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盡管局裏公認的三巨頭中, 已經有兩個通過技術手段否定了林冬的期待,但他并不打算放棄,畢竟他也是三巨頭之一, 有時候正确答案未必掌握在多數人手裏。真兇遲遲不歸案, 這種無着無落、滿腔的憤怒與悲傷不知對誰發洩的煎熬,他完全能感同身受。嚴晶的白發、李毅磊在信中悲痛的質問、李牧璇的遺照,所有的一切都在鞭笞着他身為懸案組一把手的責任心。就算最後實在查不到真兇, 至少,他嘗試過,努力過。

“啊?你要去省監啊?那今晚是不是回不來了?”

接到林冬的通知電話, 唐喆學深感意外。大狗那案子還得查呢,這又多個李牧璇, 他家組長真是不嫌累。但這人從來都是這樣, 一旦動了重啓案件調查的心思,那真是八頭牛也拉不回來。

林冬不怎麽确定的:“不一定,看時間,只要不是太晚, 打一個來回沒問題, 而且帶着蘭蘭不方便在外面過夜,沒事你忙你的,我跟我哥說, 晚上讓他過去遛吉吉。”

“別了吧,他耳朵又聽不見, 還是讓我媽去吧。”

“他不想被當成個廢人。”

“……行吧行吧,你覺得沒問題就行, 诶對,跟你說個事兒……”

唐喆學的聲音随着開關門的聲音而停頓。今天他和孫燕琴一起去檢察院了, 提前将佟蔓蔓她們的案子與負責起訴未成年人的檢察官溝通一下。以目前的情況看,能提起公訴的只有譚輝和趙翼鵬,郭嘉琦和譚笑兩人則因年齡限制無法構罪。未成年人刑罰分三檔,十二到十四,十四到十六,十六歲開始則是完全行為能力人,違法犯罪要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前兩檔都有相應的刑責罪名,只有觸犯相關法律才會被提起公訴。強/奸罪卡在十四到十六歲那檔,再低無法追責。

不過這不代表郭嘉琦和譚笑就能全身而退了,他們的信息會進入到違法犯罪人員數據庫。烙印算是打下了,未來不管是參軍還是考公,政審都過不去。當然這些懲罰與他們對女孩們造成的傷害相比,太輕了,只是目前法律能做到的也只有這個程度而已。

找了個無人的角落,唐喆學刻意壓低了音量:“我剛在走廊上碰見姜彬,他說,現在市檢察院的都知道你要給邦臣翻案的事情了,今天一大早他師父就給他打電話聊這事兒來着。”

“恩,好事不出門,”林冬無所謂道,“所以你看,老方拍板讓咱主調,羅家楠也就是罵幾句,真讓他全盤接手他肯定挑三揀四,天天說我是人精,他也不看看自己,脫了衣服能上樹。”

聽筒裏傳來陣悶笑。羅家楠說林冬是人精,林冬說羅家楠是猴精,唐喆學覺着,這倆人到現在還沒打過一架,完全是沖自己的面子。

“行了,你去忙吧,我得帶蘭蘭出門了。”

不給二吉同學留多餘的自我膨脹機會,林冬挂斷電話,叫上何蘭一起去省監提審潘海星。以前他很少帶何蘭單獨出外勤,出了也盡量不在外面過夜,主要是怕被人說閑話。他一男的無所謂,但何蘭是女孩子,得注意影響。不管哪個單位哪種職業,總有些個碎嘴八舌的玩意,一天不嚼幾句舌根,這日子跟沒法過一樣。就算現在也一樣,哪怕他和唐喆學之間那點“隐私”已經成為半公開的秘密,還是少不得有好事之人傳他男女通吃。

到省監得開三個半小時的車,林冬開前半段,後半段換手何蘭。他得眯一會,昨兒晚上為了林陽的事失眠半宿,早晨起來沖澡的時候又被自家大金毛膩歪了一通,加之開高速景色單調容易犯困,他實在是撐不住。不過睡也睡不踏實,夢境層層疊疊,一個套一個,上一個以為醒了,卻是又跌入下一層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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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地,難以掙脫的夢境迫使他“啊”了一聲,猝然驚醒,連帶吓了旁邊開車的何蘭一跳。快速偏頭看了林冬一眼,何蘭心驚肉跳地問:“林隊,夢見什麽了?”

“沒什麽,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林冬回手捂胸,阖目緩解劇烈的心跳。實際情況是,他夢到了一把槍,那把與大狗同埋一處的槍,斑駁的槍身,黑洞洞的槍口,直指唐喆學的後背。夢境之中他無法言語,想要提醒對方危險迫近卻無力開口,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擊錘叩響、向愛人射出致命的子彈!

他并不認為這是個不好的預兆,而是事情太多,思緒太紛雜。以前做的夢比這個驚險的有的是,哪個也沒成真過。哦,唐喆學拆炸/彈那次除外,那個他還真夢見過,只不過拆炸/彈的人不是唐喆學而是他自己,最後炸/彈還炸了。他隐約記得,自己的靈魂飄上半空,看着慘烈的現場,居然有一種置身事外之感。和當時的心境有關,那個時候“毒蜂”尚未歸案,他又恰好在調查李永峰的爆炸舊案,日有所見,夜有所夢,加之每天都活在滿滿的愧疚感之中,只有在夢中才能尋求解脫。

想到槍,他拿出手機給許傑發了個消息,詢問那把五四式的調查進展。過了一會許傑才回消息,說不是他們單位丢的那把,已經交給技術去修複了,等修複好了做彈道測試。常規調查,得确定那把槍上是不是背着人命。

臨下高速前,林冬提議何蘭先去休息區簡單吃口飯,順道給“霸天虎”加個油。他中午沒吃,這會兒終于餓了,待會提人不知道得審到什麽時候,先把肚子填飽了,好打持久戰。

到休息區點了兩份套餐,何蘭邊吃邊念叨:“我還以為今天有機會吃監獄食堂呢,之前聽彭寧說,他和羅副隊去提人,多的時候一天三餐都在那吃。”

臉皮真厚,林冬默默吐槽。羅家楠是出了名的鐵公雞,帶人出去,能蹭兄弟單位食堂的絕不跟外面吃,蹲守跟蹤也多是方便面、面包、火腿腸、礦泉水之類的簡易食品,人均消費不超過十元。說是得養媳婦兒還房貸,問題在于,他養得起祈銘麽?那可是手握信托基金,一條西褲五位數,買東西從來不看價簽的主。經偵的明爍從警之前幹過基金經理,看到祈銘就兩眼放光,一副恨不得挖了信托公司牆角的模樣。

嗨,都特麽是職業病。

吃完飯加滿油重新上路,到了省監,從辦手續到見到潘海星,林冬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主要他們來的這個時間點不合适,正趕上犯人吃晚飯和看新聞聯播的時段。潘海星已服刑四年有餘,從來沒遇上過臨時提審的情況,冷不丁被提進訊問室,臉上寫滿了提防。

林冬開門見山,直接展示他寄給李牧璇的照片:“這個,是你寫的吧?”

潘海星警惕地看着他,半天都不表态。在監獄服刑的這些年,他見過有些獄友被查出入獄前沒發現的罪行,認了,分分鐘加刑期。他靠積分減刑已經減了一年多了,眼瞅着再過幾個月就能出去,這節骨眼上萬不能給自己攬罪過。

關于潘海星的信息林冬早已掌握,也知道這家夥輕易不會開口,遂換了個策略,拿出李牧璇的黑白遺照,敲打對方的良知:“這個女孩叫李牧璇,曾跟你通信三年,給你寄過賀卡、書、文具,還親手為你勾了一雙手套,潘海星,她去世了,被襲擊,重傷致死,到現在也沒抓到兇手,希望你能知無不言,幫我們抓到傷害她的畜生。”

看到李牧璇照片的瞬間,潘海星便低下了頭,用剃得發青的腦瓜頂對着栅欄那一側的警官們。此時此刻,他的良知與私欲正在激烈對抗,林冬看的出來。避免視線接觸,是防止自己內心深處的脆弱被看透,而潘海星越是沉默,他越确定自己的直覺沒錯——潘海星不是兇手,但他一定認識兇手。

許久的沉默之後,潘海星緩緩釋出口長氣,擡起頭,斬釘截鐵的:“我沒什麽可說的,我根本不記得她是誰了。”

何蘭無法接受這樣的回答,即便溫和如她也忍不住憤然道:“她死的時候才十六歲!和你一樣大!她對你那麽好,你就不想幫幫她麽!”

突然臂上一緊,是林冬提醒她不可在被審訊人員面前表露真實情緒。這是林冬對組員一貫的要求,更是審訊員必備的職業素養,如果一定要有情緒,那也得是演出來的。無論喜怒哀樂,全都是為了配合被審訊人員的情緒變化,為了得到最真實的供詞。

“是啊,時間會帶走很多東西,包括記憶。”林冬放下照片,聽似失落的:“潘海星,我看到你寄給她的照片,帶着一絲希望來見你,但,說真的,你讓我……失望。”

肩頭微微一顫,潘海星看向林冬的視線裏驟然凝起絲敵意。那眼神讓林冬确信,如果沒不鏽鋼栅欄隔着,潘海星一定會撲過來,狠狠一拳揍到自己臉上。他現在想的是,潘海星根本沒忘了李牧璇,甚至有可能,這個已經香消玉殒的女孩,是對方的初戀。

思緒微轉,計上心頭,他問:“你要她的照片麽?我知道,在監獄裏服刑,沒什麽機會看到女人。”

林冬的提議讓何蘭不禁側目——給服刑人員留受害者的照片?為了換取供詞?但這樣做不怕亵渎死者麽?

不過以她對自家領導的了解,這一定是有目的性的決策。

又是半天沒等到回應,林冬無所謂地聳了下肩,收起照片招呼何蘭:“走吧蘭蘭,他什麽都不說,咱沒必要在這浪費時間。”

兩人剛一起身,就聽潘海星輕飄飄的:“把照片留下吧,我可以換包煙抽,這地方的男人,看見母蚊子都能硬。”

何蘭聽得額角突突直蹦,但看林冬把照片順栅欄間隙遞向對方,只能咬牙忍着不發作。終于熬到出了監區,她忍不住了,朝林冬抱怨道:“林隊,您怎麽能把牧璇的照片留給他?你知道他會——會——”

下面的話她說不出口——給服刑人員異性照片,這是要收集DNA麽?

林冬沒反駁,只是淡笑着問:“你今晚可以不回去麽?”

“啊?”話題轉變太快,何蘭一時沒反應過來,“回哪?”

“回市裏,”林冬稍事停頓,“我決定,在這過一夜,等明天再來提審潘海星。”

“還提?他能說麽?”

“賭十塊錢。”

“……”

何蘭默默吐槽——這是您和副隊的情趣吧?怎麽用我身上了?

吐槽歸吐槽,林冬的賭局,基本沒人能贏。何蘭直覺自己這十塊錢不保,只是好奇林冬用什麽手段來撬開潘海星的嘴,一張照片能有多大的威力?然而事實證明,自家領導從不讓人失望。晚上十點,她剛洗完澡出來就接到林冬打來的電話:“明早六點半下樓吃飯,八點去提審潘海星。”

“他願意說了?”

“剛管教給我打電話,說,潘海星的同屋獄友要搶李牧璇的照片,為了保護照片,他和三個獄友打了一架,已經關禁閉了。”

“您可真是會琢磨人……”何蘭由衷佩服——果然,還是男人了解男人。

就當是誇自己了,林冬絲毫沒擺領導的架子,随和輕笑:“不打擾你了,和男朋友視頻吧,晚安。”

“啊?诶——”

盯着暗下去的手機屏幕,何蘭不覺耳根發燙——男朋友?我哪來的男朋友?跟孫毅傑那八字還沒一撇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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