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既然他沒有帶槍回家的習慣, 那出事那天為什麽會帶槍回去?有沒有人知道是怎麽回事?”
林冬問。卷宗上沒寫,他得一點點問清楚。
趙大海琢磨了一會,遲疑着說:“其實當時也考慮過這個問題, 大家都拿不準, 就我個人的想法來說,可能和我師父收到的威脅信有關。”
威脅信?林冬仔細回憶了一下,确認這東西卷宗裏真沒有。
“什麽樣的威脅信, 誰寫的,還有原件麽?”
“好多呢,”趙大海無奈地搖搖頭, “那會什麽占地拆遷啊,農林改革啊, 城鎮化啊, 還有亂七八糟好多行政令,凡是涉及到老百姓個人利益的,沒有不鬧的,那都得我們出人頭去維持秩序, 涉及違法犯罪的就得抓, 我師父工作時間久,群衆基礎深厚,大事小情都得他出面, 有些人就把矛頭對準他了,威脅信三天兩頭就一封, 有說要告他貪贓枉法的,有說要打斷他腿的, 甚至咒他斷子絕孫的……一開始我們還追着查查,給個警告, 後來多了他也疲了,看完直接往廢紙簍裏一扔。“
“但其實,他還是上心了。”根據種種跡象,林冬推測道,“不然不會帶槍回家。”
趙大海點點頭,表示認可:“是,我覺着是這樣,幹這行幹那麽久,見的越多,膽子越小,他結婚晚,快四十了才娶老婆,就一個孩子,那會孩子還在上小學,他不為自己着想也得考慮孩子的安危。”
“明白了。”
林冬翻開記錄本,行雲流水地寫下行字。旁邊林宸偷瞄了一眼,發現對方寫的是“受害者危機意識強,警惕性高,推翻部分情景推測”,不覺有些好奇——情景推測?啥情景推測?沒給我們講過啊。
連吃帶聊,直到接到文英傑打來的電話,林冬才發現已經九點了。到了這個鐘點就沒必要回市裏了,文英傑那邊搞了幾張畫像,明早還要繼續走訪辨認。趙大海帶他們去了間幹淨實惠的賓館,交代老板“這是上面來的領導,給我好生招待”。
得了所長的命令,老板親力親為,多送了兩個枕頭和兩盒方便面,又把自己燒水用的電熱水壺拿了過來,讓他們放心使。林冬帶林宸住一個房間,林宸很懂事,進屋安頓好後讓領導先去洗澡。小地方小旅館,沒有鍋爐房直供熱水,衛生間裏裝的是小容量電熱水器,洗完一個,下一個再想洗得等個把鐘頭。
林冬洗澡快,洗完水溫還有65℃,出來換林宸進去洗,然後跟唐喆學發視頻膩味一會。恐吓奏效,自打祈銘去完醫院,唐喆學再沒蹦跶着要出院。不過聽說林冬帶着別人住同一間賓館房間,那邊明裏暗裏一通叽歪。
“把你那心眼子給我放寬點兒,那是林總隊的兒子,有他在身邊轉悠,我今天連車都沒舍得打。”
林冬的嘴幾乎貼到麥克風眼上去了,僅保持能讓唐喆學勉強聽清的音量。雖然林宸看起來不大像是會跟親爹打小報告那挂,但,人心隔肚皮,出門辦案,一不能違規,二得嚴格控制辦案經費。多少人盯着懸案呢?真想找茬兒,一張打車票都能翻出罪過來。之前明爍他們部門被督查帶走那個,就是因為報銷貼了兩張時間重疊的打車票,被拎走問話了。其實人家沒占公家便宜,一張是他自己的,另外一張是稅務專員的,因為是辦他們經偵的案子,費用算他們的。應該填兩份表,他犯懶攏一塊一起報了,想着報下來直接轉給對方,也沒細看票上的時間,結果就被督查請去喝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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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解釋清楚就沒事了,但通報批評少不了,又得請人家專員來過作證,裏外裏一頓折騰,自此還得被督查盯上。二十多塊錢的事兒而已,卻連累明爍也跟着寫檢查,深刻反省監督不到位之過。這事兒弄得全局上下都緊張了一陣,貼報銷單時翻來覆去的檢查,生怕被抽檢抽出問題。
“成吧,那你早點睡,別一熬熬半宿。”
實際上唐喆學也只是叽歪叽歪,表達一下自己不能跟随左右的失落,并非質疑林冬的人格。再說那小子看着清湯寡水的,外形勉強打八十五分,跟他沒得比,指定入不了林冬的法眼。
——這點自信還有,哎呦呦,背疼,背疼。
聽浴室裏的水聲中斷,林冬貼麥克風給了記輕吻後挂斷通訊。不一會,林宸擦着頭出來,底下圍條浴巾,上半身光着。再正常不過的舉動,都是男的,誰也不怕走光。林冬無意識的瞄了一眼,随即挪開視線——穿着衣服的時候還看不出來,身材練得不錯。
林宸坐到自己那張床上,邊擦頭邊念叨:“水涼的可真快,林隊,如果明天還住這,我真得等半小時再進去洗。”
林冬低着頭,翻看存在手機裏的卷宗PDF檔:“如果明天走訪能确定線索,就不用住這了,回縣裏。”
“希望吧,那我就能回家住了。”
“你在縣裏買房子了?”
說話時林冬習慣性擡頭看對方,但立刻又把頭低下——雖然胸圍比二吉差着個檔次,但畢竟光着。
“啊,買了套單身公寓,只付了首付,還得還月供。”
“你打算一輩子在那紮下去了?”
“那倒……誰不想往上走啊……”林宸讪笑一聲,“是我媽,怕我住宿舍不習慣,非得在單位旁邊買套房,許局知道後跟我說,別跟同事念叨,問就是說租的,不然容易讓別人說閑話。”
林冬聞言眉梢微動——看看,要說了解職場規則還得是許傑,但凡羅家楠有人家一半低調,憑着過往的功勳和實打實的業務能力,早進省廳了。
這人啊,他就不禁念叨。腦子裏的槽還沒吐完,手機上顯示語音通訊呼入,接起來就聽羅家楠的煙嗓粗粝傳出:“林隊,那個冒充毒蜂的王路發,摸着了,計劃十一點跟葛隊他們過去摁人,你來不來?”
“真快。”林冬随口稱贊了一句,不過轉念一想,之前還教育過祈銘不能說男人“快”,随即改口道:“你們重案摸排效率真高,我以為還得等幾天,我現在在鎮上,車讓岳林開走了,趕不回去。”
“那不然我把二吉從醫院接出來,帶他爽爽去?”
“讓他消停養傷,別忘了對方手裏有槍。”
“反正我通知到位了啊,別回頭埋怨我不跟你們懸案的通氣。”
你是為了炫耀吧?林冬暗暗運了口氣:“抓回來就審?”
“必須的啊,您知道我,藏不住的隔夜屁。”
“那成,審訊的時候呼我,不管幾點,我同步跟。”
“得,挂了。”
摁斷通訊,林冬感覺臉上盯着道視線,擡眼看向已經套上T恤的林宸,問:“有什麽問題?”
“這人誰啊?說話怎麽……怎麽……那麽……”林宸無法找到一個合适的詞來描述自己的感受,就覺着,糙,真糙。
林冬嘴角一勾:“羅家楠,市局重案二把手,許傑沒跟你提過?”
哦呦呦,原來這是就大名鼎鼎的“楠哥”啊。林宸的眼中立時挂上崇拜的光芒,糙不糙的,已經不在考慮範圍之內了。提起羅家楠,許傑向來不吝稱贊,很早就在他心目中刻下了此人英勇無畏、敢作敢當、雷厲風行、重情重義之類的英偉形象。當然這是從許傑嘴裏說出來的話,要換個人,八成是膽大妄為、無組織無紀律、锱铢必較、摳門、一天不吹牛逼能死、見天給領導怼速效救心的反面教材。
“其實,我的目标就是進市局重案,跟着楠哥幹。”
林冬起身倒水,聽背後傳來林宸語氣崇拜的“告白”,不覺想笑——行啊羅家楠,你也混到有迷弟的份上了,還是省廳大領導家的公子,好好把握,說不定未來仕途坦蕩。
端起杯子轉過身,他假意不滿道:“怎麽?沒考慮過懸案?”
“不是不是,林隊,我知道您是牛人,我爸說——”話說一半,林宸猛地打了個磕,但看林冬的表情反應過來對方早已知曉一切,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爸說,整個系統裏最會帶新人的,您要排第二,就沒人排第一了,只是我從小聽他說那些偵破案件和抓捕犯罪嫌疑人的驚險經歷,還是更想……更想去重案體驗體驗。”
聞言林冬視線微凝,片刻後放下杯子,反手撐住桌面,語重心長的:“小林,我想以前輩的身份跟你說幾句,你能聽進去,那是我的榮幸,聽不進去,我也不會評判你。”
“您說。”林宸眨巴着求知若渴的眼,同時琢磨自己用不用拿出本本記下對方的話。
林冬鄭重道:“如果我面試組員時,有人跟我說‘想來懸案組體驗體驗’,抱歉,哪來的,回哪去,這份職業沒有體驗那麽一說,無論在哪個崗位上都必須全力以赴,每一起案子的背後都有一個破碎的家庭,以及一份致死都無法化解的悲傷,沒有人願意經歷這些,而我們,就是受害者及其家屬最後的希望,僅僅想體驗一下,那也太輕看這份職業所背負的使命了。”
“……”
面對前輩的教誨,林宸一時語塞,片刻後羞愧地低下頭。嘴瓢了,說了不該說的話。他沒有看輕這份職業,從來沒有。原本家裏不同意他考警察,可從小聽着父親講述的故事長大,他心中早已埋下了一顆為正義而戰的種子。他執拗地背着家裏報考了警務系統,結果出來那天,老爸倒是沒罵他,只是語氣凝重的告訴他“既然選了這條路,那就好好幹,別在外面丢老子的臉”。他知道這條路有多難走,父親的戰友一年比一年少,有些他從小喊着“叔叔”“伯伯”長大的人,三四十歲便長眠于地下。
這身衣服,穿上了,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權衡好措辭,他擡起頭,堅定道:“林隊,您的話我都聽進心裏了,我保證,終身銘記。”
欣慰地點點頭,林冬緩下語氣:“睡吧,明天還不知道要忙到幾點。”
“不說等下還要跟審訊?”
“你也要跟?”
“啊,這……機會難得。”
“……”
你會後悔的,林冬心說。聽過羅家楠審人,那光輝偉岸的形象百分百一去不複返,估摸着這孩子得重新規劃自己的人生軌跡了。
不過羅家楠壓根沒工夫考慮自己的所作所為對後輩有何影響,全部心思都撲在抓人上。抓捕王路發的過程算不上驚心動魄,但也确實讓人提心吊膽了一瞬。
因着身負命案,帶的小弟又朝警察開了槍,落腳地還被抄了,周邊道路嚴密封鎖,出也出不去,王路發只能東躲西藏,晚上睡工地,白天躲地下車庫。發現他是因為他去小超市買水賣吃的,被正在看法治節目的店老板認出來了,悄默默打電話通知了警方。
重案組接到線報後立刻排查了超市周邊所有監控,迅速鎖定了王路發的行蹤。計劃是趁他晚上回工地睡覺時進行抓捕。然而工地開闊四面透風,王路發有很強的反偵察能力且持有槍械,硬圍怕對方魚死網破。于是方岳坤和陳飛商量過後決定,派個人假裝工地巡查的,驚一下“魚”,趁其注意力被分散,特警再上。
這活兒羅家楠必須當仁不讓,不顧祈銘在耳邊碎碎念着“你看看二吉被縫成什麽樣了,補丁摞補丁”,擱防彈衣外面套上件民工服,提着槍奔目标地點就去了。整個工地有六棟在建的住宅樓,全都尚未封頂,王路發會随機選擇一棟樓的随機樓層“入住”,半夜還會挪地方。跟又不能跟太近,無人機也不好放,所以不知道巡到哪層樓會撞上他。
連着爬了三棟二十五層樓都沒瞧見目标,羅家楠累得呼哧帶喘,到第四棟幾乎是手腳并用。終于,在第十六層發現個一閃而過的黑影,警覺如他立馬硬提起口氣,手電一掃,假裝外地口音喊道:“SEI啊?SEI在那?”
周圍靜悄悄的,除了穿堂而過的風聲,再無半點聲響。此時他絕不能回手摸槍——王路發正在暗處盯着他呢,一旦他出現任何“工地巡查民工”不該出現的舉動,下一秒子彈很可能穿頭而過。
憑着敏銳的直覺,他一步步靠近王路發的藏身處——堆放于樓層角落的建築材料,同時嘴上還得叨咕着:“憋躲了,俺都瞧見你了,介是工地,歪頭仍不能随便進入……”
呼的,又是道黑影掠過,電筒光直追而去,瞬間打亮了肩膀寬闊的背影。目标既已暴露,羅家楠無需再裝,拔槍的同時厲聲喝道:“別動!警察!”
電光石火間王路發回身揚手,緊跟着“砰砰”兩聲,兩枚子彈同時出膛!伴随着“啊”的一聲慘叫,跟在羅家楠後面靜悄悄爬樓的特警一擁而上,将人結結實實摁在了地上——萬幸,王路發打中了羅家楠身後的水泥柱,羅家楠則打中了他的腿。
“回去誰都不許跟祈老師說啊!一槍都沒開!聽見沒有!”
槍繳了,人摁了,羅家楠騰出功夫後挨個叮囑參與行動的各部門負責人。今兒可是累瓢了,還得擔心媳婦發飙,可讓他過兩天踏實日子吧。
不過嫌疑人中槍得送公安醫院做手術,審暫時沒法審了,羅家楠這隔夜屁必須得憋回去。林冬等到淩晨兩點還沒等到對方呼自己,只好給陳飛發消息問情況。得知嫌疑人中槍拉去醫院了,丢給熬夜看卷宗的林宸一聲“睡覺,今晚不審了”後倒頭便睡。
看來男神光環又能多撐幾天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