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一大早岳林和文英傑便從市裏趕了過來, 接上林冬和林宸,重返案發的村子。路上岳林開車,林冬在坐副座翻看文英傑和岳林的走訪記錄, 後座文英傑和林宸互相看對方手機裏的照片, 交流感情。
就聽林宸贊嘆道:“哇塞,英傑哥,你以前這二頭肌練得不錯啊。”
昨天被林宸說自己瘦得像張紙, 今天文-我也是有虛榮心的-英傑特意找了自己生病之前的照片給對方看。約莫是參加工作一年後,和幾個同期進隊的兄弟在單位健身房比胳膊的照片。當然,他不是最粗的, 但極低的體脂率将體重大多分配給了肌纖維,看着比同身高體重的要唬人。然而也正是因為先前的身體脂肪儲備太少, 他發病後消耗極速體重驟降, 眼瞧着從一百四瘦到一百零四。參加懸案組的面試時,他不得不在警服裏面多套了兩層加絨的保暖內衣,以免自己看上去太過單薄。室溫二十五,他臉上熱得紅撲撲的, 倒也剛好給蒼白的臉頰添點血色。
“一起進隊的都瞧不起我這學藝術的社招警, 那不得讓他們好好看看咱多有毅力。”
文英傑故作驕傲狀,然而說着說着,又禁不住嘆了口氣:“後來醫生說, 我就是對自己下手太狠了,所以發病才那麽突然……”
“沒事兒, 這不都好了麽?”林宸握拳鼓勵他,“你加油康複, 早晚有一天能重回巅峰狀态。”
文英傑皺眉而笑:“轉過年我就三十了,就算沒得病也開始走下坡路了, 哪來的巅峰。”
“三十?我以為你最多二十五。”
“哪有,你看我都冒白頭發了。”
“英傑。”
林冬從副駕回過身,打斷二人的閑聊:“這個,你昨天問的公交車售票員,她說,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女的也在那一站下的車,這個女的的人像素描做沒做?”
“做了,在畫夾裏,我放後備箱了。”文英傑點頭确認,“售票員對這女的倒是印象深刻,穿着一大紅襯衫,看着像是新媳婦就多看了幾眼,記得她嘴角有個米粒大的黑痣。”
“好樣的。”
林冬不吝贊賞。到村裏找人辨認嫌疑人的畫像,多少還有點廣撒網的意味,但和嫌疑人一起下車的,辨認起來更有的放矢。文英傑帶了六張疑似嫌疑人的畫像回來,分別由該條線路上六名不同的公交車駕駛員和售票員口述而得,昨天和岳林一起跑到快十二點才收工。六張畫像就是六張臉,根據以往走訪辨認的經驗,到村裏找人撒開了認,得票多者反而未必是真兇。
林冬實習時經手過一起案子,跟着老警員拿幾張人像素描去案發地周邊走訪,辨認了一圈嫌疑人畫像下來,票數最高那個居然是在街口賣烤紅薯的。問題人家沒有作案時間,他們在現場維護秩序的時候,隊長還買了烤紅薯給他們當宵夜來着。人的記憶沒那麽可靠,尤其是事不關己的人或物,只要有一點點外界的幹擾或者引導,三觀就跟着五官跑了。烤紅薯的被指認,是因為他在那時間夠久,容貌已經刻印在了周邊居民的潛意識裏,看到畫像,有的人第一反應是找個自己看着眼熟的指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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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村裏,先找村長。村長快七十了,一輩子都住在村裏,誰家幾口人幾頭豬幾只雞,門兒清。看到文英傑出示的“新媳婦”畫像,他一眼就認出了對方:“這是村西頭老何家的兒媳婦,叫文秀,鮑文秀。”
“她現在還在村裏住麽?”
說着,林冬示意文英傑把其他畫像拿給村長看。兇手蹲守魏玉明時需要避人,但他不是本地人,必然事先踩過點,或者,來過村子,走親串友甚至有過業務來往。魏玉明遇襲的地點剛好是斜坡的邊緣,正是使完勁兒放松的一瞬間。而且騎過自行車的都知道,上坡蹬輪,車把常常會因為使勁而晃動,如果此時騎車人受到驚吓,極易失去平衡摔倒。
由此可見,兇手心思缜密,布局嚴謹。當時做出的嫌疑人畫像是,此人二十多歲,性格魯莽,年輕力壯。但通過詳細的分析并結合目前掌握的線索來看,林冬認為,兇手的年齡在三十五到四十歲之間,有較為豐富的人生經驗和謀劃能力,且行兇時沉着冷靜,亦非慌亂之中亂棍将魏玉明打死。
他一開始就是奔着打死魏玉明奪槍而來的。
看到文英傑拿出那麽多張惟肖惟妙的人像,林宸的嘴巴驚訝張開——都是左手畫的?英傑哥好棒啊!
“她最近不在村裏住了,去北邊給兒子帶孩子去了。”村長邊說邊眯眼打量文英傑給的畫像,邊看邊搖頭,“沒印象沒印象,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這個……”
忽的,目光一定,朝文英傑擡起手:“小夥子,有筆麽?給我用一下。”
文英傑忙從包裏翻出鉛筆遞上,就看老村長顫顫巍巍的人像臉上畫了兩個圈,塗黑,随即激動道——
“這個這個,戴上墨鏡,有點像以前往我們村送化肥那個化肥站的司機!”
林冬傾身向前:“您确定?”
老頭兒左右擺頭,打量着自己的“傑作”,語氣七分篤定三分含糊的:“他下兜齒嘛,下巴有點往前撅,反正我看着挺像,要不你們再去問問別人。”
“行,我們再去問其他人,麻煩您了。”
希望不是“烤紅薯的”歷史重演,林冬心下默念。轉頭交代岳林和文英傑去村西頭老何家問鮑文秀的聯系方式,自己拿着畫像帶林宸走家串戶地辨認。整整一圈八十多戶走下來,他感覺歷史可能要重演了,被老村長“戴”上墨鏡的那個化肥站司機,受到了最多的指認。甚至有人信誓旦旦的:“他那長相一看就不是個好人!聽說他以前還蹲過大獄,警察同志,抓他指定沒錯。”
鮑文秀也聯系上了,文英傑通過微信給她發了畫像的電子版,問她是否能認出當初那個和自己一起下車的男人。鮑文秀琢磨了半天,指認了第二和第四張。第四張就是那化肥站司機的,看來她也逃不過潛意識影響。
當然,不排除這個司機的嫌疑。趁着林冬他們吃午飯的工夫,秧客麟那邊已經把此人的背景信息挖了個底兒掉——張威,現年五十七歲,身高一米七五,初中學歷,戶口所在地為德新縣南溪鎮白溝村,婚姻狀态為離異,親屬關系是父母已亡,哥姐各一個,還有個嫁到江西的女兒。八八年張威因打架鬥毆傷人而被勞教過,出來之後一直在化肥廠工作,直到十年前化肥廠地皮被收購,買斷工齡提前退休。
說是午飯,實際上已經下午四點了,走了六個小時,林宸感覺自己腳腫得鞋直發漲。許傑可從來沒這麽使喚過他,以往帶他跑案子,都是去證人公司的辦公室或者會客室,喝着茶吹着空調做筆錄。果然如他老爸所說,跟着林冬,就得做好吃苦耐勞的準備。
“英傑,你跟岳林回辦公室,把這張鮑文秀指認出的畫像做一下老齡化模拟,挂系統裏查一下。”林冬說着轉過頭,“林宸,吃完飯跟我去找趟張威。”
三個人各自點頭,繼續悶聲扒飯,連文英傑都餓得多吃了一兩飯,那倆更是跟餓狼一樣。四個人點了六個菜,眼瞅着有點不夠吃的節奏,但,辦案經費就這麽多,菜沒法加了,好在大米飯管夠。林冬已經吃完了,起身走到店外,找了個背風的地方點了支煙,順帶回消息安撫唐喆學。
唐喆學這幾天都快閑得長毛了,走訪走不了,抓人羅家楠也不帶他玩兒。聽說抓捕現場很是驚險,可問誰,都是口徑一致的“啊,就羅副隊開了一槍打中的嫌疑人”,讓他不由懷疑,這又特麽是羅家楠為了防止祈銘發飙而事先串的供。他還不了解羅家楠?嫌疑人不逃跑不拒捕不反抗的,能開槍?但凡給這哥們一個近身的理由,跟單位裏攢的那點憋屈不得一拳拳招呼出去?
聽着耳機裏裏源源不斷傳出唐喆學的“案情分析”,林冬淡笑着釋出口煙:“恩,還說昨晚連夜審人呢,結果送公安醫院去了。”
“也好,等能開口了,我跟楠哥去審。”唐喆學感覺腦子三天不動就跟鏽了一樣,反正閑着也是閑着,正好拿來編排羅家楠,“祈老師那邊沒找你抱怨?”
“他現在抱怨羅家楠已經不找我了,貌似老杜更适合當他的傾聽者,主要是我不怎麽向着他說話,傷他自尊心。”
“呵,說句不好聽的,他和楠哥能過這麽久,也是突破人類的忍耐極限了。”
“是,那天我還跟他說,不行就離了吧,這麽折騰下去,少活多少年,你猜他怎麽說?”
“怎麽說?”
清了清嗓子,林冬模仿祈銘的腔調說:“我倆今天離婚,明天羅家楠就得被開除公職,方月亮一直是沖我給局裏捐錢的面子才屢屢忍受羅家楠的造次。”
“哈哈哈哈哈哈——”
耳機裏傳來唐喆學的爆笑聲,沒想到祈銘看着挺不食人間煙火的,其實心裏什麽都明白。笑夠了,又問:“你們走訪的怎麽樣了,鎖定嫌疑人了沒?”
林冬把情況給他轉述了一遍,末了總結道:“我的直覺是,張威嫌疑不大,而且當時大範圍摸排裏就有他,真有問題,不至于查不出來,我更傾向于二號嫌疑人畫像。”
盡管早已知曉林冬的厲害之處,但永遠有讓唐喆學更驚訝的情況出現:“排查了一千多人,名字你都記着?”
“你讓我挨個背肯定不行,但只要提到,我腦子裏有印象。”
“牛——”
話音被護士姐姐的“唐警官,該量體溫啦”打斷,正好林宸吃完了出來找他,林冬匆匆說了聲“好好養傷,記得想我”後挂斷了通訊,進屋去付賬。去找張威不用坐公交了,白溝村離着有二十多公裏遠,林宸看林冬問岳林要車鑰匙,心裏多少感到絲安慰。不是他嬌氣,主要走訪不光腿累,腦子和嘴一個都不閑着,而且剛吃飽血糖上來了,人有點恹恹欲睡。
上車看林冬往額角點清涼油,林宸有樣學樣,要過來也點了兩滴。被揮發性的味道一刺激,瞬間清醒,趨于遲鈍的大腦也飛速旋轉了起來:“對了,林隊,我記得在卷宗上看到過,這個張——”
林冬當即打斷:“從現在開始,把卷宗上看過的都給我忘了。”
啥?忘……忘了?林宸頓感自己的付出人間不值得,內心無聲吶喊——那我昨天白熬夜!白看好幾百頁的走訪記錄啦!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