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因是警方送來的病人, 醫院給開了綠色通道,全力搶救,該做的檢查一個不落。和林冬的判斷一致, 張威因腦卒中導致昏迷, 命是暫時搶回來了,考慮到後續的治療,醫生建議轉去更高一級醫院。
“這個決定得家屬做, 我們正在聯系他的女兒。”
看林冬忙着和醫生溝通,林宸很有眼力見的打電話通知了轄區派出所同僚。張威的女兒張若琴暫時聯系不上,電話能通, 但是沒人接,要麽是沒聽見, 要麽是詐騙電話接多了, 看見陌生號碼不理不睬。林宸堅持不懈,響到斷再繼續打,一直打了十五個,對方才終于接起電話。
等待轄區派出所同僚過來接手的空當, 林冬在急診大廳靠牆的塑料椅上尋了個位置坐下, 摘去眼鏡,雙肘支于膝頭,雙掌扣臉用力揉搓。突發狀況, 腎上腺素飙升,褪去後疲憊感如潮水般湧來。習慣了有唐喆學跟随左右, 已經許久沒有需要一己肩負的情況,像之前翻牆鑿窗搬人之類的力氣活, 對方在的話,絕輪不到他受累。
說是不依賴——他自我反省着——結果少用一天洗面奶都不得勁。
“林隊, 聯系上張若琴了,她說這就往過趕,大概兩三個小時吧,她老公開車送她過來,得先把孩子送婆婆家去看着。”
随着話音,林宸将一瓶擰開蓋的礦泉水遞到林冬手邊。擡眼看向貼心的後輩,林冬接過礦泉水瓶,溫和道:“謝謝,你也坐下歇會吧,昨兒一宿沒睡。”
事實上林宸這會是一點也不困,頭回遇見如此驚險的一幕,小心髒到現在還嘭嘭的。跟着許傑可沒這出,現在回想起來,貌似是被對方重點保護了,看來老爹的名號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領導照顧,壞處是領導照顧過頭了。
坐到林冬身側的空椅子上,林宸仰頭咕咚咕咚一口氣灌完自己手裏那瓶水,随後長釋出口氣:“這下我爸再問我工作中遇到什麽情況時,我可有的跟他吹了。”
林冬淡笑不語,默默喝了口水。帶少爺兵可以攢人情不必多言,但投資就有風險,萬一遇到危險給人家孩子折那了,沒法跟領導交代。如果是眼高手低的那種,他不擔心,因為這號人遇到危險往往縮的最快,可林宸這孩子……他看的出來,林宸有心超越父親的成就,卻不知道往哪使勁兒,畢竟幹到林白河那份上基本就是天花板了。所以他才從前輩的角度出發,給對方指了條技術型的職業發展道路。未來一定是技術主導一切,別說未來,以前幹刑警也不是光會分析案情會撲人就行,最起碼得是個雜家,什麽都得懂點。
像秦骁之所以深受呂文兵重用,是因為他遍學各地方言,對地方口音有着極高的敏感度。古詩有雲: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鬓毛衰。一個人就算改變外貌,但從小養成的口音很難改變,尤其是成年之後離開故土的,再過三四十年,說話還會帶着家鄉味。有些地方的口音比較接近,比如雲貴川地區,兩廣地區,或者像內蒙,西邊說話像陝西,到東邊就“那嘎達”了,可即便如此,不同區域的人即便口音相近,某些固定用詞還是能凸顯地方特色。
林冬聽呂文兵講過一事兒:秦骁去黑龍江追逃,中間帶徒弟吃飯,點菜時老板兒子在一旁瘋跑,突然“啪叽”摔了一跤,當場躺地上哇哇大哭,當爹的瞧見随口罵了句“勾!”;秦骁聽到後問他“你老家是郴州的吧?”,卻發現對方臉色突變,後面也遮遮掩掩不出後廚了;多年的追逃經驗讓他留了個心眼,吃完結賬後順走了老板寫菜單時的筆,用提取到的指紋對比上了一個在逃二十餘年的殺人犯。
想到秦骁,林冬擰緊瓶蓋,拿出手機給對方發消息,問“大狗”的身份摸排進度。然而秦骁辦差事不喜歡被人追着屁股後頭問東問西,只簡短的回了他【等我好消息】便不再搭理。個色人,林冬無奈而笑。想想被秦骁帶着的那倆仔,不免為他們捏把汗。葛英雄給派來那倆孩子有熱情有幹勁兒,但看的出來,秦骁并不喜歡帶這號除了一腔熱血沒啥經驗的青瓜蛋子,美其名曰“容易壞事”。具體有沒有被壞過事兒不得而知,林冬知道是,秦骁唯一的徒弟厲寧,是幹了五年刑偵之後才調去的追逃處,而且之前還拿過個人二等功。
不多時,轄區派出所同僚趕到,了解完情況又幫着聯系了張威村裏的領導,然後村裏通知了張威的哥哥和侄子。據張威哥哥說,張威離婚後一直是帶着老媽和女兒生活,後來老媽沒了,女兒嫁去外地,他也買斷工齡下崗了,沒事的時候就一個人跟家喝喝酒聽聽評書什麽的,日子過得十分單調。這不是他第一次梗了,去年年初的時候就梗過一次,那次還不算嚴重,只是左手不太能動,醫生要他戒酒,他不聽,依舊隔三差五的喝。旁人勸他,他還罵人家多管閑事,為這,女兒都不樂意回家看他。
聽起來不太像是負有命案在身的人的狀态,不過從警多年,林冬見識過的人類多樣性連《進化論》都解釋不了,所以還不能妄下定論。只是醫生說張威這次梗的位置會影響語言功能,便是蘇醒之後可能也無法接受警方的詢問。
Advertisement
幸運的是,從趕來的張若琴口中,林冬得知了張威于案發之日出現在村子裏的緣由——
“我爸在那村裏有個相好的,我媽就為這事兒跟他離的婚。”
張若琴邊說邊翻楞着小白眼,滿腹不屑,父女關系可見一斑。剛林冬聽醫生說,她不同意把張威轉去上一級醫院治療,嫌花錢多,來看父親只是盡一下為人子女的義務,對警方院方的救助連句“謝”都沒有。倒是無法責怪她,小小年紀便因父親的錯誤而失去了母愛,當媽的離婚後又遠嫁河北,這麽多年來和親生女兒再無聯系。
提起往日種種,張若琴義憤填膺的:“我爸還想把那寡婦娶進門給我當後媽,我不同意,拿剪刀指脖子,告訴他,那女的敢進門,我就敢死他倆面前!”
夠辣的,林冬眯眼而笑。張若琴的老公陳捷從露面就沒說過一句話,老婆說啥是啥,看得出來,是個老實人。等張若琴被醫生叫走交代醫囑,陳捷才把林冬和林宸拉到一邊,小聲說:“二位警官,你們是調查魏所長那案子吧?我跟他兒子是同班同學,這事兒,我們當時全校都知道,還給他們家捐款來着。”
聽話茬是有情況要說,林冬示意林宸注意記錄,然後問:“那有什麽是大家不知道的?”
“……”
陳捷猶豫了一下,探頭往搶救室的方向看了看,謹慎道:“我聽……我聽家裏大人說……就我老丈人那個相好的,那個寡婦……跟魏……跟魏所長也有一腿……”
關于這一點,卷宗上的證人證詞有提及,在林冬聽來并非新鮮事。魏玉明是派出所所長,轄區內的鳏、寡、孤、獨都是他的幫扶對象,逢年過節的,他經常會送米面油給寡婦家。寡婦門前是非多嘛,看他時常出入對方家中,那些個長舌婦閑的沒事坐一起嗑瓜子聊天時就編排人倆。
不管有用沒用,他還是對陳捷表達了感謝:“謝謝你提供的信息,我們會追着往下查查。”
“內什麽,我還沒說完呢,”邊說話,陳捷邊朝搶救室那邊探頭探腦,生怕老婆突然出來似的,“內個,說是他倆,他倆有個孩子……”
孩子?林冬飛速回憶卷宗裏的證人證詞,沒有,沒人提過這事。當然,也許是謠言的一部分,也許是無風不起浪。那位寡婦還健在,只是今天走訪時沒碰上,基于此,林冬考慮還是得返回去再确認一下這個信息的真僞。雖然也許和魏玉明遇害無關,但遇到線索總該蹚一蹚。
這時張若琴出來了,塞陳捷一把單子,命令道:“去!交費去!”
老婆的命令即是聖旨,陳捷拿着單子奔收費處就去了。林冬見該問的都問了,也有家屬接手了,禮貌告辭。出急診大廳,林宸仰臉看向墨黑的夜空,長長緩出口氣:“現在去哪啊林隊?”
都這個鐘點了,回家裏貌似也睡不了幾個小時。
林冬擡腕看了眼表:“回市裏,你去懸案辦公室找岳林湊活一宿,我還得去趟二院。”
“啊?為啥?”
“我有個同事,中槍住院了,我去看看他。”
“這麽晚?”
“這不剛十點麽?從這開回市裏也就半個小時。”
“……”
啥同事啊,這麽上心?林宸稍感詫異。
說是開半個小時就到市裏,但算上送林宸去局裏的工夫,林冬到醫院已經十一點多了。住院部大樓從外觀上看,只有星點病房還亮着燈,進了外科病區,樓道裏更是一片寂靜,唐喆學也早已睡下。迷迷糊糊的,他感覺懷裏多了個東西,反應了一下,一激靈睜開眼——
“組長?你怎麽來了?幾點了?”
“剛過十一點。”
靠在對方心窩的位置,林冬摸黑伸手抵上他的嘴唇,雖然現在房間裏就剩唐喆學一個病號,無所謂說話聲音大小。本來不想折騰,可一看唐喆學發消息說隔壁床的出院了,他立刻決定過來蹭蹭自家洗面奶。有時候他也很矛盾,關于到底要不要送唐喆學去追逃處進修這事,那意味着兩個人要異地一段時間。彼此很少分開四十八小時以上,甚至連祈銘都曾吐槽過“二吉就像冬瓜上異變的增生物一樣”。
默默相擁了片刻,林冬正被溫暖的胸膛裹得昏昏欲睡,忽覺有只爪子在背上上下其手,瞬間清醒一把摁住:“你幹嘛?”
“……你這個鐘點過來,問我幹嘛?”唐喆學一臉無辜的,“你算算咱倆多少天沒那啥了,趁着沒人,還不——哎呦呦——”
——出息的你,祈銘白恐吓了是不是?
收回按在對方背上的手,林冬無情命令道:“別鬧,睡覺,我明天還得早起。”
唐喆學委屈巴巴的:“你不覺着硌得慌啊?”
“你消停睡覺,一會就不硌了。”
“……”
話雖如此,但……橫豎唐喆學不用喝補血口服液撐門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