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去往張威家的路上, 林冬看林宸有點悶悶不樂的,意識到自己打擊了對方的積極性,遂耐心解釋了一番用意:暫時性忘記卷宗內容是查懸案的必備職業素養, 尤其是摸排走訪問詢記錄, 每個偵查員的思路不同,抓重點的方向亦不同,忘掉原本的內容是為了避免思維固化, 要是按着原問題捋一遍,重訪便失去了意義。

得了前輩的教誨,林宸豁然開朗, 歉意道:“不好意思林隊,我不是跟您甩臉子, 我就是……我就是跟自己較勁, 覺得跟不上您的步調。”

“慢慢的你也會摸索出屬于自己的步調。”

穿梭于下班高峰期的車流之間,林冬鏡架上凝起前車尾燈的紅光,這讓他的表情看上去柔和了幾分。許久沒一對一的帶過新人了,上一次如此耐心有加地引導一個後輩, 還是唐喆學剛進懸案組的那段日子。區別在于, 唐喆學是那種內心陽光充滿自信,帶着滿腔熱情而來,無懼挫折和評判, 目标明确勇往直前的人,于他也深受感染。至于林宸, 他看得出來,這孩子還沒想好自己真正要什麽, 優點是能夠虛心聽取他人的意見,善于反省及時調整。

據此, 他決定給對方增加一點自信:“其實我在你爸手底下幹的時候,也感覺跟不上他的步調。”

林宸詫異道:“您還跟過我爸啊?什麽時候的事?”

“恩,是他幹緝毒時候的事。”

提起過往,林冬的嘴角勾起抹淡笑:“當時專案組決定安排他和毒販交易,另外還要帶個馬仔,他選上我了,因為要去外地,臨出發之前,我在屋裏收拾行李,他看見了,過來一腳就給我行李箱踹地上去了,東西散了一地,然後他撂下句‘你特麽不是去旅游的’轉臉走人。”

這麽粗暴?林宸記憶中的老爹不是這個樣子,問:“那您當時得多委屈啊?”

回憶了一下當時的心情,林冬中肯地評價道:“委屈倒是不覺得,就是感覺你爸那人有點兇巴巴的,而且對新手沒什麽耐心,不過重案出來的人嘛,難免,都是土匪下山的脾氣。”

現任總隊林白河曾是陳飛的師弟,一樣米養百樣人,人家都是總隊了,陳飛還在重案,由此可見土匪窩子出來的不一定不适合走仕途。看着現在的林白河和陳飛,林冬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後的許傑和羅家楠。許傑說是為了老婆孩子調任,然而以林冬過往的經歷來看,下沉到區縣單位,是開啓仕途的第一步。

“那,後來呢?”林宸眨巴着好奇心旺盛的眼。

“後來我背了個雙肩背就跟他上大巴了,一件換洗衣服都沒帶,包裏只有槍,四十個小時,我完全不敢合眼,生怕槍丢了,下了車腳底下直發飄,然後又馬不停蹄的趕去接頭,一點不誇張,在茶餐廳裏等着毒販的時候,我看菜單都是重影。”

“我爸也四十個小時沒睡?”

“他睡得香着呢,打呼嚕打得同車旅客直罵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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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宸被逗笑了:“他就不怕丢槍?”

“他是為了練我,他說,如果是盯人,別說四十個小時,就是八十,一百六,也得把人盯死了,所以從那次之後,不管是跟蹤還是遠途押運嫌疑人,只要目标進入到我視野範圍內,我一秒鐘都不會睡,最長的一次大概是八十四個小時不眠不休。”

“哇哦,真有毅力。”

林宸禁不住感慨。如此說來,剛才磨那六個小時的鞋底子真是連個屁都算不上。

輕笑表示“馬屁收到”,林冬又問:“家裏不同意你幹警察吧?”

林宸一愣:“啊……您怎麽知道?”

“你爸曾當着很多人的面說過——我将來可不讓我兒子幹這糟心的差事。”

事實上這句話很多老警員都說過,但另一個事實是,仍有許多後輩力量來自于他們的兒女。有時在各自的單位碰上,還得假裝不認識。慢慢的,會有人離開隊伍,去往更适合個人發展的職業。對于這樣的人,林冬從不任意評價,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人生,職業的選擇一開始可能是因為熱情,因為對父輩的崇拜,甚至僅僅可能是因為光鮮。然而這注定是份磨人的工作,當熱情耗盡之時,離開,便成了唯一的選擇。

車廂裏沉寂了一陣,許久,林宸嘆出口長氣:“我爸是不希望我幹警察,所以從來沒教過我該怎麽做一名偵查員,他說,師父願意教,就跟師父學,師父不願意教,那就自己偷着學,要連這點察言觀色的本事都沒有,幹不了偵查員。”

——起碼他幫你找了個願意教的師父。

林冬默默吐槽。少有不為子女着想的父母,自己使不上勁也得幫孩子找個引路人。以前他羨慕過那些父母都在系統內的同事,因為遇事有人教,可以少走很多彎路。而他則是獨自前行,哪怕碰壁碰得灰頭土臉,也要咽下所有的苦楚,繼續擺出職業笑容。

“林隊。”

“恩?”

“要是我申請去懸案,您要我麽?我看有內部招聘,懸案在招組員。”

不好直接拒絕,林冬委婉道:“這次招的明确要求有法醫、鑒證相關專業背景,你大學本科學什麽的?”

“漢語言文學……”

“……”

林冬替他尬了一瞬,當然不是說學漢語言就不能幹警察了,而是應用面确實有點窄,除了進機關寫文件也就剩——“你有沒有往技術方向發展的意願?”

林宸納悶道:“我學這個能搞技術?”

“恩,筆跡鑒定,”林冬點頭确認,“能幹好這個的,首先要有很深的文學造詣,同時對歷史、民族文化、各地風俗、語言習慣都要有深入的了解和研究,專家級的筆跡鑒定不單單是對比出哪兩個字是不是同一個人寫的就行,還能通過證物上留下的文字,來分析嫌疑人的性別、性格、從事職業乃至年齡,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讓你爸請省廳司法鑒定中心的萬老師給你講講他通過筆跡鑒定破過的案子。”

一時間有種被打開新世界的感覺,同時林宸意識到自己對這份職業的了解還是太淺顯了。幹偵查員可能無法超越父輩的成就,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有,但如果搞技術的話……

轉頭快速看了滿眼晶晶亮的後輩,林冬輕巧道:“小聲說,我原來想幹這個來着,可惜萬老師不要我。”

“啊?為什麽?”

“他嫌我坐不住。”

您還坐不住?林宸深感詫異,白天那六個鐘頭您得有一半的時間長在椅子上。

真實的理由是,萬老師嫌林冬長得太好看,感覺讓這孩子進研究室,容易幹擾女研究員們的心情,甚至有可能降低工作效率——沒轍,老學究的奇葩雷點。

一路聊一路堵,快七點了才到目的地。張威家是那種獨門獨院的農村自建房,到地方下了車,見院門緊鎖,院內黑漆漆的也沒開燈,林宸的心瞬間沉了下去:“這……沒人在家吧?”

林冬擡手示意他別着急,随後上前叫門。意料之中的,無人應門,又打電話,結果打電話也沒人接,不過……一遍沒人接林冬又打了一遍,這一次邊打邊将耳朵貼到院門上,隐隐約約的,聽裏面傳來電話的鈴音。摁斷通訊,裏面的聲音驟然消失。

撤身退後兩步,他仰臉看了看兩米多高的院牆,繼續後退。退到另一個院子的牆根底下,他深吸一口氣,助跑幾步“噌”的扒上牆邊,找了個借力點後用力一蹬,幹脆利落的翻上院牆。林宸在底下都看傻了,腦瓜子一片空白,直到林冬翻進院內,打開緊鎖的大門放他進去才恍然回神——

“林隊,咱這個……算非法闖入吧?”

“緊急避險原則,屋內有人遇險就不算。”

說着,林冬反手摁亮鑰匙扣上的迷你電筒。臨近冬至,七點不到天就全黑了,眼下院子裏黑壓壓一片,沒點亮的話簡直伸手不見五指。北邊三間都沒人,行至西屋,電筒光透窗而過的瞬間,林冬視線一凝,立刻跨步到屋門前擰把手——該死!鎖上了!

來不及多想,他裹着衣服下擺握拳“哐”的砸碎玻璃,從破碎的玻璃窗伸手進去擰開把手。進屋後林宸算知道他為什麽這麽着急冒火了——張威倒在地上,只穿着背心褲衩,眼下已是人事不省。

矮身探了下對方的脈搏,林冬立刻吼道:“趕緊的!幫我把人擡車上去!”

林宸手忙腳亂地幫着擡人,邊擡邊問:“他怎麽了?”

“像是腦梗。”

沒确定是否是涉嫌刑事案件之前,林冬不能過度破壞現場,但人必須得救。張威的呼吸微弱到幾乎感覺不到,看樣子像是剛起床又突然暈倒在地。體表無明顯外傷,下面失禁,四肢僵硬,口角遺涎,地上還有灘嘔吐物,以上種種症狀疑似腦梗。不排除中毒的可能性,只是房間內沒有嗅到任何熟悉的農藥或者有毒物質的氣味。

将人安置到後座上,林冬拉響警笛,一路風馳電掣趕至最近的醫院。等醫生推着輪床進了搶救室,林宸站在急診大廳裏驚魂未定的:“我的媽呀,這也太刺激了,走個訪還能遇上緊急搶救。”

“沒遇上那爛得流湯兒的,你燒高香吧。”

挽起弄髒的衣袖,林冬雲淡風輕地吐着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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