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扣下手機, 唐喆學沖坐在對面的秦骁重新挂起職業笑容。秦骁沒搭理他,依舊拉着臉邊吃東西邊刷手機,這讓唐喆學感覺自讨了個沒趣, 同時在心裏埋怨了一番岳林的耿直。說到底不怪岳林嘴瓢, 秦骁雖然才四十多,但頂着一頭花白的發,二十多的小夥子看見可不得喊聲“叔”麽。據說是因為當年受傷過重虧了根基, 氣血兩虛,導致華發早生。

局裏沒幾個人見過秦骁,路過倆人坐着的餐桌時, 難免多看一眼。但沒有好事之人湊過來刷臉,主要是秦骁的表情, 看着就跟食堂大師傅把他家養的狗炖了一樣。飯都快吃完了, 唐喆學忽覺旁邊罩上個人影,擡眼一看,呦呵,賈迎春。

他繼續擺出職業笑容:“賈處, 這麽晚才來吃飯啊?”

賈迎春沒接他的茬, 把托盤往桌上一放,問低頭刷手機的秦骁:“你小子怎麽來了?”

“呂處派我來的。”

秦骁頭也沒擡,語氣聽着完全不像徒弟對昔日師父該有的态度。這讓唐喆學很是尴尬, 走又不合适,只能硬着頭皮夾在倆人之間。再看賈迎春放桌上的托盤, 嘿,不愧是為方月亮勤儉持家的賢內助, 不鏽鋼格子裏裹得連菜湯都不剩!

賈迎春眉頭微皺,以命令般的語氣要求道:“吃完來我辦公室一趟。”

聞言, 秦骁慢慢悠悠收起手機,擡眼看向賈迎春——四目相對,竟有一絲火花閃過:“賈處,您沒看我忙着麽?沒要緊的事兒,改天再說。”

他聲音不大,卻能讓周圍幾桌吃飯的都聽得清清楚楚,當即有不少好奇的目光從四面八方而來。被撅了面子,賈迎春面上隐隐發黑,但沒當場發作,只是瞪着秦骁瞪了幾秒,抄起托盤轉身而去。短短不到半分鐘的工夫,唐喆學卻感覺像經歷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傳聞不虛,秦骁的性格果然古怪,就算混蛋如羅家楠也沒說大庭廣衆之下如此不給賈迎春面子過,更何況這倆人還是昔日的師徒。

想誰誰來。羅家楠進食堂往窗口走,瞅見他倆,忽悠拐了個彎,湊過來大大咧咧一拍秦骁的肩膀,熱絡道:“呦,骁哥來啦,怎麽沒提前跟兄弟打聲招呼啊?”

唐喆學眼瞅着秦骁剛還呱嗒着的臉瞬間提起,笑模笑樣的:“怕你忙,沒好意思打擾。”

“見外了啊,再忙能有你重要麽?”

羅家楠挑眼給唐喆學使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挪屁股到另外一邊的椅子上,給對方騰出位置。坐到還殘留着體溫的塑料椅上,羅家楠順手拿過唐喆學托盤裏一顆沒敲開的水煮蛋,邊磕邊叨叨:“你要提前打個電話,我就請你去步行街吃了,诶,二吉,你說你,真好意思帶骁哥來咱這破食堂吃飯。”

唐喆學一臉尬笑。

秦骁笑呵呵的:“不差這一頓兩頓的,我得在這待一段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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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案子?”羅家楠舉起剝了一半的水煮蛋,咔的,一口見底。

秦骁朝唐喆學努了下嘴:“恩,懸案問呂處借人,呂處見不得我休年假,就給我派來了。”

“他老人家身體可好?”羅家楠鼓着半邊腮幫,說話含含糊糊的。

“棒着呢,每天早晨十公裏。”

“嚯,那他估計能活過我。”

“楠哥你吃什麽,我給你打去。”

感覺自己被當成背景牆了,唐喆學琢磨着得找點兒事兒幹。該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麽?一中午都沒見秦骁有半點笑模樣,瞅見羅家楠,跟換了張臉似的。

“我愛吃什麽你知道,就還照常。”羅家楠随口撂了一句。等唐喆學起身離開,又問秦骁:“那你住哪?招待所?”

秦骁無所謂道:“不用,跟休息室湊活幾天,反正有地兒洗澡就行。”

羅家楠一臉嫌棄的:“不是吧,你們省廳的費用還卡得這麽嚴?”

“現在哪個部門不縮減辦案開支?”

“诶,懸案可財大氣粗啊,我跟你說,人家拿部裏的特批預算,讓林冬給你出住宿費。”

打飯窗口離着餐桌不遠,羅家楠的話全落進了唐喆學的耳朵裏,頓時有個白眼不知當翻不當翻——有這樣的麽?不花你家錢是吧?張嘴就來?還讓組長出住宿費,你知道現在老賈卡我們部門報銷卡的有多嚴麽!

等托盤擺到面前,羅家楠稍感詫異的:“今兒沒雞腿兒啊?”

唐喆學一臉正直的:“啊,最後一個被彭寧要走了。”

“嘿這不孝子!”

羅家楠轉臉就去嚯嚯彭寧了,過了一會,夾了條完整無缺的雞腿過來。其實雞腿還有,只是唐喆學沒給他打——撺掇人家花我們懸案的預算,還想吃我打的雞腿?哼!才不慣着你呢!

事實上并非林冬小氣,請人過來幫忙還不管住宿,是秦骁不讓訂招待所的房,因為那樣需要報給賈迎春走內部結算流程,這樣賈迎春第一時間就會知道他來了。關于這師徒倆之間有什麽過節,林冬并不清楚,問史玉光,史玉光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但提到追逃處,史玉光難免要念叨兩句呂文兵——

“那天我去家裏幫嫂子裝晾衣架,碰上他了,你說他那等外殘疾的個兒,瞎蹦跶什麽,上蹿下跳的,還給腰扭了,活該!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我唐哥是不在了,可那也論不上他跟嫂子那獻殷勤!”

“……”

林冬能說啥啊,只能幹笑。自打唐喆學的奶奶仙去之後,家裏就剩林靜雯一個人了,那些以前沒什麽機會露臉的追求者,隔三差五就得冒出來刷個存在感。寡婦門前本就是非多,更何況是林靜雯這樣才學樣貌皆出衆還獨居的寡婦。外出旅游的泳裝照一發朋友圈,前女排隊員的大長胳膊大長腿別提多好看了,那點贊數,好家夥比局長發個雞湯得的馬屁贊還多。不知唐奎泉下有知自己媳婦被這麽多人賊着,棺材板還壓不壓得住。

當然,好女人誰不喜歡?這些鳏居或者離異的老頭兒跟蒼蠅似的,轟都轟不幹淨。自然而然的,“蒼蠅”裏也包括史玉光,只是礙于和唐奎同門師兄弟多年的情分上,他也是最難表露真心的一個,頂多替嫂夫人轟轟其他綠豆蠅。

不過眼下林冬無心聽取前輩們的诋毀,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占用腦細胞。他跟何蘭假裝成養老金領取情況調研的工作人員,去李希漣養父母的家中走訪。老爺子已經老年癡呆了,不認人,老太太的思路倒是很清晰,提及自身的情況,對答如流。她說自己以前是鄉村教師,本來沒有編制,多虧國家政策好,按工齡折算養老金,讓她退休後能過上衣食不愁的日子。

林冬進屋後觀察了一番,心中稍稍擰出個問號。除了養女李希漣,這個家庭還有一個親生的女兒,方明月。但似乎沒有什麽能證明方明月生活的痕跡——小卧室的牆上挂的是李希漣的結婚照,說明這個房間是留給李希漣回家時住的,那方明月呢?她回家後睡在哪?為何父母留房間給養女卻不給親生女兒?

稍作考量,他輕碰了一下何蘭的胳膊,示意對方接下來由自己進行問話:“阿姨,還有個事情,我們也得問一下,您的女兒,方明月,她去哪了?”

老太太本來笑眯眯的,卻在聽到林冬的問題後表情一怔,片刻後為難道:“唉,那個死丫頭,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居然跟男人私奔了,這麽多年也沒個消息,同志,你們要是找到她,讓她回來看看她爸吧,老頭子誰都不認,就知道念叨她。”

一邊觀察老太太的神色,林冬的腦子裏一邊飛速運轉。稍作考量,他試探着問:“她離家出走後也沒報警找找麽。”

“沒,那個時候就想着白養她了,唉……”

“我正好認識個警察,專門找人的,您有她的照片麽?我拍一張,說不定能找到。”

老太太明顯緊張了起來:“啊?照片啊……哎呦……她爸生氣,全給撕了……”

“這樣啊,那可真是太遺憾了。”

林冬表面抱歉,實則內心疑慮重重——親生女兒失蹤,父母卻沒有報過案,就算是私奔的起碼也得想辦法去找吧?如此輕描淡寫的處理,不太符合常理。

從李希漣養父母家出來,兩人又走訪了幾戶街坊鄰裏。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各家什麽情況,比自己家的恨不能還清楚。提起李希漣和方明月這倆丫頭,街坊都說,雖然不是一個媽生的,但血緣這玩意過于神奇,表姊妹長得居然有八分像,尤其是鼻子眉眼,跟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似的。不過長得像不代表其他方面也一樣,李希漣專心學習,成績優異,而方明月高中就開始交男朋友了,成績一直處于全年級墊底狀态,有段時間經常聽她家裏傳出父親暴怒的吼聲和女孩的哭泣聲。高考結束後,李希漣為了不給姨媽姨夫增加負擔,報了不收學費并有國家補助的師專,方明月的成績則是意料之中的糟糕,更可氣的是,居然還跟男朋友私奔了!

養女省心,親生女兒不省心,也難怪老兩口只給養女留了回家的閨房。不過……林冬疑惑的點在于,一般家庭不會把女兒私奔的事情散得人盡皆知,該說父母心太大還是太不注重臉面?

上車扣好安全帶,何蘭問:“林隊,您有什麽想法?”

“我先聽聽你的。”

說着,林冬發動汽車。聽話茬是有想法,他一向樂于給組員們發揮想象力的空間。嘴皮子不練不利索,思維不鍛煉同樣會呆滞,身體越動越靈活,腦子越用越明白。以前何蘭很少提想法,女孩子臉皮薄,怕說錯話,最近這一年來明顯磨厚了不少。

何蘭抿了抿嘴唇,謹慎道:“恩……我在想,有沒有可能,邙炘搶的人,不是李希漣而是方明月?方明月離家時帶走了表姐的身份證?反正她倆長得很像,看身份證會誤以為是一個人?”

“為什麽這麽想?”

“因為李希漣真的不需要做那種事啊,她有穩定的工作和收入,還有家庭,她沒必要去當小姐,可方明月就不一樣了,十幾歲就跟男友私奔,沒學歷沒技術,以前我實習的時候碰到過這樣的女孩,為了賺錢走上歪路。”

林冬認同點頭,随後提出自己的補充意見:“你的思路沒錯,但不能太武斷,不是說一個工作穩定家庭美滿的女人就不會去做小姐了,我以前幹治安的時候,掃黃抓過一批人,其中有個女的,某知名外企的中層,已婚,孩子五歲,老公是同一個公司的外籍高管,她白天當金領,晚上做小姐,不為賺錢,只為滿足自己特殊的性癖。”

何蘭擺出不解臉:“啊?還有這樣的人啊?”

林冬輕笑:“一樣米養百樣人,有機會的話,我安排你去派出所工作段時間,體驗下什麽叫群魔亂舞。”

何蘭微微縮了縮肩:“算了吧,我就在咱部門挺好。”

“我不能老寵着你了,唐副隊已經跟我提過——诶,幫我接一下電話。”

電話接通,就聽唐喆學做賊似的動靜傳出:“組長,骁哥剛把人家的門鎖撬了,你說,我是跟他進去啊還是跟他進去啊?”

“……”

要不是開着車,林冬高低得閉會眼緩和心情——回去問問方岳坤的速效救心是打哪訂的,必須下單一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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