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掙紮:“你要捏碎我了。”
李珛俯身吻住奈荷的雙唇,他真的無能,沒有強大的力量叫這個女子來歸順自己,不能給她安全感,他能夠聞到屬于她的少女芳香,但是現在這種芳香透着徹骨的冰冷,奈荷體內的寒氣似乎透過唇齒之間傳進了他的體內。
奈荷并未掙紮,待他吻夠了,默然看他,不發一語。李珛從沒有拿世子的身份欺壓過她,他只想保護那個靈動的奈荷,就算她委身裕王,他從沒想過嫌棄她,反而想把她攬在身邊,保護她。看不得她受半點傷害,可她為什麽偏偏不理解他的苦心,對他冷若冰霜。
李珛悲哀的道:“你到底想要什麽生活,有什麽是我未來不能給你的?”
奈荷伏在他肩頭,低語:“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麽,這世上只有你對我好,我不想變成那種關系,哪日我犯了錯,你會讨厭我,那麽我連最後一個疼我的人也會失去。哪怕我去了天涯海角,客死他鄉,知道這世上還有人惦記着我。”
李珛哽咽:“你願意吊着我的胃口,永遠享受我對你的好吧。”
奈荷道:“那你可以對我不好,起碼不要恨我。”
“你怎麽知道我會恨你?”
“一定會的,世子幾年之後你就會膩煩我,繼而厭棄我。”奈荷斷言。
十六歲的世子只是沒過什麽女人的少年,待他五年後,十年後一定會遇到更美貌的女子,對她的印象恐怕也只停留在少年的無知喜愛上了。
“不會,我不會的。”李珛目光堅毅:“我這一生絕不會忘記你。”
奈荷的心口被這句話溫暖着,幾乎被凍僵的心逐漸融化,多年後她仍記得少年堅決而又堅毅的表情,在雪夜裏的燭光下說,我這一生絕不會忘記你。哪怕那時已經物是人非。
門被打開,帶進滿室的風雪。
“是大夫來了。”李珛高興的對奈荷說,但從奈荷的表情裏分明看到的是恐懼,他轉身,正對上那雙黝黑的冷酷的雙眸,他的父親璟王手執馬鞭,高高舉起對着奈荷抽過去。
馬鞭抽到奈荷的胳膊上,一道紅色的鞭痕立刻浮現,李珛忙護住她,喊道:“父王,別再打了,她已經傷成這樣了。”
璟王冷眼瞪李珛才發現這個性格溫順的兒子居然開始反抗自己,全因為這個賤女人的孩子,他喚道:“奈荷……你在世子床上做什麽?”仿佛要生生撕裂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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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罰
奈荷自李珛身後探出頭來,撲下床,跪在地上,她道:“這都是我的錯,不怪世子。”
“奈荷!”李珛自然知道奈荷替她承擔過錯的後果。
璟王恨恨的道:“當然都是你的錯,賤人。”李珛覺的最後兩個字如此刺耳,正思考間,璟王又一鞭抽到奈荷身上,李珛抱住璟王的腿:“父王,求你——饒她一命吧,不要再打了。”璟王從未這樣生氣,奈荷果然如他預料般的訪郎,輕而易舉的委身裕王不說,現在竟然來勾引他唯一的兒子,這樣的女人就不該活在世上。
李珛越是求情,他越是憤怒。
周圍的侍衛也看不過去,有些側過臉去,奈荷被打的奄奄一息,她只想說一句話,要不然死了,他就不會知道了:“王爺……奈荷一直……”正在此時,李珛趴在奈荷身上替她挨打,璟王命人拉開李珛,俯身揪住奈荷的頭發,冷冷的道:“留着你就是禍害,當年就該把你浸死。”
“王爺……奈荷一直……”奈荷湊近璟王,将後半句低語給璟王聽,璟王聽罷失神的放下奈荷,這句話他多年以前聽過,那時的說話的女子和奈荷頗為相似,說的時候語氣輕巧,貼在他耳邊低喃,現在似乎還能想起耳朵被她的氣息弄得熱乎乎的感覺。
“奈荷——奈荷——”
在李珛歇斯底裏的喊叫聲中,璟王從記憶力醒過來,想了想道:“找人給她治傷,待她傷勢好了,尋了長安最窮困最肮髒的小兵嫁了。”璟王指着李珛道:“把小王爺看嚴了,不許再見這賤人,如若看管不利……想想你們長了幾個腦袋。”
李珛看着奈荷被擡出去,哭着喊:“奈荷——我會求父王收回命令的。”
奈荷虛弱的湊足一口力氣,道:“你不會忘記我就好。”
至少這世上還有人惦記着她,做夢都要笑醒的。
奈荷被擡回葉長志家裏治傷,李珛則反複哀求璟王,借口很多,比如她是裕王看中的女子,不能嫁給別人,璟王早知道兒子裏想的,回答:“裕王那裏,我已經派人送去了五個美麗的歌姬,你十六叔不會糾纏于一個歌姬的。”
李珛想不出別的借口,最後直得說了實話,他喜歡奈荷,希望璟王留下奈荷,璟王自然氣的不行,大罵了李珛一頓,并叫人抓緊物色長安城裏的髒兵,趕快把奈荷這個狐貍精送出去。
璟王不是沒想過,他留下奈荷要做什麽,難道僅僅是想看她會不會像她母親一樣嗎?!
像她母親一樣的美貌,一樣的放擋,一樣的對他……
璟王把念頭驅趕出去,卻聽人報告,說世子在府裏的馬場把大管家薛蕭吊起來打,璟王聽了,品了口茶道:“知道了。”
原來一向溫潤如玉的兒子也充滿了戾氣,這倒好,犧牲了一個女子,換得他的脫胎換骨,算是賺到了。璟王妃去世的早,李珛的性格多像他沒什麽印象的娘親,現在看來,骨子裏倒還是像璟王多一些。
璟王很滿意眼前這一切。
。
逃離
奈荷被拖回家的時候,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好皮肉,葉長志認為她完全沒救了,只給她蓋過一床被子,免得他自己看到髒兮兮的血跡吃不下飯,葉長志的傷勢沒有大礙卻不能亂動。
他用腳踢了踢奈荷:“你死沒有?還能不能爬起來做飯?”
奈荷有氣無力的回答他:“爹……能給我端碗水麽?好渴……”
“不能做飯,你想餓死老子哇,還想吃飯,給你吃西北風。”葉長志照着她的胸口就是一腳,不過這一腳牽動了他本身的傷口,罵罵咧咧的朝奈荷臉上吐了一口走掉了。
奈荷的指甲摳進掌心,卻不覺得疼,她感受到的痛楚當中,這是在算不得什麽。她終于斷了所有的慈念,他不是她的父親,她終于可以肆無忌憚的嫉恨他了。
他和她從無父女之情,只是她一直不願意相信,不願意相信她連一個親人都沒有。
“奈荷——”葉長志吼了一嗓子:“給你治傷的大夫來了,賤妮子你倒是好命。老子我傷成這樣還要自己做飯。”
随着葉長志的吼聲,走進來一名府裏的大夫,年紀輕輕,一看便是被老資格的大夫壓迫,大風雪的夜裏被趕來的。他見了奈荷,仿佛傷都在他身上,他倒抽了一口冷氣:“快叫我看看,怎麽下的了這樣重的手。”
奈荷不語,掀開被子給他看,大夫的眉毛擰成一團說:“還有沒有人性……”奈荷沙啞着說:“勞煩大夫了。”
任何人對她的好,她都受寵若驚。
大夫打開藥箱,取出小剪,剪開她的衣衫,奈荷整個後身都露出來,除了被打傷的地方,好皮肉的地方,膚如凝脂,光潔如玉,大夫嘆了口氣:“可惜了……”
“大夫,我還能站起來嗎?”奈荷最關心的只是這個。
大夫號脈,又仔細瞧了筋骨,說:“萬幸,沒傷着要害,安心養傷,不日就會康複。”
奈荷寬心一笑:“那就好。”只要她還能站起來,她還能跳舞,還能撫琴,她能生存下去。大夫給她的傷口抹了藥粉,轉身去廚房燒了一鍋熱水,端回熱水給奈荷擦幹淨身上的泥土和血跡。奈荷抹幹淨臉上鮮血和泥土混合的贓物,感激的對大夫說:“何勞您幫我,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他沒想到這個女子長的如此美麗,一時竟看呆了,奈荷又喚了一聲:“大夫,敢問尊姓大名,日後必當相報。”
“陳思危,叫我陳大夫就好。”他略有些窘怕,想自己盯着這個女子一個勁的看,未免太失禮了。忙端起水盆走出房屋,到院子裏倒掉,讓自己清醒清醒。
奈荷從藥箱裏偷偷拿走那把小剪子,藏到枕頭底下。陳思危從外面回來,便見奈荷玉體橫陳,慌忙收拾好藥箱告辭:“姑娘,我明天再來,背上的鞭傷……還有那裏的棍傷都上了藥粉,不要動。”
奈荷聽他要走,忙抓住他的手,說:“你明天還會來嗎?”
“會,我明天一準來。”陳思危想都沒想,便答,似乎是怕自己不回答,奈荷便不會等似的。
“那等陳大夫明天來見我。”奈荷摟過被子,幸福的笑。
她知道自己的樣子有多客可人,才這樣做的。
待陳思危走了,她收斂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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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
“奈荷……聽說你就要被許配給城裏最髒最窮的小兵了。”
夜裏葉長志在門外說:“我知道你沒睡,傷的那麽重怎麽睡的着呢?”見奈荷沒有回答,悄悄推開門,走進屋裏,邊走邊解褲帶:“原本認為你以後會服侍王公貴族……現在反正要嫁給破落戶了,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讓爹……”
他摸上奈荷的床鋪,卻被一把鋒利的物件抵住了喉嚨,一個曾經柔弱如今卻冷冰冰的聲音惡狠狠的說:“你最好快滾,如果你強來,我一定會想盡辦法告訴小王爺,你的命和管家比哪個更貴?”
葉長志回想起被抽打的大管家,退縮了,但他仍然猥瑣的笑着:“我以為你會邊被我壓着,邊喊不要啊——爹——不要啊——”葉長志奸着嗓子銀蕩的學着。
奈荷氣的腦門充血,甚至懷疑自己如何叫這個畜生十六年爹的。
“既然你那麽想聽,我就交給你聽。”說完,奈荷用盡全身力氣大喊:“不要啊——爹——不要啊——”聲音劃破夜空,本是住着許多樂戶的院裏立刻有了動靜。
“快閉嘴。”葉長志落荒而逃。
奈荷在黑夜裏凝住淚水,不叫那層霧水變成液體流出來,她已經流夠了淚水,剩下要其他人來補償。
第二天,陳思危如期而至,給她換藥,奈荷天真的問:“陳大夫昨天,發沒發現你少了把小剪子?”陳思危點頭:“你拿的?”“是我拿的,你想要回去嗎?”奈荷笑盈盈的說。
“你要想留着也行。”陳思危小聲說。
奈荷嘆了口氣:“其實我昨夜偷了小剪,是準備自盡的。”
“自盡?”
奈荷将頭埋在被褥之間,嗚咽:“……反正傷好了,就要被嫁給最下三濫的窮兵,還不如叫我死了得了……,奈荷生下來娘就死了,爹對我也不好,我在這世上本無依戀,也從未嘗過幸福……”
陳思危昨夜回去打聽了奈荷的身世,知道她的機遇大抵如此,悲慘非常,不禁動了恻隐之心:“你別哭,事情會有轉機的。”
“什麽轉機?”奈荷淚眼模糊的看他,楚楚可憐:“我只想在這世上求一份安穩而已,為什麽我連這個願望都實現不了。”
求不得安穩,就攪得這個世界昏天暗地,才快活。
奈荷拉過陳思危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為自己拭去淚水:“陳大夫,你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對我這麽好的人,我也沒什麽能報答你的,請你允許我給你磕幾個頭吧。”說罷要掙紮着下床,陳思危按住她,握住她的手:“會有辦法的,我雖然只是一個大夫,能救你也不一定。”
奈荷哭着搖頭:“我并沒有想您救我,您對奈荷已經很好很好了,不要因為我冒危險,我只求你能多陪我幾日讓我享受幾日的溫馨,別無所求,承受苦難是奈荷的命,不要連累大夫您。”
一番話哭的陳思危心都碎了,這個女子并未要求他做什麽,但是他不能什麽都不做,她如此可憐,自己一個大丈夫難道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真的救不了她嗎?!
“我一定會想出法子救你。”
奈荷捂住臉:“陳大夫,你是好人,不要因為我得罪王爺……嗚嗚……”
一心想做英雄的陳思危并未注意奈荷的嘴角勾起了一絲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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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
很快,給奈荷物色的新郎便選出來了,是一個四十歲,從未娶妻的城門小兵,璟王是熟悉暴力法則的,他不找乞丐不找流民,偏偏找小兵,因為他知道這種人更願意用暴力對待一個人,将他從長官那裏學到的全部用在其他人身上。
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奈荷仍然不能下地走路,陳思危對璟王說,很可能這輩子都不能下地走路了。奈荷已經趴在床上,忽然聞到一股焦糊的味道,不多久,便見門口濃煙彌漫,她大聲呼叫,卻不見任何人來救火,便撲到床下,朝着門口爬去,濃煙熏的她淚流滿面,終于磨破了手掌爬到小院裏才發現,是有人點了一堆幹柴朝屋內煽濃煙。
奈荷明白了一切,是璟王怕她裝假。
為什麽這個人要這樣恨她。
不過沒關系,愛已經被她給予了他,現在她只剩下恨。
确定奈荷的确是癱了,璟王竟然有種釋然的感覺,她也跑不掉了,不會像她娘一樣想逃,現在他可以把她放在任何位置,可以嫁給最破落的小兵,她就要在小兵那裏,哪也去不了。
另一邊,李珛聽說不能走路了,着實鬧了一場,但也僅是鬧了一場,王府裏說話算數的不是他。
出嫁的日子到了。看她可憐,曾經争風吃醋的歌姬湊了些銀子幫她置辦了一套婚衣,奈荷換上之後,略施粉脂,淺笑,幾乎所有在場的人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此女假以時日,必當傾國傾城。
可惜她只能在一個老醜的身軀下嬌喘篝火。
造化弄人,即便她有傾國傾城之姿,定要凋零在茅棚破屋裏了。
奈荷強顏歡笑,被擡上了花轎,冷冷清清的婚嫁隊伍便從王府的後門出發了,其實大可不必舉行婚禮,但是璟王執意如此。
李珛終于拼了命的沖了出來,撩開轎簾:“奈荷,這是你的玉佩。”他的眼淚噙着淚水,只是忍着不落。奈荷很平靜,退回玉佩:“這是我的貞潔,你拿好。”
李珛愣了一下,奈荷放下轎簾,說:“還不起轎。”
已經有下人攔住了李珛,李珛對着越行越遠的花轎,喊:“我永遠不會忘記你,永遠,永遠。”最後哭聲和喊聲混成一團,直到完全看不到轎子為止。
“小王爺,怕是大病一場吧。”
與此同時,一個老護衛跪下堂下,他本是來給奈荷的,當年他親眼看到奈荷從屍體上裏出生,看着她一天一天長大,她承受的已經夠多了。
“珛兒,會越來越像我,失去的越多,想要的越多。”璟王冷笑對着這個老護衛,曾經的老護衛,已經有了官職,但對主人依舊是服從的。
主仆二人維持着詭異的靜谧,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老護衛的身子骨吃不住了,雙腿已經跪的麻木了,忽然從外面有人急匆匆的跑來報:“王爺,奈荷跑了——”
璟王瞪大眼睛,将茶杯扔到地上,濺起無數的随便,報信的人吓的跪倒在地:“王爺……那小兵劉大住的很偏僻,需要路過一條湍急的河,沒想到奈荷忽然能走了,從轎子裏鑽出來,還跑了幾步,一下子就跳河了。”
“你們可下去找了?”
“河水湍急,又那麽冷……”報信的人低喃:“河水都結了一層冰……”
“廢物!”璟王起身一腳踹過去。
報信的人求饒:“我們看到紅袍沉底了,估計是死了……我剛才說錯了,不是跑了,而是死了,死了……王爺饒命呀……”
死了?她死了?!
不願意嫁給髒醜的小兵所以死了?!
璟王忽然哈哈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淚,好,她要比她的娘親有骨氣。
似乎這麽多年,他都在等這一刻,等待驗證奈荷有骨氣的這一天。
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吩咐下去:“将給奈荷醫治的大夫,挖去膑骨,趕出王府。”
。
承歡
奈荷抱住一塊浮木,順流而下,終于在一處比較平緩的河岸爬了上去,她在水中已經脫去大紅的婚衣,只穿着白色的亵衣,冷風吹過,刀割一般的刺痛。她給自己鼓氣:“你要活下去,活下去,你痛苦的活了十六年,剩下的日子要把以前福分加倍享受回來。”
忽然,婆娑聲自遠處傳來。自樹林裏竄出一匹黑色高頭大馬,上面騎着一位男子,二十多歲,劍眉斜飛入鬓,雙目黑如深潭,鼻梁筆直,雙唇薄如刀削,手持弓箭,正對着瑟瑟發抖的奈荷。奈荷沒想到自己漂了這麽久,這樣容易就被找到了,眼前執箭的人大概就是璟王派來捉她的,她自嘲的搖搖頭,對看着她的男子說:“帶我回去吧……”
語氣淡淡的,在冬日裏帶出一陣白色的霧氣。
“帶你回哪裏?”男子納悶的問:“你是誰?為何全身濕漉漉的站在這裏?”
原來不是來捉她的,奈荷仔細看男子的打扮,錦衣玉飾,不是拿人的下人打扮。
男子收了弓箭,騎馬來到她身邊,仔細看她,厲聲問:“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何在這裏?”奈荷抱緊雙肩,盡量不去打冷顫,完整的說:“我叫葉承歡,是保定府人,來長安尋人,路遇強盜,被歹人奸污後抛入河中。”
男子的随從也趕來,十幾個騎高馬的男子圍着孤零零的奈荷,亵衣粘在身上,玲珑的曲線展露無疑,随從們眼睛幾乎紮在她身上,拔不出來,男子呵斥:“還不脫了件棉衣給她披上。”
奈荷終于有了擋風的棉衣,緊緊的遮住自己的身體,說:“謝過大爺。”
“少爺,現在怎麽辦?”脫了衣服的随從之一凍的環抱雙肩。
男子騎馬踱到奈荷面前說:“你的冤,我替你伸。”奈荷被凍得臉色鐵青,唇色全無,又在河裏掙紮,現在披頭散發,怎麽看都是一副被侮辱過後的凄慘模樣。
男子是全然信了奈荷的謊言,因為沒有哪個思維正常的女子會編謊話自己被侮辱了,既然說得出口就一定是真的。
奈荷低着頭,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河水,不過發梢已經結了層白霜,她張開口:“……我……”便雙膝一軟,倒了下去。
“少爺,她昏倒了。”
男子急了:“那還瞪眼瞅什麽?還不開把她帶回府裏去。”
奈荷并未真的失去意識,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男子問話,她需要時間編一個圓滿的謊言。她被扶到馬背上,在男子的命令下又裹了幾層棉衣,一路颠簸向長安馳去。
她竟然沒有逃出長安。
奈荷閉着雙眼,一遍遍溫習着自己新編的身世,她叫葉承歡,一十七歲,家住保定,父母死後來長安尋親,路遇兇徒,将她奸污之後扔到河裏。
她叫葉承歡。
一夜承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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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戲
被喂了幾口姜湯,承歡約摸着時間差不多了。緩緩睜開眼睛,發現她被幾個女子圍在中間,女子年紀和她相仿,丫鬟打扮,見她醒了,一人開口道:“我們替你換了幹爽的衣服,你還覺得哪裏不适,可以說來。”
“我現在在哪裏?”
“這裏是輔國将軍府,是将軍的大公子救你回來的。”
承歡側過臉,攢了些眼淚,才又轉過臉,對着衆女子,抽噎:“你們雖好心救了我,可我卻不願意多活了。”
“妹妹,為什麽說這話呢?你被送來時凍成了冰人,這條命是鬼門外撿來的,為什麽又要說死。”又是剛才那個女子開口問。她眉下有一顆紅痣,年紀也要比別人大些,承歡記住了她。
承歡擦去淚水:“姐姐別問了……你再問我,我真要去跳井了。”衆人面面相觑,想是确有隐情,也不多問了。
“大公子來了。”此時有人小聲說,衆丫鬟立刻噤聲,齊齊站好,等着來人。承歡擡眼望去,正是把她帶回來的那個男子,這會瞧了仔細,比初見時更加英武非凡。承歡一見男子,便撲下床,磕着頭哭:“謝謝大人救命之恩。”
何隐松也沒扶她,只嘴上說:“你起身回話吧。”他昨天狩獵,偶然遇到這個女子,以他的性格會把陌生女人帶回來,自己都覺得奇怪。但既然帶回來了,也只好過來看一看。
承歡依舊跪在地上,只是直起了上身,看着何隐松,何隐松這才發現,這個女子年紀不過十六七歲,樣貌妩媚,膚若凝脂,眉眼更是有一種攝人的媚态,叫人看了一眼就移不開。承歡引袖拭淚:“我本無心茍活……失了清白……我只能一死贖罪。”
何隐松心裏湧起一股火氣:“你何罪之有,被奸人侮辱,難道是你的錯嗎?!你不想報官懲治犯人,卻想着死。”
承歡冷冷看他:“大人不是女人,怎麽能理解女人的苦楚。”
何隐松被她說的啞口無言,他從沒見過她這樣的女人,反倒來了興趣,問:“那你想怎樣?去死?我便成全你。”何隐松說完拔下腰間佩劍扔在承歡眼前:“用這把劍自盡吧。”
承歡二話不說,拔出劍來便架在自己脖上,作勢要抹,就在此時,何隐松忽然奪掉利劍,說:“我叫你死,便死,你倒是聽話。”
承歡不語,只是反複抹淚,她早料定何隐松會來奪劍,因為沒人會蠢到叫一個不相幹的女人死在自家的屋內。何隐松見她哭的梨花帶雨,語氣緩和:“你伸了冤屈,再決定去留也不遲。我是禁軍都尉,官雖不大,管你的事還是綽綽有餘的。”
承歡含淚點頭:“何勞都尉管我這點小事。”但語氣一轉又聲淚俱下的說:“您的大恩大德,永世難忘。”以頭搶地,磕的地砰砰作響。
“不用如此多禮!”何隐松上前一步扶起她,卻發現她已經軟綿綿的癱軟到了自己的懷裏。
再一摸額頭,滾燙如沸水一般。
但是何隐松的全部目光卻都在那柔軟嬌嫩的雙唇之上。
初愈
承歡是真的病了,夜裏燒的更加厲害,為了不給他人添麻煩,她咬住嘴唇,半點不申吟,照顧她的是眉下有痣的丫鬟,看不下去說:“妹妹,你要是難受就叫出來,沒人會聽見的。”
承歡搖頭。
她不是怕痛,是怕說胡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和內心的想法。
放在額頭上的濕帕子換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邊大亮,承歡才緩緩睜開眼睛,虛弱無力的說:“謝謝姐姐照顧,我覺得好多了。不知道姐姐叫什麽名字,卧日後好報答與你。”
“我叫冷泉,你叫我泉姐姐便好。”冷泉唏噓:“都是苦命人,互相扶一把,不求報答。”承歡想了想還是問:“我有沒有說胡話,擾着姐姐。”
“你牙關緊着呢,喂湯藥都廢了好大力氣,哪還能說胡話。”冷泉打趣,又端來一碗苦藥:“現在醒了,自個喝了吧。”承歡接過藥碗,一仰脖全喝了,滿嘴的苦味幾乎幹嘔,終究是忍住了,擦淨嘴角殘留的藥汁,重新躺好。
“帶我回來的都尉大人是這府中的主人嗎?”承歡覺得一個三品禁軍都尉住不應該住這樣的豪宅。“……這裏是輔國将軍府,帶你回來的都尉大人是将軍的大公子。”冷泉支支吾吾的說。
“姐姐,輔國将軍是個大官吧。”承歡自然知道,依然明知故問。
“是大官,管着咱們大綏國的幾百萬兵,你說大不大?”冷泉說:“你不用再怕了,在這裏沒人會敢欺負你。”
承歡更好奇的是昨天救他回來的男子,便問冷泉:“那禁軍都尉呢?”
“禁軍都尉管的是王城三十萬守軍,別看大公子年紀輕輕,卻已經顯露出将才。”冷泉講到這裏,滿臉的幸福。
“那還有二公子,三公子喽?”
“二公子嘛……”冷泉小聲說:“身體一直不好,常年住在別院,我也沒怎麽見過。”換了笑臉又說:“三公子倒是沒有。何府只有兩位公子。”
承歡勉強笑着說:“泉姐姐,我覺得我是挨過了這風寒,等我徹底好了,我好好洗洗身子。”承歡本沒有引申的意思,冷泉卻以為,承歡暗指遭人侮辱要清洗身子,滿口答應等她病好了,立刻給她燒水洗澡。
兩人正說話間,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冷泉回頭見了來人,立刻跪下請安:“見過夫人。”何夫人年紀不足四十,保養甚好,雖說上了年紀,但仍能看出當年的風華,何夫人的貼身丫鬟和女婢都立在她身後,大氣不敢出。
能看得出這位美麗的夫人在府中的威信。
還未等承歡磕頭請安,何夫人已經來到她床邊,握住她的手道:“我昨天就聽了你的事,今天才來看你,你莫怪我。”
承歡結結巴巴的說:“我怎麽會怪夫人,夫人能屈尊來見承歡,已是承歡修來的福氣。”
“你的事,我都聽說了。可憐的孩子……”何夫人将承歡摟在懷中,承歡渾身僵硬,竟然動彈不得,何夫身上帶着淡淡的花香,承歡從未被這個年紀的女人如此親近。
母親,大概也是這樣的感覺吧。
承歡忽然從未有過的輕松,想起過往,眼淚婆娑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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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
何夫人用絲帕拭去她的眼淚,捧起她的臉:“多漂亮的女孩兒,為何命這般的苦。”承歡這時猛然想起了什麽,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把頭別到一邊,說:“夫人,我染了風寒,別傳染給您。”
何夫人将她額頭的碎發撥弄整齊,溫柔的說:“不打緊,傳染給我,你的病或許就好了。”承歡搖頭:“我不要夫人染風寒,這滋味實在難受的很。”何夫人笑:“你還真個好孩子呢,快,鑽進被子躺好,你滿身是熱汗別再着涼。”
何夫人溫聲細語,承歡聽話的躺好,她像睡前等待父母講故事的孩子,乖巧的望着何夫人,何夫人給她掖好被子:“你的事,我已經吩咐人去查了,一定還你一個公道。”承歡像聽到惡鬼來追命一般,恐懼的說:“不要,我不要再見他們……”
“好,不見便不見。人抓住了,直接送到刑部大牢,不要你指認。”何夫人安慰承歡,承歡這才勉強點頭,她暗想,本沒有這些強盜,估計不知道哪個強盜會多背一條罪狀了。何夫人的又詢問了承歡家裏的情況,得知她無父無母之後,竟然哭了出來:“真是可憐,孤零零一個人在這世上,如果你不嫌棄,就留在何府裏,我一定不會薄帶你。”
承歡眼前一亮:“真的,何夫人願意留下我?!”
“你不嫌棄何府簡陋便好。”何夫人淺笑。
何夫人要承歡搬到客房去住,被承歡拒絕了,她不是客人,也不想離開剛認識的冷泉。何夫人細心囑咐了承歡要注意身體,才離去。承歡待何夫人走了,還一直望着她的方向,她才發現她比自己想象的要脆弱的多,一點未曾得到過的溫情就足以打動她。
承歡現在住的這個小院,住的都是下人,白天各司其職,只有晚上回來,冷泉是何隐松特意留下照顧承歡的。到了晚上,丫鬟們陸續回來睡了,也有人探望承歡,閑聊了幾句,畢竟太累了,也都合衣睡了。
第二天早上,承歡自己試探額頭的溫度,發現熱度完全退了,連連感謝冷泉,承歡嘴巴甜,冷泉待她也好。承歡沐浴更衣,簡單打扮了一下,立刻光彩照人,冷泉給承歡打扮上了瘾,換了好幾個發誓,最後仍舊選了當下最實行的鬓式,滿意的站在一仗外打量承歡:“妹妹是有名的美人吧,不告訴姐姐,姐姐也知道。”
承歡回話:“姐姐,別取笑我了。”冷泉則搖頭:“你到長安的大街小巷轉一圈,怕是一半的男人都要被迷的丢了魂。”承歡雖不同意冷泉的話,卻還是禁不住問:“那另一半呢?”
“你再出落個三五年,另一半也迷倒了。”冷泉刮了下承歡的鼻子,小聲說:“如果你日後當真傾國傾城,可別忘了姐姐。”
承歡嘆了口氣:“姐姐別取笑我了,我哪有那個命。”
冷泉則淡笑:“命運,誰又說的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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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竹
承歡在何府裏住下,終日愁眉不展,只有何夫人來看她的時候才展露舒心的笑顏。年關将至,何府上上下下忙活起來,冷泉也不能陪在她身邊,大多數時間都是一個人獨坐窗前。
她發現何府裏有兩處最可疑,一是男主人輔國将軍幾乎不會來府,二是女主人只有何夫人一人,沒有其他的妾室。偌大個何府,其實只有兩個主人,其餘的都是奴仆。
何隐松也再沒來見過她,承歡并未在意,畢竟她想要的不是男人。又下了一場大雪,她推開窗子,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握在手中,雪花變成了冰冷的雪水順着指縫流了下來。
她眼前浮現出,雪夜裏為她撐傘的倔強少年的臉龐。李珛,你現在也一樣看着雪景麽?
猛然,餘光瞧見一人鬼鬼祟祟的推門走了進來。
看見彼此都吃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