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剛出食堂, 陶裕華的手機響起。林冬看他接起電話後神色先是欣喜了一瞬,轉而又變得凝重起來,推測可能是有什麽棘手的情況出現。等他挂上電話, 照例只給了肖拓一個眼神, 而肖拓則立馬示意林冬唐喆學他們跟自己走。
林冬沒動,以關心的語氣問:“陶隊,出什麽事了?”
他無意介入異地同僚的案件, 只是想弄清楚,對方的情緒變化和自己的案子有沒有關系。出來辦案,雖然不能不錯眼珠的盯着協辦同僚的一舉一動, 但及時掌握信息還是非常有必要的。每個人對事情的看法不同,情況分析會有偏差, 決策亦有偏差, 所導致的結果自然不盡相同。當甩手掌櫃把事情全推給別人幹,不是林冬的作風。
陶裕華個兒雖沒林冬高,但心眼子不比對方少,一聽就聽出了話外之音。他知道林冬在想什麽, 事情雖然交給他們去做了, 可不管上來什麽線索,決策權還得抓在人家正主手裏。說實話他挺膈應這種合作模式的,簡單來說, 林冬怕他做出什麽耽誤事兒的決策。可人家沒直說,他不好直接怼回去。
只是簡簡單單一句“出什麽事了?”, 卻蘊含巨大的信息量。唐喆學還沒搞明白這倆人之間的氣氛為何突然有點緊張,就聽陶裕華無所謂道:“嗨, 撞車了。”
這話他聽懂了。不是真出車禍,而是陶裕華手頭正在偵辦的案子和其他部門的案件産生了瓜葛, 而且是動一發牽全身那種,不管哪一邊行動都會破壞另外一方的布局。這種情況他們遇到的比較少,因着多是懸了十幾二十年的案子,犯罪嫌疑人現期再次作案的可能性較低。羅家楠他們重案遇到的比較多,尤其是和緝毒治安那邊,誇張點說,恨不能天天打。
“這樣啊,那不——”
林冬的“耽誤你了”還沒出口,就看唐喆學熱情洋溢的:“陶隊,有什麽我們能幫忙的不?”
嘿,你小子!林冬側目,鏡片後的雙眼不悅瞪起。出門在外,少惹麻煩少摻和人家當地的案子是規矩,今兒沒喝高啊,怎麽連規矩都忘了?
事實上唐喆學不是忘了規矩,而是希望通過實打實的磨合來增加雙方信任度。他看出來了,林冬不是很信任陶裕華,陶裕華也對林冬有提防之心。剛剛這倆人之間暗流湧動的那幾秒,雖然具體心理活動他不太清楚,可相信自己的直覺總沒錯。
看表情,陶裕華是想拒絕,但眨個眼的工夫,職業假笑挂上嘴角:“隊上确實缺人手,唐副隊要是不嫌累可以跟着跑一趟,當然,還得看林隊的意思。”
“缺人手的話,我也一起。”
林冬忍住白眼——我能有什麽意思?唐二吉都舔着個大臉往上貼了,我還能給他揭下來不成?
白撿了倆壯勞力,陶裕華的心情肉眼可見的好。路上給他們簡單的介紹了一下情況:前段時間發生了幾起搶劫案,人已經摸着了,攏共四個,今天好不容易聚齊了準備一鍋端,可這四個人的落腳地卻是治安那邊準備抄的一個賣/淫/窩點;刑偵這邊負責盯梢的瞅見治安那邊化妝偵查的了,等出來兩邊一碰,發現,得,撞車了。
眼下的情況是,治安的不讓刑偵的動手,怕警察動淫/窩的事兒傳出去,其他涉事人員聞風而逃。而刑偵這邊蹲了一個多月了,好容易蹲齊這四個人,死活不肯讓步。這種時候就別提什麽案件優先級別的事兒了,兩邊都付出了不菲的精力人力物力,即便鬧到領導那,領導一碗水也端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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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外飄起毛毛細雨,不多時,模糊了視野。陶裕華把車窗降下條縫,呼出口煙問:“一般遇到這種情況,你們那怎麽處理?”
“看部門,有的講理,有的耍混蛋。”林冬回話的同時,腦子裏不由自主滾過羅家楠的身份證號碼。
“對,咱隊上就缺一能耍混蛋的。”
這話陶裕華是對着肖拓說的。再看肖拓,還是那麽的惜字如金,只是瞄了一眼自家領導,不過眼裏明明白白地寫着“有你還不夠?”。唐喆學也對陶裕華的說法持懷疑态度,要說刑偵部門可能啥都缺,就是不缺會耍混蛋的,沒有也得想法設法培養一個。且土壤肥沃,環境優越,成材率極高。別看羅家楠天天怼臉給領導喂速效救心丸,可自己手底下真有這麽一號“幹将”,領導氣管子都比旁人的粗一圈。
到地方之後,唐喆學明白為啥陶裕華說隊上缺一“耍混蛋”的了。治安那邊的負責人也來了,丁曉梅,她還有個身份,是陶裕華的前妻。所以說陶裕華是缺,缺一能跟自己前妻面前耍混蛋的。可他都耍不過,更別指望手下人替自己出頭。
有關丁曉梅和陶裕華之間的恩恩怨怨,是到了之後,唐喆學聽現場盯梢的一老偵查員給自己和林冬八卦的。倆人是警校同學,在學校裏談的戀愛,畢業後分配到了不同的派出所,等工作都穩定了,就領證結了婚。以前挺讓人羨慕的一對兒,雖然因工作原因聚少離多,但起碼能相互體諒,偶爾一起休個假旅個游,還會發朋友圈虐虐狗什麽的。
變故發生在五年前,那會丁曉梅獲得了一個借調省廳的機會,參與了部裏督辦的案件并發揮了重要作用,榮獲了個人二等功。回來之後平步青雲,先是提了派出所所長,沒多久又調進了局裏。據說倆人原來是準備要孩子的,可仕途之路既已開啓,丁曉梅最終選擇先顧事業。後來這兩口子不知道因為什麽事兒就分居了,再後來陶裕華消失了一段時間,回來也拿了個二等功,然後一路幹到了刑偵隊長。直到去年隊上人才知道,這倆人早已辦理了離婚手續。
這邊八着卦,那邊陶裕華和丁曉梅針尖對麥芒。丁曉梅是那種警務系統比較常見的女領導風格,幹練,犀利,遇事不輕易妥協:“陶隊,我們經過近三個月的缜密調查,确認光華會所旗下多家連鎖分支機構都有賣/淫/嫖/娼人員出入,你現在動總店,不出十分鐘,其他地方的人都會跑光,而且短時間內絕不會再給警方機會,這種事必須抓現行,你在派出所幹過掃黃,這麽簡單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陶裕華頂着副白眼要翻不翻的表情:“大道理誰都懂,但是丁隊,既然有長時間的行動規劃,那您開通氣會的時候怎麽不知會我們一聲?非捂着,捂到現在,撞車了吧?”
比嗓門,丁曉梅就沒輸過,拍着駕駛座靠背沖他嚷嚷:“就你們刑偵隊那幫人,天天跟地痞流氓稱兄道弟,萬一消息漏了,誰負責?”
陶裕華面上一黑:“你什麽意思?說我兄弟洩露保密信息?丁曉梅,你說話得有證據!”
“酒後審人,把單位那點爛事都禿嚕給嫌疑人的,是不是你們刑偵隊的幹的好事?”
“我們喝口酒禦寒怎麽了?你們治安的用不着零下八度還他媽蹲山裏守人是不是?什麽叫禿嚕給嫌疑人?那叫引起共鳴!叫打開突破口!你一頭發長見識短的不懂別瞎說!”
“是,你頭發短,你都懂,懂到哪天把自己送進去就高興了!違規執法,無視制度,陶裕華,你當初真是憑實力考全班倒數第一!”
“行了你倆!這解決問題呢,吵什麽吵!”
後座上,被“請”來主持公道的副局長那臉比外面天兒還黑。媽的不知道上輩子造了多大的孽,這輩子給他倆當領導。別人吵架多少還能就事論事,這倆,一上來就是夫妻幹架那陣仗,不出三句,開始人身攻擊了。以副局長過來人的角度看,這兩口子過不下去實屬正常,丁曉梅是非常有主見、甚至可以說是有野心的女人,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成為她前進的絆腳石,而陶裕華則是大男子主義,媳婦兒比自己先出人頭地的事實折損了他身為男人的自尊。分開也好,這要擱以前還能帶槍回家的時候,他倆吵起架來保不齊能互相把對方崩了。
咚咚——
敲窗聲響起,陶裕華降下副駕一側的車窗,強壓心頭翻騰的怒火,硬裝出副耐心有加的語氣:“有事啊林隊?”
點頭和車裏的人致意,林冬禮貌詢問:“想問問行動規劃做好沒?還要等多久?”
事實是,車載手臺沒關,這臺車上吵的架,他們那臺車上聽得清清楚楚。林冬感覺讓他倆這樣吵下去沒完了,在工作中摻雜了私人情緒,十分影響判斷力。當然他不會因此責怪二人,是人就會有情緒,尤其是分道揚镳的夫妻,如果不是對彼此的怨氣積累到一定程度,誰沒事兒閑的離婚玩啊?
“林隊林隊,別淋着,上車說。”
副局長推開後座門,将林冬讓上後座。可算來個分憂解難的了,得拽住了,不能跑喽。瞅瞅那幫沒出息的兔崽子,一看陶裕華和丁曉梅上了同一輛車,合夥硬把他塞上來,然後一溜煙跑沒影了。
上車後林冬抖去外套上的水珠,又随手拿起車載手臺,假裝把玩實則關閉通訊,然後,态度謙虛地提出自己的建議:“我們剛在車上讨論了一下,我和小唐在你們這地方臉兒生,不會引起懷疑,可以由我們進去鬧事,把目标嫌疑人引出來,你們在外面看時機抓捕,這樣就不至于影響治安的布局規劃。”
副局長頓時兩眼放光:“可以,我認為林隊的提議非常——”
“他們有槍,剛摸上來的情況,”陶裕華沉聲打斷,“不能讓你們當客人的冒險。”
車裏一下子靜音了。抓捕犯罪嫌疑人,危險是必然的,尤其是搶劫團夥,而嫌疑人持有槍支的話,危險程度更是呈幾何級數上升。信息缺失導致林冬先前沒考過還有這麽個情況,眼下一時半會給不出更好的意見。況且不管是主是客,送死的事兒都不能輕易下決定。
片刻的沉默過後,丁曉梅主動請纓:“林隊說的方法可行,這樣,由我們治安的出人,把他們引出來。”
“你快消停會吧!”陶裕華瞪眼呵斥,“丁曉梅,你想當官想瘋了吧?這送死的事兒你也敢讓手底下人去——”
“我帶人進去!給我閉上你那破嘴!”
撂下話,丁曉梅推門下車,“哐”的摔上車門,冒雨朝自家人的蹲守用車跑去。仨男的在車上面面相觑,副局長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林冬是不好插嘴,而陶裕華……憋了幾秒,他也一咬牙推門下車,奔着丁曉梅跑走的方向而去。過了一會,陶裕華淋得跟落湯雞似的回來了,邊嘀咕“讓女人上,我們這幫老爺們的臉還要不要了”,邊接過林冬遞來的面巾紙擦頭。
最後商讨的結果是,刑偵出倆,治安出倆,一起進去把那四個劫匪引出來。危險性确實高,但陶裕華認為,那四個家夥不敢在大庭廣衆之下開槍。他負責帶隊,其他三個挑的都是經驗豐富、随機應變能力極強的主。
看他沒挑自己,肖拓急了,話也稍稍多了那麽一點:“陶隊,為什麽不讓我去?”
“你這塊頭往那一戳,誰敢惹啊?架都打不起來。”陶裕華皺眉笑笑,“守好了位置,踏踏實實負責摁人就行了,聽話。”
“可——”
“都準備好了沒?出發!”
不等肖拓再争取一個字,陶裕華回手招呼選定的警員,一行四人,大搖大擺地朝光華會所而去。餘光瞄到肖拓的拳頭緊緊握起,林冬輕輕碰了碰對方的胳膊,安慰道:“陶隊不是說了麽,他們不敢當衆開槍,你要相信他的判斷。”
肖拓低聲嘆息:“林隊,你知道為什麽陶隊讓我給他開車麽?”
“恩?”對方願意說,林冬當然洗耳恭聽,八卦收集器絕不是浪得虛名。
“他中過槍,脊椎裏有沒取出來的碎片,碎片會壓迫神經,發作的時候疼到完全不能動,而且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發作,所以他不能再開車了。”
“……”
原來如此,林冬了然點頭。怪不得在食堂吃飯的時候,陶裕華死蛇爛鳝般的癱在椅子上,想必是為了減少脊柱上的壓力。所以肖拓擔心的不是那些人有槍,而是陶裕華的舊傷會不會突然發作。另外這個情況可能其他人都不知道,包括丁曉梅在內,不然不會讓陶裕華帶隊去執行任務。
真是個逞強的人吶,他覺着,和以前的自己很像,很像。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