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面包車七拐八拐, 鑽小道擠街巷。看得出司機很有反跟蹤經驗,遇見綠燈剎車減速,非要耗到變黃燈才搶。即便如此, 也沒甩掉後面的“尾巴”。憑借對道路的熟悉以及見縫插針的高超駕駛技術, 肖拓一直穩穩地“咬”住前車。給隊長當司機不是誰都能幹的,沒點金剛鑽,他攬不下“伺候”陶裕華的瓷器活。

不過這樣一來就苦了後座上那倆, 左搖右晃,一腳油門一腳剎車的,快給咣當吐了。要不就是極限擦車并線, 驚得倆孩子心跳狂飙,生怕肖拓一個不留神釀成事故。好在有驚無險, 跟了半個鐘頭, 面包車終于晃晃悠悠開進個門口挂着“天地五金建材加工”牌子的院子。越野車遠遠停下,待到院門合攏,肖拓熄火招呼兩人下車。三個人兜了好大一個圈子,爬上廠區背面的山坡, 居高臨下地觀察院內的地形和情況。

出乎意料的, 面包車上擡下兩個麻袋,看分量,裝着人。見此情景肖拓稍感不妙, 舉起手機正要拍照片,忽聽不遠處傳來“嗡嗡”聲, 趕緊一手一個,拖着倆青瓜蛋子鑽灌木叢裏躲避。很快, 張若海透過斑駁的枝葉看到一架無人機從頭頂掠過,不由暗暗慶幸前輩反應迅速, 不然定會被拍個正着。現在的犯罪分子普遍用上高科技了,無人機按規劃好的線路巡邏,省時省力省工錢。

可這樣一來就無法近距離觀察了,肖拓不禁暗暗着急。陶裕華那邊還在等消息,他們這要一直沒動靜,可怎麽……诶?這小子在幹嘛?

眼瞧着單吉打斜跨胸包裏掏出個掌上電腦,他伸手戳了對方一下。單吉愣了愣,小聲解釋道:“我大學本科是情報專業的,學過網絡安全滲透技術,想試試看能不能黑進他們的內網,這樣就能看到監控了。”

行啊小子!肖拓默贊,豎起拇指表示“好樣的”。所以說看人不能只看外表,網絡時代還得多多依靠技術型人才,單純拼經驗拼武力值已經是過去式了。他琢磨着等眼前的事情了結之後,回去得和陶裕華好好說道說道,之前以為派出所所長糊弄事兒扔倆青瓜蛋子來,結果派上大用場了,正經得給人家道個歉。

雖然這夥人用上了無人機之類的高科技玩意,但事實證明,這地方的網絡防護手段還處于二十年前的水平。用單吉的話說,跟裸奔差不多,幾乎沒怎麽費勁就黑了進去。好消息是,現在他們能看到內部情況了:約莫二百平米的廠房,七臺加工五金件的機器,有四個打手樣的男人在廠房的一角裏抽煙喝茶,沒看見林冬和唐喆學,也沒看見那個三百來斤的男人,拐角有個樓梯,通往地下室,估計人都在下面。

而壞消息是,下面可能沒監控。單吉把連接路由器的終端掃了個遍,始終沒有看到林冬他們的身影。就在單吉嘗試入侵某部手機的後置攝頭時,突然忽的一下,掌上電腦屏幕陷入一片漆黑。

“怎麽了?”肖拓問。

單吉哭喪着臉:“沒……沒電了……我昨晚上忘了充電了……”

“……”

唉,這高科技也有靠不住的時候。肖拓也是無奈,只能把目前的情況如實彙報給陶裕華。本來陶裕華就急得高血壓了,一聽電腦沒電了好險崩根腦血管,沖着電話一頓嗷嗷:“你說姓林的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好端端的送他媽什麽人頭!現在裏面多少人?不知道!有沒有致命武器?不知道!地形如何?不知道!我他媽現在調特警進去把他們倆一起突突了可怎麽辦!?”

“你別着急,等天黑了,我摸進去搞清楚狀況,人先調過來,等我信號,你們再沖。”不管陶裕華那邊是不是火上房了,肖拓依舊穩如泰山——就這性格。

“不是你——你他媽還嫌送的人頭少啊!”

“我從來沒讓你失望過,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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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都氣靜音了。

外面的人着急上火,林冬和唐喆學在裏面倒還算得上安穩。從麻袋裏放出來就已經身處地下室了,周圍都是等着被偷運出境的“豬仔”,粗略估算有三十多號人,以二三十歲的青壯年男性為主,未見女性。五花肉沒難為他們,只是收走了他們的手機和金屬物品,給他們指定了一個位置,不許離開。可以上廁所,舉手給看守打報告。

整個地下室是個大通間,百來平米,空曠單調,四周都是水泥牆,在角落有一個用水泥矮牆圍起來的公共廁所,正上方有個透氣用的小窗戶。不算五花肉,還有六個看守,人手一根鐵棍。屋裏的味道就別提了,這幫人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洗過澡了,一個個馊得像泔水桶裏撈出來的一樣。邙炘就混在這一堆“廚餘垃圾”裏,又黑又瘦,抱膝靠坐在牆邊,眼神直愣愣地發着呆。其他人的狀态也差不多,活似僵屍,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仿佛已經失去了一切期待,落入只能聽天由命的狀态。

看到邙炘的一瞬間,林冬心裏的石頭落了地。職業性質注定他們需要追逐罪惡,而罪惡與危險永遠是雙生子。即使前景兇險,此時此刻他依然感到幸運——再晚一天,殺害李牧璇的真兇便永無落網之日。隕落的花季,絕望的雙親,那種無着無落的痛苦,他經歷過,所以必須得給這家人一個交代。出去必然要面對一個暴跳如雷的陶裕華,但前提是,他們得出得去,而且,還得是帶着邙炘一起出去。

“邙炘,邙炘。”

林冬小聲呼喚,因着五花肉給他和唐喆學指定的位置離邙炘有點遠,不知以對方此時的精神狀态是否能給出回應。意料之中的,邙炘沒反應。林冬又叫了兩聲,邙炘還是木呆呆的看着空氣。唐喆學見狀左右看了看,撿起丢在地上的一個空煙盒,團成一小團,BIU的,準确無誤地砸中邙炘的腦門。

“幹嘛呢!不許亂動!”

看守吼聲響起的同時,邙炘終于有了點反應。他低頭看了看砸在身上的紙團,又擡眼向四處張望,終于,隔着十來副肩膀,與林冬的視線隔空相觸。他不認識林冬,一時搞不清這個新來的幹嘛要盯着自己。而林冬則抓住這視線交彙的一瞬,以口型傳遞給對方信息——

我、來、帶、你、出、去。

空洞的眼裏倏地凝起絲光亮,邙炘不由自主地向前探了下身,但立刻又将目光投向離自己最近的看守。他怕了,被打怕了,任何一點點“不應該”出現的舉動都會招來頓拳腳。他現在後悔了,後悔不該盲目信任網上那些天花亂墜的招工啓事,哪有那麽好的事情?包吃包住、工作輕松一個月還好幾萬塊錢?更後悔不該賭博,欠下這輩子都還不清的債務,東躲西藏,只能像地溝裏的老鼠一樣活着。

一切皆有因果,他最該後悔的,是年少時所犯下的罪業。驀地,他仿佛意識到了什麽,本已前傾的身體又猛地貼到牆上——不,這個頭上有白發的男人不是來拯救他的,對方的眼神毫無溫度,反倒像是狩獵的猛獸盯上了獵物。

他不會被救贖,只會從一個地獄走向另一個地獄!

“警——警察!有警察!”

邙炘失控而吼,擡手指向林冬,全身上下止不住的顫抖——“他是警察!是警察!他是來抓我們的!抓我們的!”

一時間房間裏宛如“僵屍”般的人一個個都活了過來,紛紛側目,而位于視線焦點正中的林冬,神情凝重卻不慌亂。該說不說,耗子對貓的敏感性極高,果然做過虧心事的人,看誰都像來制裁自己的。看守們聽到“警察”倒是慌亂了起來,提家夥奔林冬就去了。唐喆學一看自家組長要吃虧,忙将對方護到身後——豁出去了,今兒就是光榮在這,也得保林冬周全。

“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警察老子也一樣賣!”

五花肉出言喝止手下。他坐在五個木頭箱子堆起的“王座”之上,就着不屑的冷嗤,噴出一嘴花生皮:“都給老子聽明白了,老老實實的,別動歪心眼子,誰敢鬧,我他媽就崩誰!”

言罷“嗙”的拍出把槍,引得周遭接連響起陣陣倒抽冷氣的聲音。看來陶裕華的警告并沒有誇大其詞,林冬心說,在這地方要沒把槍,出去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個罪犯。不過有槍這件事讓唐喆學的心髒忽悠提到了嗓子眼,挪位置擋在林冬與五花肉之間,生怕對方一個不順眼,把自家組長崩了。

靠在唐喆學的背上,林冬小聲寬慰道:“三十萬呢,他舍不得殺我。”

——都這時候了您別跟那琢磨人心了成不成?

唐喆學簡直欲哭無淚。就知道林冬野起來十個羅家楠都比不上,想想當初劫持劉主任的時候,面對十數把黑洞洞的槍口還能泰然處之,而他當時根本不知道情況如此危急,傻了吧唧就上車了。事後聽旁人跟自己講述那天的驚心動魄,冷汗出了一後背,直覺自己能活下來,屬實是靠老爹在天之靈的保佑。

——不知道今天老爹的在天之靈開沒開眼,別回頭光顧着鬥地主把兒子給忘了!

唐奎的在天之靈到底幹嘛呢,無人知曉,但有人開眼了。就在周遭安靜下來之後沒一會,林冬突然發現,背沖自己的唐喆學,後腦勺上出現了間斷閃爍的紅點。嘗試解讀了幾個長短間隔後,他做出判斷,是摩斯密碼。視線微移,投向廁所上方那個小小的通氣口,發現玻璃上同樣跳躍着若隐若現的紅光。

沒錯,有人在向他傳遞信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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