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遇見打架鬧事的, 會所不可能報警,自己本來就不幹不淨,通常是推出門外了事。經過近三小時的漫長等待, 以陶裕華為首的“鬧事”人員被保安驅趕出了會所後門。那四個劫匪有仨光膀子的, 看起來是辦事期間被打斷,其中一個的皮帶還沒系上,晃晃蕩蕩地吊在腰間。
嫌疑人一露頭, 警方立刻行動,附近埋伏的十幾名便衣從四面八方湧上,當場就摁住了三個。穿戴整齊的那個反應敏捷, 借距離優勢轉頭就跑,陶裕華拔腿剛要追卻被一股怪力薅住, 緊跟着就看肖拓出膛炮彈般的沖向嫌疑人, 一胳膊給人掄倒在地。行動非常迅速,深更半夜的,也沒有引起任何圍觀。前後不過兩分鐘的工夫,四名劫匪盡數落網, 亦沒驚動會所的工作人員和客人, 這讓丁曉梅十分滿意。
考慮到嫌疑人持有槍械,“客人們”沒讓下車,只能遠觀。肖拓那一下子看得唐喆學心頭一抽, 很是擔心他失手給嫌疑人掄死。實際上那孫子被掄暈了,上車後肖拓左右開弓, “啪啪”兩巴掌抽醒。
眼瞧着那哥們臉上浮起倆大巴掌印子,陶裕華驚聲提醒:“石頭你悠着點!別給抽死!”
“我留着力氣呢。”
肖拓坦然而笑, 還伸手幫領導胡撸了一把被風吹亂的頭毛以示安撫。打從見面,唐喆學頭回見肖拓露出笑模樣, 感覺對方不是完全沒有情緒的人。他估計肖拓下重手可能和陶裕華挨打有關,為了演得真實一些,陶裕華在外面的時候挨了那劫匪兩拳,也沒說還個手。反正要擱唐喆學看林冬挨打,那必須加倍還回去,這種時候管他什麽紀律不紀律,打我老婆?給他媽你丫多大的膽子!
槍搜出來一把,子彈二十發,從領頭的劫匪身上。後面審訊林冬和唐喆學就不跟了,忙活了一天,得回去睡覺。抓緊一切時間養精蓄銳,以應付接下來可能得不眠不休。目前撒下去的網還沒撈着魚,希望明天睡醒能有好消息。
洗完澡躺床上翻手機,唐喆學邊翻邊樂。每次上面下達什麽和主營業務無關的任務,各部門都會找盡借口推三阻四,要不就是裝死當沒看見。這次領導怒了,在群裏一口氣艾特了所有部門的一把手,摁頭要他們派人出來完成任務。其中就有林冬,不過林冬當時在飛機上,壓根沒看到方岳坤點自己名。可能是岳林看其他部門領導都積極響應、只有自家領導拿局長的命令當放屁,趕緊主動冒泡領下任務。
等林冬洗完澡出來,唐喆學把事情跟他學了一嘴,末了總結道:“其實岳林這孩子挺懂事的,可以往領導方向培養,組長,你覺着呢?”
“懂事是一方面,但不夠有主見。”林冬坐到另外一張床上,邊用毛巾擦頭邊闡述自己的觀點:“你現在讓他帶徒弟,他帶的動麽?做決策的時候瞻前顧後,沒點子主心骨。”
“這事兒啊,賴你。”唐喆學實話實說,“你什麽都替大家想到了,直接按你的想法執行就行,是,不出錯,可缺少鍛煉機會,是不是?”
林冬頓住動作,反問:“那怎麽着?我以後天天當甩手掌櫃的,跟辦公室裏喝茶看報紙,所有問題都交給你們去解決?”
“行使監督權就行了啊,陳隊不就這樣麽?天天去趙政委那屋泡茶,事兒都交給楠哥他們去辦。”
“他快退休了,只要底下人不捅天大的簍子,他就不用跟着太操心,再說羅家楠胡文治苗紅他們都是個頂個的好手,随便擱哪都是頂梁柱的材料,我要有重案那部門架構,我也能天天去局長辦公室泡茶。”
唐喆學放下手機,坐到林冬對面的位置,四目相對,語氣誠懇的:“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更依賴我一點,有問題別總想着一己承擔。”
Advertisement
面對愛人貼心的提議,林冬的回應是傾身向前,在對方的唇上輕輕印下一吻,爾後額頭相抵,喃喃道:“我不怕擔責了,大不了脫了這身衣服,你不行,你還得往前走,所以二吉,我得趁着自己還有能力的時候,好好的保護你,讓你盡可能走得遠一點,走得順——诶!”
濕漉漉的發絲陷入柔軟的枕頭,鼻腔盈滿洗滌劑的味道,炙熱的唇齒覆蓋而下,剛剛上身的衣物盡數被褪去。火熱的視線掃過自己所熟知的一切,唐喆學弓身貼近林冬的耳側,嗓音因欲望而略顯沙啞:“組長,告訴你個秘密,每次你說想要保護我的時候,我都會……”
後面的話幾近無聲,但林冬還是聽到了,不覺抿嘴而笑,抽出被壓着的胳膊,摸索向床頭,啪的,一切陷入黑暗……
早晨神清氣爽地醒來,林冬打開手機查看臨時工作群組,沒動靜,給陶裕華打電話也沒人接,估摸着夜裏突擊審人這會正在休息。不能幹耗着,吃完早飯,他拉着唐喆學出去走訪。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常住人口近七十萬,這要一條條街掃下去,沒個半年的工夫走不完。還好昨天晚上肖拓把車給他們留下了,不管去哪都方便。
現在條件好了,不像以前。唐喆學聽老爹唐奎說過,剛幹警察那會,隊上就一輛老爺車,三天兩頭的壞,不會修車的根本不敢開出去。外出辦案子,要麽坐公交,要麽騎自行車,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的,趕上下暴雨,必成落湯雞。所以那個時候偷奸耍滑的多,誰樂意頂着四十度高溫出去暴曬啊?為這,唐奎還被師父結結實實修理過一頓。
“是,我聽你爸說過那事。”
聽唐喆學提起唐奎過去的糗事,林冬抿嘴而笑。認識唐奎的人都知道他是個工作狂,卻鮮少有人知道,這哥們年輕時也是個偷奸耍滑的高手。有一次借走訪之名在外面待了一天,實則是去給林靜雯參加的排球比賽當啦啦隊去了,晚上回來,師父問他走訪的如何,他吭吭哧哧地表示沒什麽收獲。正準備回宿舍睡覺,卻被老頭兒一嗓子“站住!”吼在原地,然後辦公室裏間的門開了,林靜雯從裏面走了出來。師父不愧是老刑偵,幹什麽都憑證據說話,他讓林靜雯現場指認,這兔崽子白天是不是看排球比賽去了。
用唐奎自己的話說,當時緊張得快尿褲子了。那會他和林靜雯還沒确定男女朋友關系,人家根本沒理由幫他打掩護。去看比賽也是為了多刷刷存在感,要不他工作忙起來沒個早晚的,一個月不定能見一回面。體大籃球系還有一幫“蒼蠅”賊着林靜雯,他不抓緊點盯着,早晚讓人拐跑了。
出乎意料的是,林靜雯居然能當着他師父的面睜眼說瞎話:“叔,我不認識他,沒見過。”
那一瞬間徹底奠定了林靜雯在唐奎心目中的女神之位,發誓這輩子非對方不娶,打一輩子光棍也認了。沒能得到有效證詞,師父倒是沒難為林靜雯,讓隊上人把姑娘送回學校,轉頭對唐奎“屈打成招”,又罰去單杠上吊了一宿——你不是樂意振臂歡呼麽?今兒就讓特麽你個兔崽子舉個夠!
後來唐奎才知道,林靜雯的父親,也就是他未來的岳丈和自家師父是初中同學,還是關系特別鐵的那種。那場排球比賽,老頭兒也在受邀之列,坐的位置和唐奎不一樣,但一進場就憑借從事刑偵工作多年的眼上功夫,打人堆裏揪出了自家兔崽子。談戀愛,他支持,但忽悠師父?你小子算他媽撞槍口上了。
聊着聊着,唐喆學忽然感慨道:“還好師公沒把這事兒告訴我外公,不然就沒我了,外公不喜歡我爸,總覺着憑我媽的才學相貌能找個更好的,怎麽就嫁了個窮警察呢?過年也不露面,一大家子人聚會,就我爸還得值班,連孝敬老丈人的禮物都得我媽去買……他臨死之前還念叨我媽,說這婚結的,跟喪偶沒區別。”
“他也是心疼女兒,說實在的,你媽跟你爸這些年,沒少受委屈。”想起唐奎在單位走廊上舉着電話和老婆吵架的畫面,林冬同感惆悵,“你媽是真會照顧人,不管你爸在單位連軸轉多少天裹成什麽要飯的樣,只要回趟家,再出來,衣服上肯定一條褶都沒有,連貼身的內衣都算上,熨得平平整整。”
想起老媽連內褲都得拿熨鬥熨平才收起來的習慣,唐喆學稍感哭笑不得。其實林冬也差不多,對于生活上的細節要求,所以說兒子随老子,耳濡目染,媽啥樣,娶的老婆也得啥樣。
忽然他想起什麽,暗搓搓的:“诶,問你個問題。”
“恩?”
“以前我爸在單位,有沒有女的跟他……暗送秋波?”
林冬詭谲一笑:“嚯,那可多了去了。”
“啥玩意?”唐喆學手底下一抖,方向盤跟着跑偏,好險在車道上畫出條龍,“都有誰啊?我認識麽?”
林冬掰着手指頭給他數:“食堂大姐,掃衛生的阿姨,哦,還有洗衣房的,你爸那嘴啊,跟杜海威有一拼,哄得人天花亂墜的。”
“……”
吓我一跳,唐喆學心說。印象中的老爹是個不怎麽會讨好女人的男人,沒想到在外面情商還挺高。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情商高随媽媽,如此說來,還是繼承老爹的部分比較多。
“诶,靠邊停車。”
林冬朝前一指。這地方是日租房一條街,也是邙炘的手機號曾經出現過的位置。不管邙炘來本地幹什麽,他總得有個落腳的地方。大賓館他肯定住不起,畢竟欠了那麽多的外債,就從單日百元以下的日租房查起。越是那種手續不全的地方,他住過的可能性越大。
拿着照片一路走一路問,但沒一家的老板說見過邙炘。不光日租房,街面上的快餐店、小超市、水果店、五金店、蛋糕店之類的林冬也不放過,走訪摸排,就得嘴勤腿勤。嫌疑人得生活,得吃喝拉撒,保不齊在哪家店消費過,且店主正好對其印象深刻。
如果能掌握更多的嫌疑人生活習慣,更有助于精準出擊,比如,愛吃米飯還是面食,愛抽什麽牌子的煙,甚至于找小姐喜歡胖的還是瘦的、高的還是矮的。人的日常習慣、飲食偏好不會在短時間內改變,凡走過必留痕跡。只不過邙炘常年不與親人生活在一起,即便是他姐姐邙羣也提供不出更多的信息,所以這一次摸排走訪多少有點大海裏撈針的意味。
走到中午,一無所獲,兩人決定先找個小店吃點東西,歇歇腳喘口氣。選了家路邊的餌塊店,唐喆學拉着林冬進去,點好餐,面對面坐到餐桌旁,各自刷手機等飯。上次來雲南出差,淨吃菌菇火鍋了,一堆不認識的菌子,還好吃完看人說話不帶字幕。要不就是吃兄弟單位的食堂,一些有地方特色的小吃沒機會嘗試,這次自由行動,能補的盡量補上。
結果飯還沒來,陶裕華的電話追來了,問他們去哪了,說自己就在招待所,打算接他們一起吃午飯。林冬回複說出來轉轉,午飯就不必了,如果晚上回去早倒是可以一起吃晚飯。不好直說出來走訪,既然到了人家的地頭上,就得信任人家的工作能力。只是人家也忙,不可能全身心撲在他們的案子上,該自己出的力還得他們自己出。
正互相客氣着,林冬忽然眼神一定,伸手敲了下唐喆學的胳膊。唐喆學會意轉頭,順着林冬的視線朝餌塊店最角落的位置看去。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他稍一琢磨,明了了林冬的用意,随即起身走到店外。看似是出去抽根煙,實則守住門口。
林冬輕聲問電話那頭:“诶,陶隊,你跟你們單位緝毒那邊關系如何?”
陶裕華不屑輕嗤:“不咋地,他們老想着挖我牆角。”
看來各單位部門間關系都差不多——不是你挖我就是我捅你。
林冬含笑回應:“那好,我給你送份禮,邦洪街,李記餌塊,這有三頭‘驢’。”
“……”
電話那頭靜音了一瞬,随後将信将疑的:“确定?”
“确定。”
“成,我這就帶人過去,诶對了,你和小唐可千萬別動手啊,那幫孫子身上不定揣着什麽家夥呢。”
“明白。”
挂斷電話,林冬調整坐姿,以餘光鎖住牆角那三個口唇幹裂、面色灰白,卻連口水都不敢喝的家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