轉告二吉,以後別給法醫辦點奶茶了,我不愛喝,高仁減肥,金钏乳糖不耐,就大米一個,他要想喝他可以自己買。”
“……”
得,花錢還花出不是了,林冬決定收回前面發的誓——祈銘确實不是沒有情商,而是極度有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