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林冬到家已是午夜時分, 唐喆學還沒回來,說是得跟秦骁一起加班查資料。崽子們被林靜雯接走了,婆婆大人在冰箱上留了張字條, 讓他們踏實忙工作, 什麽時候有空了再過去接。自從認識了唐二吉,林冬很少有一個人待着的時候,此時環顧四周, 忽覺這個平時住了兩個大男人和一貓一狗的八十平米小窩,竟然空曠得有些讓人孤獨。
見沙發上扔着待洗的衣服,林冬過去一把抱起, 趁洗澡的工夫扔洗衣機裏轉上。塞滾筒裏之前必須掏兜,因為唐喆學有時候會落點什麽在衣服兜裏, 比如面巾紙之類的。之前曾落過家門鑰匙在褲兜, 等甩幹的時候,滾筒喀拉喀拉一頓響,聽着就跟洗衣機要變形了一樣。
果不其然,左邊掏出半包面巾紙, 右邊掏出張作廢的彩票。說到彩票, 以前唐喆學從來不買,後來是聽說羅家楠的徒弟彭寧中了一萬多,跟着一大幫同事湊熱鬧買了一張。機選五注, 追加,如果中了二等獎及以上, 獎金多百分之八十。據說那天一堆警察呼啦啦沖進彩票店,給店主吓的, 抱着打票機瑟瑟發抖,以為自己攤上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必然的, 這幫人不出意外全成了分母。
再掏內襯兜,掏出一……呃,保險套。林冬皺眉而笑,抖開衣服一看,反應過來是去雲南出差時唐喆學穿過的外套。看來是回來脫了扔那給忘了,經常如此,保險套東一個西一個的,都是上聯扯了用了下聯忘在了兜裏。想起那些沒羞沒臊的畫面,他心頭忽然掠過絲麻酥酥的電流感,忍不住埋下頭,深吸了一口殘留在衣領處的、屬于唐喆學獨有的味道。聽祈銘說,哺乳類動物都有自己獨特的味道,就好像牛媽媽羊媽媽,可以通過味道從一堆崽子裏準确無誤地識別出自己的孩子。
他無法具體地形容出那份屬于唐喆學的味道,如果一定要找個模版的話,大概是正午的日光,熱辣幹燥,正如那人的性格一般。包裹其中,總有無法抗拒全身心交付的沖動。記憶中的觸感被嗅覺喚醒,熱度向下蔓延,他将待洗衣物囫囵扔進滾筒,轉身沖進浴室。熱水噴淋而下,沖刷緊皺的眉眼,驀地,一只手猛撐上凝滿水霧的瓷磚,拉直的脖頸上,血管盡數凸起……過高的水溫疊加過載的心跳,等洗完出來,他感覺自己似乎有點缺氧,頭重腳輕的。衣服也忘了晾,一頭栽床上睡了過去。
六點半被鬧鐘吵醒,林冬難得的賴了十分鐘床。起來後渾身上下的骨頭都酸酸的,莫名有種被人打了一頓的感覺。想來是睡覺的姿勢不對,平時和唐喆學一起時都是疊着睡,冷不丁自己睡,胳膊腿沒着沒落的。
進辦公室看唐喆學仰椅子上睡得嘴巴微張,他過去輕輕捏住對方的鼻子。只是幾秒鐘的工夫,唐喆學被活活憋醒,剛想撒起床氣,看清是林冬在惡作劇,又軟下語氣:“哎呦組長,你差點憋死我。”
“我記得你水下憋氣時長是兩分二十四秒。”林冬順手胡撸了一把他後腦勺壓塌的頭發,“怎麽不去休息室睡?”
唐喆學邊抻懶腰邊說:“唉~~~~~~~~~~別提了,這幾天加班的多,那屋裏整就一交響樂樂團。”
恩,領教過。林冬深有體會。有時候休息室進不去,味道是其次,主要是此起彼伏的呼嚕聲讓人難以忍受,尤其是他當年神經衰弱嚴重的時候,半夜恨不能爬起來挨個用枕頭捂死。以至于他寧可蜷車上睡也不去休息室聽演奏會。
何蘭進屋,見着林冬,着急八荒地問:“林隊,幾點出發?”
“啊?哦,等開完晨會,內個……”轉頭看了下趴桌上的岳林,林冬伸手敲了一記,把人嚯嚯醒後命令道:“去,上休息室把骁哥喊起來。”
岳林昨晚跟着捋了半宿通話記錄,正做夢娶媳婦呢,冷不丁被派一“重大任務”,頓時心驚肉跳了一瞬,哈欠打一半,生生咽了回去。主要秦骁那個人吧,起床氣有點重,他之前叫過一次,被吼了,想着這次再叫得去外面找根木棍,捅醒了撒腿就跑。
剛開完晨會何蘭就急匆匆催着自家領導出門。到市疾控一查,還真查到了“方明月”的藥物領用信息,地點就在本市東湖區的區疾控中心。不過系統信息顯示她這個月沒來領藥,工作人員打電話也聯系不上她,這讓何蘭稍感擔憂。
但系統裏沒有登記死亡信息,所以,還有希望。按照“方明月”之前領藥時留的地址,他們決定上門走訪。目的地是一個城中村,道路狹窄,車開不進去。林冬将車停到路邊,下車向臨街小超市的老板打聽具體位置。這地方的房子幾乎都是自建的,等着拿拆遷補償款,門牌號亂七八糟,“方明月”留地址的時候寫的是E棟508,可放眼望去,灰禿禿的牆面上連一個字母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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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市老板仔細琢磨了一會:“E棟啊?你們從這進去,走兩個路口,朝左拐,過了一排鐵皮房子,朝右拐,看見一藍牌子,再左拐,然後一直往裏走,走到樓下有個賣花圈壽衣的店,就是那棟樓。”
“……”
林冬聽着都有點皺眉——也就是房租便宜,不然誰會往這犄角旮旯的地方鑽。雖然老板說的還算清楚,可一進去這路就跟蜘蛛網一樣,斜的,沒一條正路,岔路還多,只能邊走邊問。路上何蘭買了提水果,想着給“方明月”補充下營養。昨天半宿沒睡,寫了封信給這位素未謀面的女人。她為她感到遺憾,但又覺着,只要人活着,一切就都有希望。
對于自家警花泛濫的同情心,林冬并沒有表示不滿。他理解何蘭的感受,同為女孩子,容易産生帶入感。他也為“方明月”感到惋惜,但只是從人文關懷層面,不知其經歷,不能單方面認為“方明月”的淪落全拜命運所賜。也許是遇人不淑,又或者,看透了世間炎涼,放任自己沉淪。
繞了将近二十分鐘才看見個門口擺花圈的店,何蘭立刻加快了步子,急急跑上樓梯。一口氣爬上五樓,卻沒門牌號,不知道從那邊算起是八號。正準備敲開第一戶問,她舉起的胳膊卻被林冬一把抓住:“等會,蘭蘭,你聞。”
何蘭不明所以地抽了下鼻子,臭烘烘的,尿騷味混着食物發酵的味道。她剛才上來的時候有看到一戶開着門的人家,大致了解了內部結構。這種自建的房子十分簡陋,沒有完整的衛生間,屋裏只有低矮的水泥牆半遮着一處蹲坑。
見她沒什麽反應,林冬放下收,循着味道一直往前走,走到倒數第二間屋門外,頓住腳步。窗戶挨着露天走廊,外面有防盜格,裏面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門縫底下一點光都不透,卻有幾只豆大的蒼蠅鑽進鑽出。他靠近推拉窗的縫隙處聞了聞,本已皺起的眉心愈加緊擰——沒錯,是屍臭。
偏頭看了眼牆上貼的招租信息,他長釋出口氣,要求道:“蘭蘭,聯系房東來開門,我估計,這屋裏死人了。”
咚的,何蘭手中提着的水果墜落在地——從頭數過來,林冬的駐足之處,正是第八號房間。
一如林冬所料,門一開,嗡的,成群的綠豆蠅撲面而出,吓得房東連連後退。林冬捂鼻探頭,看到床上有具屍體,已嚴重腐敗,目測死了至少有一個月的時間。
何蘭被嗆吐了,和房東一起。吐完她就窩樓道上不動彈了,慘白着小臉,木呆呆地望着趕來的同僚們進進出出地忙碌。第一次直面這種可怕的現場,死者還是她希望給與一份救贖的對象,着實承受不住打擊。她不願意相信那個女人就這麽走了,走得毫無尊嚴,走得悄無聲息。悲慘的命運不代表結局也一定悲慘,可現在,什麽希望都沒了,那種無處宣洩的悲傷讓她整個人都處于空白的狀态。
此時的林冬已無暇照顧自家警花的情緒,全部的心思都在屋裏的屍骸之上。眼見史玉光套上鞋套就要往警戒帶裏鑽,他出聲勸阻道:“史隊,戴個口罩,死者HIV陽性。”
史玉光立馬回頭問技術員要了個口罩帶上。以往出現場,他基本不戴口罩,因着味道之中可能藏有線索。比如之前破的一起火災案,他在現場聞到了松節油的味道,追着這條線索查下去,抓到了一畫油畫的縱火犯。死者有傳染病的另當別論,雖然HIV不通過空氣傳播,但保不齊飛出點屍水屍油什麽的,濺眼睛裏也膈應。
“怎麽着林隊,又是你手頭案子的關聯人?”
到屋門口站定,史玉光邊打量不足十五平米的逼仄房間邊問林冬。這些年幫着林冬破了不少懸案,經常是找一個死一個,都特麽快成柯南了,走哪哪死人。
林冬垂眼默認,隔着口罩嘆出口氣:“她是我前些日子抓捕的一個強/奸犯的受害者,叫……嗨,我也不知道該叫她什麽了,身份證上寫的是方明月,可其實,她應該叫李希漣。”
剛刑技在屋裏的一個包內找到了張二代身份證,證實死者是“方明月”。
史玉光納悶皺眉:“被殺的?”
林冬搖搖頭:“也可能是病死的,等法醫給結果吧,裏面那樣我進不去細看。”
“哦,那要是兇殺,得通知重案。”
“如果是兇殺,我查。”
“……”
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轉了轉,史玉光默默咽下糊到嘴邊的話——我這麽一大活人戳旁邊你瞧不見?上來就你查,你查你打電話給我薅過來幹嘛?跑龍套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