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回程正趕上下班高峰, 進了主城區更是寸步難行,雙向八車道的快速路堵成了綿長的停車帶,一眼望去, 尾燈長紅。原本林冬還想帶何蘭回局裏整理走訪記錄, 看眼下的交通狀況,決定先送姑娘回家。何蘭家住在嘉陵老區,下快速路開兩個路口就到。然後林冬再回局裏接唐喆學, 那哥們今天被秦骁坑得不淺,亟需自家組長的貼心安慰。

雖然說溜門撬鎖這事兒都沒少幹過,可那是以前, 現在管的嚴,沒有必須一定以及緊急到刻不容緩的理由, 妥妥的違規操作。當然秦骁有理由——聞着煤氣味了, 為避免可能發生的重大事故,必須撬鎖開門排除隐患!可按唐喆學的說法,哪特麽來的煤氣味,那屋裏就沒通天然氣, 除了電熱水壺就只有一個電磁爐!

“組長, 你瞅瞅,這麽幹,我還得陪着他編瞎話!”

林冬在路上堵了多久, 就聽唐喆學抱怨了多久。他能理解秦骁的所作所為,作為跨越新舊時代交替的警員, 老一輩那種堪稱“上不得臺面”的手段,用過, 新一代嚴格的執法規定,學過, 如何平衡二者之間的關系是重點。像秦骁這種聰明到甚至有些油滑的主,動不動來個騷操作的最大底氣就是屁股擦得幹淨。

只不過今兒這卷衛生紙姓唐。

“回頭我跟他說說,在咱這得按規矩辦事。”

等到唐喆學說累了換氣喝水的空當,林冬出言安慰。就算唐喆學被當成衛生紙也無所謂,反正無紡布質地,洗洗還能用。要說騷操作,誰騷的過當年的林冬啊?為追擊“毒蜂”,居然能幹出持槍劫持省廳領導幹部的驚天之舉,後面方岳坤和于欣烈那倆老頭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幫他擦幹淨屁股。白襯衫都自降身價當衛生紙了,唐喆學一個區區的警司有啥抹不開面子?

耳機裏傳來一聲長嘆:“我沒有吐槽骁哥的意思啊,他是個牛人,打了幾個電話就找到楊樹根以前的姘頭了,咱就是說他這忽高忽低忽冷忽熱的性子,真的,難怪他和楠哥能處的來,果然不管多個色的人,都能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的靈魂伴侶。”

“他跟羅家楠處得來不是因為脾性相投,而是因為有一次慶功會上,羅家楠知道他受過傷不能多喝,替他擋了好多酒,打那之後這倆就成過命的兄弟了。”

“這事兒你怎麽知道?”

“當時我也在場。”

“哦……那是我進懸案之前的事情了。”唐喆學随口嘀咕了一句,又問:“那你當時在幹嘛?”

“我在主桌,陪領導吹牛逼。”

行吧,級別不同,操的心受的累自然不盡相同。唐喆學默默吐了個槽,繼而端正态度:“密取的DNA樣本已經送到法醫辦去了,高仁說盡快給結果,不過老實說,我覺着楊樹根還跟他那姘頭在一起的可能性不大,五年了,他要還在本地生活,怎麽可能家裏人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屋裏有沒有男人生活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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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那就值得一試。”

“恩,知道,你幾點回來?”

“送完蘭蘭就回去,快到了,你先吃飯吧,不用等我。”

“好。”

挂斷通訊,林冬轉頭問何蘭:“你在哪下車?”

何蘭朝前一指:“靠邊停就行,我去鳥箱取個快遞。”

林冬依言打輪靠邊,穩穩将車停到正對着鳥箱的位置。何蘭說了聲“明天見,林隊”,推門下車,步伐輕快地朝鳥箱走去。天色已晚,街邊路燈盡數亮起。鳥箱的位置有點偏僻,黑漆漆的,路燈照不到,而且離着大路有段距離。同時林冬還注意到,附近有兩個體格壯碩的男的來回溜達,于是按下手剎,稍作等待。雖然何蘭受過訓,遇到危險有一定的自我保護能力,但畢竟和男性有體格上的差異,如果遇到心懷不軌的男人,和普通女孩子一樣容易遭受侵害。

事實上不單單是何蘭,自從重新回歸到團隊生活之後,林冬總是不自覺地想要确保身邊每一個人的安全。

何蘭剛取到件,旁邊過來個紅頭發女孩,彼此認識,小姐倆還有說有笑了一陣,直到紅發女孩也取好件,相伴朝小區大門而去。看到何蘭有伴兒了,林冬放下心,重新啓動汽車。當視線習慣性劃過後視鏡時,他突然察覺出一絲異樣——剛才在附近來回溜達那倆男的,正不動聲色地往女孩們靠近,與此同時後視鏡裏又出現了另外兩個男人的身影,疾步而行,看目标,也是奔着姑娘們去的。

這四個男的想幹嘛?林冬心頭一跳,顧不上多想,摁下車窗高喊一聲:“蘭蘭!”

何蘭聞聲回頭,而就在她回頭的一瞬間,最先盯着鳥箱的兩個男人突然一擁而上,不由分說将她撲倒在地!旁邊的紅發女孩一下子傻了眼,可不容她有任何反應,後面的男人同樣迅速上前将她撲倒。

撲人的同時,其中一個男人厲聲吼道:“這是你的件不是!”

我艹!這是——聞聲林冬突然反應過味來,這是嘉陵分局緝毒的在抓人!肯定不是抓何蘭,而是那個紅發女孩,但何蘭跟女孩說話了,屬于計劃外情況。緝毒的不認識何蘭,不清楚二人的關系以及何蘭是否涉案,同時為免失去抓捕良機,只能先一并收了。

然而林冬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何蘭被他們帶走不管不顧,趕忙剎車熄火推門下車,邊往過趕邊從兜裏往出掏證件。不想右手還沒抽出來,左臂上突然傳來巨大的拉扯感,整個人被向後拽了個趔趄。充滿攻擊性的舉動讓他腦子一炸,條件反射掣肘攻擊,卻是“嘭”的一聲悶響,被身後人單手抵住。

“林冬?”

背後響起的聲音令林冬全身一僵,他機械地轉過頭,對上拉扯自己的男人的視線——童晔?

兩人對視的片刻間,又有三名緝毒警圍了過來。兩個去幫忙押解嫌疑人,一個跑到童晔身邊,低聲問:“童隊,這人有問題?”

“沒問題,他是市局懸案組的負責人,林冬。”童晔放開手,冷掃了林冬一眼,語氣不怎麽痛快的:“那姑娘是你的人?”

“對,她叫何蘭,是我的組員。”短時間內的驚變讓林冬氣息不穩,肩頭明顯起伏。他看出了童晔眼中的冷漠與敵意,太正常不過了,凡是在嘉陵分局工作過五年以上的人,沒人願意見到他。

“那我也得帶走,規矩你懂。”

說完不管林冬是否有異議,童晔擡手朝鳥箱那邊一揮,示意他們把人押上車。林冬幹過緝毒,規矩當然懂——來取件的都是小蝦米,真正的拆家尚隐藏在暗處。按照以往的經驗,眼下正是争分奪秒的時候,童晔他們需要在真正的大老板察覺到異樣之前,從那個紅發小丫頭的嘴裏把人撬出來。

至于何蘭,完全是池魚之殃,等童晔他們把這個販毒團夥的人都抓住就能放了。顯然何蘭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不掙紮不哭鬧,一聲不吭地跟着那些人上了車。遠遠看着她那乖巧懂事的模樣,林冬不免心疼:原本幹幹淨淨的一張臉,一把被摁地上,都蹭花了;衣服上裹得全是土,膝蓋那還搓破了一塊;以及緝毒警們撲人時的手段,林冬再清楚不過,管你是男是女,都得下死勁兒摁,別回頭一個沒留神遭到暗算。無數血淚堆起的教訓——咬人的,紮針的,還有持刀持槍拉手/雷的。退一萬步說,就算沒致命武器,萬一趕上個有艾滋病的,被啐口唾沫都得至少膈應三個月。

趕在童晔轉身走人之前,林冬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童隊,我得陪着蘭蘭。”

不管是警察還是普通姑娘,都被父母捧在手裏的心肝寶貝,他怎麽從人家父母那把孩子牽過來的,就得怎麽全須全尾的送回去。

垂眼看向林冬攥在腕上的手,童晔的眉心厭惡皺起,随後猛地一抽,擺脫對方的約束。一旁的緝毒警眼瞧着自家老大如此不尊重市局領導,表情明顯有些詫異,可沒敢吭聲,只拿眼睛左右挪着來回打量:看表情,林冬沒生氣,面上反而還挂起絲愧疚,倒像是自己冒犯了童晔;再看童晔,似是有些隐忍,腮側的肌肉緊緊繃起。

僵持了幾秒,童晔打牙縫裏擠出絲動靜:“帶他上車!”

說完大步而去,留給林冬一個冷漠的背影。林冬低下頭,看着自己被甩開的手,緩緩釋出胸口的積郁之氣——

“姓林的呢!姓林的在哪!?”

走廊上傳來暴躁的吼聲,緊跟着“哐”的一聲巨響,醫務室的白色大門狠狠撞到牆上。來人雙眼赤紅,大步沖到坐在治療床上的林冬跟前,一把薅住對方的衣領,生生把正在縫合的傷患拽了下來!

“童警官!別這樣,林隊受傷了!”

“走開!這沒你的事兒!”

“诶!”

醫生好心勸解,不想被大力甩開。童晔一手揪着林冬的衣領,一手指向那蒼白到毫無生氣的臉,怒不可遏的:“你媽的道的那叫什麽狗屁歉!輕描淡寫一句‘我很抱歉’就完事了!?林冬!死了那麽多人!都他媽是因為你!”

然而林冬完全無力争辯,出事後有太多的質疑和壓力,擰成一股旋渦,不斷将他朝黑暗的絕境拖去。他還能站着出現在發布會上、通過鏡頭向所有人鞠躬道歉,完全是靠自己強吊着的一口氣。如果現在童晔撒手,毫無疑問,他會立刻倒向冰冷的地面。

因着童晔粗魯到蠻橫的動作,林冬頭上尚未完全縫合完的傷口再次迸裂,鮮血順着眼角緩緩滾落。他知道,那顆砸在頭上的石頭,出自方申十歲大的兒子之手。他不會追究,也沒有資格追究,是他害死了他的父親,如果每個家屬都願意拿石頭砸他,反而會讓他心裏的痛減輕那麽一點點。

童晔也是嘉陵分局刑警隊的人,因着肩負其他案件沒能入選專案組。這些日子他一直在外面跑案子,今天剛回來,而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林冬——自己的頂頭上司——興師問罪。

“你他媽想當官想瘋了吧!?別人的命!在你眼裏不是命麽!?”童晔吼得聲嘶力竭,眼眶雖燙,淚水卻早已被滅頂的憤怒蒸發殆盡,“收到警告你為什麽不把隊上人撤出來!?想立功!你他媽自己去立啊!艹你媽的!姓林的!我艹你媽的!”

哐的!狠狠一拳招呼到童晔臉上,打得他一個措手不及,咕咚一下,向後撞翻了輸液架,人也随之栽倒。此時此刻光是站着都耗盡了林冬的力氣,但染血的臉上依然寫滿了憤怒——再污穢的謾罵他都能承受,唯獨不能玷污他心底最寶貴的記憶,媽媽。

“艹!”

童晔掙紮爬起,不顧醫生的拖拽,撲上去和林冬打成一團。屏風倒了,治療床撞歪了,桌子移位,電腦顯示屏被撞得搖搖欲墜,櫃門玻璃嘩啦啦碎了一地。他們都太需要發洩了——悲傷、憤怒、絕望、悔恨、自責,一切的一切,都在毫不留情的拳腳之下,一次又一次烙上彼此的身體!

就在兩人打得不可開交之際,隊上人聞訊而來,沖上前将二人拉扯開。屋內一地狼藉,林冬半靠在藥櫃上,垂頭撐膝,一口接一口地粗喘滿嘴的血腥。回不去了,他知道,再也回不去從前了。模糊的視野中卻是泾渭分明,童晔那邊站滿了刑偵隊的同事,安撫的,查看傷口的,勸解的,可他這邊呢?只有被清冷的日光燈投下的影子踩在腳下,孤孤單單,無依無靠。

呵……他苦笑着抹去嘴角的血沫,想要直起腰,撐住自己僅剩的尊嚴。卻在下一秒,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在無數冷漠的視線之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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