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诶, 麻煩您,幫看一下,見沒見過這個人?”
“先生先生, 幫幫忙, 這我哥哥,失聯好多天了,您看下見沒見過。”
“美女, 你給看看,見過這人沒。”
“啊……沒見過啊,那這個, 您拿一張,這上面有我電話, 要見着了趕緊打電話通知我, 有重謝!”
……
伴随着“焦急”的詢問,一張張“尋人啓事”被發放到了整條街上的行人和做小買賣的人手中。這便是林冬的“非常規手段”,假裝失蹤人員的家屬,滿世界發尋人啓事, 并許諾有消息重金酬謝。近些年由于電詐活動的猖獗, 大量人員被誘騙至緬北,此地作為邊境城市,是許多“帶團”蛇頭的必經之地。根據種種跡象表明, 邙炘很有可能會偷渡出去,目前正處于蛇頭的控制之下。就算出去之後被賣做豬仔, 總好過在這裏面對那些催死催活的債主。
昨天肖拓出去那會工夫就是找地方打印尋人啓事來着,今天他沒跟着, 守在車裏做“後援”。主要他個兒太高,塊兒太大, 不說話往那一站就是個威脅,誰見着誰都繞着走,一張傳單也發不出去。而且他不愛說話,比起發傳單,當電線杆子貼傳單更合适。
出來幹活之前,林冬對張若海和單吉進行了一番“集訓”。他們是本地人,說本地話,不行,真實性不足。邙炘是外省人,作為前來尋找哥哥的“弟弟”,這倆孩子就不能說本地話。說普通話行,但不能有口音。張若海普通話不錯,單吉差點意思,有些習慣性發音改不過來,于是林冬幹脆給他指定了一句話反複練,除非必要,否則別多說話。
發了一上午傳單,沒有任何消息。林冬不着急,本來等的就不是消息,而是某些人的反應。那些控制偷渡人員的蛇頭,他們得出來買飯買水,見着有人滿世界找邙炘,肯定會有所行動。驅趕也好,搗亂也罷,總而言之,誰過來找茬,誰就是他要找的人。
這種“非常規手段”的靈感,來源于他小時候跟着媽媽發尋人啓事時的經歷。從他大概五歲起,媽媽便會帶着他去火車站、機場、碼頭、長途大巴站等外地人聚集的地方發尋人啓事。期望在茫茫人海之中,有人曾見過自己走失的長子。那個時候的他,一手拽着媽媽的衣角,一手抱着厚厚的、印有哥哥照片的複印紙,從日出走到日落,從人頭攢動到人流稀少。每一次都是失望而歸,但媽媽依舊不知疲倦地奔波,因為只有忙碌起來,才能減少一點點失子之痛。
他漸漸長大,媽媽則日漸消瘦、蒼老,被愧疚與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他無力拯救這個被痛苦吞噬的女人,只能默默地跟在她身後,用并不厚實的肩膀替對方分擔一點點重量。終于有一天,女人的身體不堪重負,倒在了人潮洶湧的火車站出站口,口中噴出的獻血染紅了多年未變的尋人啓事。接到消息他瘋了一樣的跑到醫院,然而因乳腺癌肺轉移已步入彌留之際的媽媽卻出現了幻覺,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攥着他的手,熱淚奪眶而出——
“……陽陽……陽陽你終于回來看媽媽了……”
那一刻他徹底失去了自己存在于世的意義,可他不忍,也不能打破母親最後的幻想。媽媽說冷,讓他抱着自己。他十四歲了,已經比媽媽高了,抱起被病魔摧殘得只剩不到七十斤的女人毫不費力。可那時的他死活抱不起來,手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唯一能做的就是跪到床邊,緊緊貼着這個把自己帶到人世間、卻只是透過他看到另外一個兒子的女人的臉,直到監護儀拉出一條直線……
前段時間接受心理治療的時候,他和心理咨詢師提起過這個場景。對方告訴他,抱不起媽媽,是因為,媽媽臨死前還不能認可他作為一個獨立的人存在的事實這件事,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創傷——他被全盤否定了,且再無機會争取。争強好勝、一心想出人頭地的根源就在于此,他需要被看到,被認可。一切都有跡可循,那一天的林冬,已經替後面的自己做了所有的決定。
現在的他雖然與當時的自己和解了一些,但長時間養成的思維模式很難改變。就像之前唐喆學要求他“放權”,他放不了,習慣掌控全局的人容不得半點差錯。比如眼下,吃飯時張若海和單吉聊天,不自覺地說起了家鄉話,被他一人一筷子打在手上,登時委屈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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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正禿嚕米線的唐喆學趕緊咽下嘴裏的東西,替林冬的舉動做出解釋說明:“已經有人盯上咱們了,你倆沒發現?說話必須注意。”
看二人聞言各自轉頭觀察,林冬“嗙嗙”又是兩筷子,低聲呵斥:“看什麽看?怕別人看不出你們是警察?”
這下倆孩子徹底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飯也不敢吃了,僵座位上手足無措。沒想到,林冬看着是個好脾氣,結果兇起人來不比陶裕華善性。再說陶裕華也就是兇幾句,這個,直接動手了。
然而不等他倆玻璃心幾秒,有一男的端着碗米線過來,也不客氣一句,直接碗往桌上一頓,伸腿夠了把塑料凳,大大咧咧地坐下。男人四十歲左右的模樣,撸起的袖子下,露出小臂上三寸有餘、針腳粗糙的疤痕,脖子下面墜個佛牌,晃晃蕩蕩。
看架勢,來者不善。
吃了兩口面,男人轉頭看向單·青瓜蛋子·吉,語氣不冷不熱地問:“聽說你們在找人?”
“是,你知道邙炘的下落?”林冬搶下話頭。單吉普通話不好,說多了容易露餡。
男人挪過視線,上下打量了林冬一番,再看看唐喆學,問:“你們找他幹嘛?”
輪到唐喆學展現表演天賦了,跟羅家楠混久了,土匪啥樣,嘴上有譜:“那孫子欠我們錢,聽說他在這條街上出現過,這不我們押着他倆弟弟過來找他了?”
男人嘴角一勾:“欠多少啊?”
唐喆學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兄弟,你要能幫我們找到他要到錢,分你兩萬。”
“我不知道他在哪,好久沒聯系了,”男人縱了下鼻子,錯開與唐喆學的視線,“找你們,是希望你們上別處發傳單去,別回頭把警察給老子招來。”
“和氣生財,明白,”唐喆學表示認同,同時也提出了自己的困難:“但是拿不到錢,我們怎麽着也得把人弄回去,不然沒法跟老板交代。”
男人冷嗤:“不關我事。”
唐喆學比他還不屑:“那我們只能繼續發尋人啓事了,直到找着他為止。”
“別特麽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語氣驟然犀利,男人的瞪視中染上絲血光。一旁的客人似乎聽出這桌人可能要起糾紛,又或者認得男人知其不善,選擇端碗起身,躲到其他桌上去吃了。這一變故助長了男人的氣焰,說話的音量不自覺提高:“限你們五分鐘之內消失,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強龍難壓地頭蛇,別說林冬他們不是來收賬的,就算是,也不可能吃眼前虧。用眼神示意其他人起身離開,林冬出門之前又聽男人說:“诶!把賬結了,這店我開的。”
唐喆學壓着脾氣掃碼付款。出門右拐,繞到店後面的街上,找了個偏僻無人的角落,守株待兔。過了約莫半個鐘頭左右,男人哼着曲兒叼着煙,拎着一袋子垃圾從後門出來。前腳扔完垃圾,後腳“哐!”的,被一股蠻力推臉壓到牆上,錯愕間嘴裏叼着的煙好險咽下去。
正要嚷嚷,卻被怼臉展開的警官證壓住了聲音。
“杜渠,有案子需要你配合調查。”一反在店裏時的謹慎,此時的林冬氣勢逼人,語氣絲毫不容質疑:“你坐過牢,知道政策,問你什麽照實回答,有一句假話,我保證送你回去。”
一聽對方把自己的底細全摸透了,杜渠權衡片刻,冷哼了一聲:“警察同志,我沒犯王法吧?诶——輕點兒輕點兒!”
腦袋和腕上傳來的壓力令他忍不住呼痛。這也就是唐喆學,要換肖拓來控制他,臉能拍牆裏去。
林冬微微傾身向前,低聲告知:“我們不是本地的警察,這也沒監控。”
言外之意,打你不用廢話。多少懂點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杜渠緩下語氣,順從道:“你們,你們想問什麽?”
“邙炘在哪?”
“我真不知道他——唉唉唉唉——”
一串鬼叫聽得張若海和單吉頭皮發緊,看着下手絲毫不客氣的唐喆學,倆人不禁暗暗腹诽——這算……不教好?
“真的!警察同志!我是受人之托把你們轟出這條街,我沒摻和別的事兒!”
“受誰之托?”
“一個叫五花肉的蛇頭!他——他今晚要走單,怕你們動靜鬧大了,耽誤他買賣!”
今晚?林冬和唐喆學交換了下視線,示意對方稍微松開點力道。胳膊扭得沒那麽疼了,杜渠緩出口氣:“你們也別問我他在哪,我真不知道,我只有他的電話。”
從杜渠褲兜裏搜出手機,林冬怼臉解鎖,命令道:“打電話,約他出來。”
杜渠一臉懵逼的:“約他?我說,說什麽啊?”
“說給他送豬仔。”
“送……送誰?”
“我。”
“……”
杜渠靜音了,眼珠子黏着林冬的臉轉了幾個來回,心說——就沖你這一臉精明的樣,賣你?你不把人家賣了都是好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