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找到了歸宿,一個溫暖的歸宿。何夫人引袖為承歡擦去眼淚:“你要是哭,娘也要哭了。”
承歡破涕為笑:“那承歡笑,娘也要開心。”
“開心,開心,有你這樣懂事的女兒,娘做夢都要笑醒。”
承歡在心中猜測過,何夫人認她做女的目的,可能是不讓她與何家父子有染,但這都不重要,她本就不稀罕。何夫人拉着承歡的手,細問了她的情況,承歡将對何隐松說過的,重複給何夫人聽,她發現自己真的不忍傷害對自己好的何夫人,唯唯諾諾,支支吾吾,總算回答了。
“娘,你剛才要叫我做什麽?”承歡想起最開始的對話。
何夫人面色凝重,雖百般不忍,還是說出了口:“我想叫你為隐竹留下子嗣。”
。
協約
原來如此。
竟是如此。
承歡木然的重複了一遍:“為隐竹留下子嗣……”
何夫人撫着承歡的臉,掌心溫熱,當說出一直以來的願望的那一刻,她就釋然了,她早就做好了等待承歡哭泣咒罵她的準備。心中最陰暗的秘密對她展示出來,她再無顧忌:“你能替隐竹生一子半女……了卻我最大的心願嗎?”
“叫我給二公子生孩子?”承歡一時還難以接受:“為什麽?我不懂。”
“隐竹身體多病,怕是活不了幾年了,我多麽想他能留下血脈,看着他的孩子,就能想起他,我不想隐竹在世間白白活過,孤零零的離開。”
“夫人,你還有大公子……”承歡無力的回答。
“隐松并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他是前任夫人的兒子……在他五歲那年,何将軍續弦娶我進府,之後才有的隐竹,可隐竹身體羸弱,不得将軍喜歡……”因為一些事情,将軍對她失去了興趣,又沒有讨何赓喜歡的子嗣在中間撮合兩人,何赓開始留戀外面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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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何赓做的更絕,他不納妾,也不接任何女子回府裏住。
把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府中,做沒有何将軍的何夫人。
“他只有十七歲……卻注定要先離開我的生命。”何夫人說到這裏,咬住自己的唇,用痛感壓住想要哭泣的沖動:“他要留下自己的子嗣,那是他的新生,他的孩子要替他享受活着的幸福。”
承歡聽到內心分崩離析的聲音,震得她幾乎聽不到何夫人的話語。
她葉承歡的幸福多麽廉價,完全建立在何夫人愛子的基礎之上。她一瞬間懂得了,何夫人留她在府中,什麽都不叫她做,是觀察她被山賊奸污之後有沒有懷孕,在她被何隐松帶走之後,她離開派人把她帶來,問她有沒有同何隐松發生關系,都是怕她懷的不是何隐竹的骨肉。
這難道就是母愛,完全無視他人的感受,只想着自己的孩子。
“為什麽選我?府裏有那麽多丫鬟侍女,何夫人從她們中間選一個不是更容易!”承歡不無悲哀的問。
“因為隐竹幼稚不懂人事,需要一個善于此道的女人去引他。”
承歡笑,直到笑出了眼淚,原來她終究要扮演這種媚人的角色,尋常女子愣推到何隐竹面前,何隐竹一定會斷然拒絕,別說交合了,恐怕連手都不會牽一下。所以才需要她,用她的身體來勾引不懂雲雨孩子一般的何隐竹,叫他知曉女人身體的樂趣,主動求歡。
“承歡,你笑什麽?”何夫人不知所措。
承歡擦掉眼淚,笑彎了雙目:“娘,您是不是第一次看到我,就認準我是個善于此道的女人?您看的還真準。”
何夫人第一次看到承歡,就對她的美貌留下了深刻印象,回去反複思量,如果這等貌美的女子,隐竹一定會接納,漸漸的,這個想法越來越強烈,終于成為不可動搖的執念,帶着承歡去上香祈禱求的也是這件事。
現在該說的都說了,只等承歡的意見。
“承歡,我認為你做女兒,是真的喜歡你,如果你不答應我,你也是我的女兒。”何夫人聽着承歡叫她娘親分外刺耳。
承歡知道,如果她不答應,何夫人是萬不會再見她的。
何夫人在承歡眼底看不到一絲的怒氣,平靜的像是一潭死水,沒有波瀾也沒有生命。承歡輕啓貝齒給了她答案。
。
轉折
“您的女兒承歡會生下,您兒子隐竹的子嗣的。”承歡一字一字的從牙縫裏将承諾擠出來,說完,挽着符何夫人的胳膊,撒嬌:“娘,你派人去告訴大公子,叫他不要等我,好不好?”
何夫人已經發現了她将面對的局面,但想到自己的親生兒子,她點頭應諾:“我會派人去告訴他。”
“那再加一句,告訴他,我再也不會去找他了。”承歡輕松愉快的說。
“承歡,我們一同撫養你和隐竹的孩子……你不用再擔心任何事情。”
承歡恭順的回答:“我能夠代娘分憂,是我的福分。”
心被徹底撕裂,血淋淋的傷口後面是逐漸被迫暴露的黑暗,承歡感覺到自己雖然在明晃晃的燭光下,可已經被自己體內的黑暗徹底吞噬。
何夫人派人如實将承歡的話告訴何隐松的時候,何隐松根本沒在意,以為是承歡被夫人訓斥,說的氣話,可第二天他發現承歡和自己的娘親有說有笑,而對自己冷若冰霜,更讓他錯愕的是,何夫人宣布她已經将承歡收為養女。這就意味着他和承歡變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兄妹,再無公開親昵關系的可能。
娘是怕承歡這樣的女子,魅惑于何府的男子之間,造成不利影響,不如收在身邊,求個安穩。也是對何赓的反抗,畢竟對自己養女,會多層顧慮。
何隐松這樣解釋自己後母的舉動。
很快他就發現了自己想法的悲哀可笑,承歡只是疏遠了他,往何隐竹的房子跑的勤快的很,覺得事情不對勁的何隐松,終于找準機會把承歡堵在角落裏。
“我告訴你,你最好老實點,敢打隐竹的主意,我才不管你是誰,一定把你趕出府去。”
承歡捂住嘴巴,用一看就穿的演技驚裝作訝的說:“大公子想到哪裏去了,我是夫人的養女,找二公子玩耍,只是兄妹情誼。”
“少來這套!我看着你幾天都半夜才從隐竹房中出來,兄妹之間有什麽事需要拖到那樣晚。”
“原來大公子深夜不睡,盯着我呢。”承歡似笑非笑的說。何隐松大窘,随即變成怒氣:“你這樣的貨色,長安裏不知道有多少,我豈會看中你,有則把玩,無則去尋別家,你不會幻想我迷戀你吧!哼。”
“我自然不指望大公子惦念我。”承歡已經習慣諷刺的話語:“不過,既然大公子看出端倪來,我也不瞞你,我确實出入二公子房間頻繁,也想着勾引他。”她見何隐松已經氣的臉色鐵青,才說出最致命的話:“給他生下子嗣,畢竟這是夫人交給我的任務。”
“你快說清楚!”何隐松仿佛被人猛擊一棒。承歡曼聲細語的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然後昂頭靠上前去:“大公子,你還問什麽?既然大公子不曾迷戀我,那我就可以毫無牽挂的去服侍二公子了。”
何隐松不知如何回答,反問:“你願意?”
“我為什麽不願意,我生下二公子的子嗣,這一生還需要再操勞嗎?!何府裏一個擺飾都夠我花個小半輩子了。”承歡無可奈何的說:“再者,我沒有拒絕的資本。大公子是比我更精明的人,應該知道這世上人唯一離不開的是活下去三個字。”
他要怎麽辦?找夫人理論,把承歡要回來?
不,不能,她不過是個歌妓,他不會為一個女子那樣上心。而且,隐竹确實可能不久于人世,留下血脈這件事更為迫切。
他會衡量得到一個女人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如果超出了自己預期的承受,他會毫不猶豫的斬斷對她的迷戀。
哪怕傷口汩汩流血。
“大公子沒別的話問,我退下了。”承歡轉身離開,留下原地發愣的何隐松。她的身影越走越遠,身後的人并沒有叫住她。
。
元宵
元宵節的燈會上懸挂着纖巧的籠燈,五色燦然,籠燈穿綴彩珠,分外精巧,游園燈會上煙火鼓樂,兒童笑歌戲舞,鬧個通宵。
這年十五恰好烏雲遮月,沒有月光與籠燈争亮,倒顯得燈會更加璀璨。
承歡遠遠望去,前方人聲鼎沸,摩肩接踵,她問身邊沒心沒肺吃糖葫蘆的何隐竹:“真的要去湊熱鬧嗎?”
“我整年就盼着今天呢!”何隐竹挺胸擡頭,氣勢洶洶:“我今年一定玩個痛快!誰也別攔我。”
正月十五鬧元宵,何隐竹是正月十五鬧何府,不叫他出門就差上吊跳井了,何夫人沒辦法只得挑了府裏的五個護衛,并指派承歡陪着何隐竹一起出門。何隐松要參加宮中的宴會,無法保護弟弟,臨走之前千叮咛萬囑咐承歡要照看好何隐竹。
承歡以前從沒參加過燈會,因為十五這天,她要忙着為第二天靖王府要召開的宴會加緊練習,現在她托何隐竹的福氣出來逛燈會,心裏美滋滋的。
何隐竹好奇的,她也都好奇,兩人圍着走馬燈研究了好一會。承歡并沒受過正規教育,不識字,給她讀了燈謎也不猜不出,而何隐竹恰巧相反,游刃有餘一猜就中。
“門狀送還王介甫……這個……”承歡念着題目,苦苦思考。
“謝安石”何隐竹大聲說出答案,然後對出燈謎的攤主伸手要禮物:“快拿來。”攤主垂頭喪氣的拿出一個猴面具:“這位公子,這是最精致的面具了,給你,求你別再猜了。”何隐竹戴上面具,對承歡說:“我今晚不回了,你陪着我把這長安的燈謎都猜盡了。”
承歡知道他說大話,別說猜盡燈謎就是看遍所有的花燈也要三天:“二公子,那我們趕快去猜下一家吧。”
“我娘收認你做了女兒,你就別叫我二公子了,叫我二哥,或者隐竹哥都行。”何隐竹覺得有個妹妹的感覺真不錯。承歡想了一下,開口柔聲叫了一聲“隐竹哥哥。”何隐竹非常受用,牽着承歡的手繼續逛燈市。
何隐竹的手很冷,比承歡的還要涼。
何隐竹帶着承歡鑽到又一處人多的花燈前,瞧了眼題目打一字:上不在上,下不在下,不可在上,止宜在下。
“答案是……”何隐竹略想一下便想出了答案,剛要張口,只聽身旁有一人已經搶先一步回答:“一,謎底是一。”還用手指在手中比劃了一橫。何隐竹有些失望,暗暗下決心,下一次一定要搶先一步。
謎題打一物:方圓大小随人,腹中文章儒雅,有時滿面紅妝,常在風月下。
“印章!”異口同聲。
承歡見又是剛才那人,好奇的打量那人,男子穿着素色朱子深衣,年紀略比何隐竹大,眉清目秀,雖然比上不上何隐竹俊雅,但氣質溫潤如玉,不溫不火,就算何隐竹惡狠狠的瞪他,也依然淡笑。
出燈謎的攤主為難了,究竟算誰猜對的,一時也拿不準主意。
。
秦頌
“我就讓給這位兄臺了。”男子說。
“誰要你讓?”何隐竹摘下滑稽的猴子面具,氣惱:“好像你先猜中的似的。”承歡貼着何隐竹的耳邊輕聲說:“哥哥別氣,因為他壞了興致,不值得。”何隐竹不懂得掩飾情緒,喜怒哀樂統統第一時間挂在臉上。聽了承歡的話覺得有道理,釋然的點點頭,對那人說:“我不和你争這沒用的,承歡,咱們走。”
“你是怕了?”男子在何隐竹轉身的瞬間的輕蔑的說。
何隐竹正欲反擊,卻被承歡擋在面前,她冷笑:“這位公子,何必咄咄逼人,猜個燈謎圖的是樂和,又不是金銮殿上答題,争個狀元光宗耀祖。”
“姑娘是……”
“你管我是誰!”承歡惡狠狠的說,順便瞟了眼何隐竹,發現他正開心的看自己教訓男子,心裏踏實了許多,何隐竹不被氣的犯病,就什麽都好說。男子不僅不氣承歡的惡言惡語反倒笑:“金榜題名,名列一甲,對我來說,也不比這猜燈謎難多少。在下秦頌,如果真能高中狀元,姑娘可否明年來此處陪我賞燈呢?”
何隐竹怪聲怪氣的諷刺說:“這樣的诳語也說的出來!你不是瘋了吧。”衆人皆驚,每年科舉取士,趕考之人何止萬衆,榜上提名者不過百人,而名列一甲者只有三人,是為狀元,榜眼,探花,此三人又是皇帝欽點。
不過除了對秦頌指指點點外,更多的則關注承歡,看她如何作答。
承歡并沒因為外界的議論而慌了手腳,或者羞的面紅耳赤,捂着臉跑開。她根本不關心這人是誰,以後會如何。狀元也好,乞丐也罷,和她半點關系沒有。她鎮定的給出了回答:“你中狀元與我何幹!”
何隐竹走到秦頌面前,得意的做了個鬼臉,然後帶着承歡大搖大擺的離開,就在此時,承歡聽到一個再熟悉的不過的聲音說:“秦兄,原來你在這裏,害我好找。”
是李珛。
承歡的心從未跳的這樣快,她奪過何隐竹的面具,戴在臉上以最快的速度離開。
“唉——承歡,我的面具。”何隐竹追了出去。衆人見好戲散了,也都各自走了。李珛見秦頌還盯着一個方向出神,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秦兄,你早早離席,在這裏做什麽?”今日太子府宴請王城之中的貴族子弟和有學之士,秦頌鄉試會試都是第一名,殿試中榜勢在必得,太子有意拉攏他,邀請他赴宴,可是宴席進行到一半,他覺得無聊不辭而別,新結識的好友李珛随後追了出來。
“都說美人如玉,但她比玉還要美麗百倍。”秦頌贊嘆。李珛惋惜告訴秦頌悲哀的真相:“不管你看上的是哪家女子,人海茫茫,你又沒有她的名字,你都不可能再找的到她。”
李珛自奈荷死後,悲傷已經浸入骨髓,凡事都很悲觀。
“不,我有預感,我一定會再遇到她。”
“……”李珛不發表意見,看着漫天煙花,歡笑的人群,想着那個再也不會出現的身影,他開始尋找與她相似的女子,五官,神态,舉止,聲音,只要能叫他想起她的女子,他統統需要。
。
眼淚
雖然那人只說了一句話,但承歡肯定就是李珛。
“你跑什麽啊?”何隐竹追上承歡,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你要喜歡我的面具,我送你就是了。犯不着搶了就跑。”
承歡驚魂未定,四下巡視,确定李珛沒追來之後,摘下面具還給何隐竹:“隐竹哥哥,還給你。”
何隐竹喘順了氣:“你喜歡的話,就送你了。”
承歡将面具抱在懷裏,嘟着嘴:“怪醜的……”何隐竹經她一說也覺得猴子面具醜的可以,咂咂嘴:“那就扔了吧,我改天送你點好看的東西。”
承歡并沒往心裏去,依舊陪着何隐竹逛燈會,買了許多沒用的小物件,叫侍衛手裏都拎滿了,天放亮的時候才盡興而歸。何隐竹體力嚴重透支,一進門就倒在床上,書童慶喜為了等主人回來一夜沒合眼,卻被承歡一句:“我來服侍二公子,你下去吧”給打發了。他打着哈欠去補覺了,臨走的時候還沒忘關好門。
何隐竹累的骨頭快散架了,甩飛一只靴子,又蹬掉另一只,無力的趴在床上,很快進入了夢鄉。承歡解開自己的衣襟,在退去的那刻卻遲疑了,她站在原地,過了很久,終于重新把衣服系好,給他蓋好被子,轉身離去了。
現在還不是時候。
何赓在正月十六的晚上回來了,承歡正和何夫人在房中聊天,何赓忽然闖進來,兩人都沒有準備,何赓帶着濃重的酒氣,一把推開何夫人,将承歡堵在房內,銀笑:“小美人,你是這等我嗎?”
承歡作揖:“回老爺,承歡在和幹娘聊天。”
“幹娘?”何赓立刻明白了怎麽回事,對已經吓的瑟瑟發抖的何夫人厲聲罵:“老婆子,你還能收天下所有的女人做女兒?我告訴你,我對你早膩煩了,你不用再費盡心機鏟除我身邊的女人了,整個何府都是你的,你是夫人,永遠不會有女人來和你争,怎麽樣?!”
何夫人哭着辯解:“老爺,你聽我說……我早就知錯了,我也不奢求你會原諒我,但我收承歡做女兒決不是你想的那樣!”
承歡後來才知道,何夫人年輕的時候為了争得獨寵,害死過何赓的兩房小妾,其中一個還有身孕,何赓知道後對何夫人徹底死心,從那之後,極少回家。
不是喜歡做何府的女主人嗎?那就叫你一個人孤單的做到死。
“不是我想的那樣,那好,承歡今晚留下服侍我!”何赓呼着酒氣。
“不行啊,老爺——”何夫人跪下抱住何赓的腿,懇求:“承歡已經是我的女兒,也是老爺的女兒,不能行不倫之事。”
“滾!老子要做什麽,還要管你定的狗屁倫理。”何赓一腳将她踢出很遠。
承歡看着何夫人狼狽的哭相。
為何一個曾經如此優雅的女人,在男人面前這般不堪。哭着以軟弱者的姿态祈求對方,卻換來更大的羞辱,她絕不要那樣。
她可能會哭着跪倒在男人腳下,但每滴淚水都是假象,是為了換得以後更大複仇的機會。
承歡走上前,貼在何赓胸口:“承歡服侍老爺就是了,何必動怒呢……”
。
玉镯
何隐竹每天都要喝三次湯藥,承歡瞅着黑乎乎泛着濃烈苦味的湯汁都替何隐竹難受,不過何隐竹已經習慣了,煎藥的仆人也習慣了。別院的日子,平淡而安靜,雖說住的是少爺和下人,但由于何隐竹不喜擺架子,大家倒像是住在一起的一家人。
天氣開始轉暖,反誣複蘇在即,春分這天的傍晚,承歡在淡紅色的霞光下,坐在小登上陪着何隐竹逗貓,何隐竹對男女之情毫無察覺,在他眼中,承歡僅僅是他打着妹妹旗號的玩伴而已。
“隐竹哥哥……”承歡從沒有如此喜歡生活,不用擔心有人來傷害自己:“我真不舍得離開這裏。”
“那就不離開,你想住到什麽時候就住到什麽時候,為什麽說這個?”
“……我想萬一哪天我嫁人了……就要離開了。”
“那就嫁給我哥哥好了,他不是抱過你了麽。咱們還是一家人,你還可以過來住。”何隐竹用袖子裹住手,和貓爪死磕。
做你嫂子卻好你住一起嗎?!
何隐竹和貓的戰争越演越烈,終于肥貓騰空給了他臉一爪子,以最快的速度逃竄,何隐竹哪裏肯罷休,追了出去,等回來的時候,臉上又多了兩條抓痕。
承歡嘆氣,這人的情商分明不超過十歲。
承歡為他用冷酒給他擦拭傷口,陽光照在她白皙的脖頸上,斑駁的光影自她身上流過,顯得纖塵不染,眼睫毛亮晶晶的可人,何隐竹一時看呆了。
“疼,疼——”何隐竹察覺自己的異樣,為了掩蓋尴尬說道。
“我還沒碰你,哪裏會痛。”承歡端起酒壺往帕子上倒酒,何隐竹為了阻止承歡,一把奪過酒壺仰脖就喝。何隐竹鼓着腮幫,很快眼淚流了出來,終于忍不住,将嘴裏的酒吐了出來。而飛濺的酒水還是沾到了臉上的傷口,疼的呲牙咧嘴。
承歡先是一愣接着笑的合不攏嘴。她願意這樣的日子無限延長下去,永遠平靜而幸福。
何隐竹每個月要看一次大夫,雖然別館也有大夫,可每個月太醫院的胡禦醫也會上門為他診治。這次診治的結果令所有人都喜上眉梢,何隐竹的病情穩定,只要多加調養,還會更好。
承歡第二天早上起床,發現何隐竹不見了,四下尋找仍不見人影,經過詢問得知早上慶喜帶着何隐竹出門了。雖然何隐竹想幹什麽是他的自由,但承歡仍然不悅。
整整一天,承歡腦袋裏想的都是何隐竹會不會遇到危險,不會像第一見面的時候嘔血,冷泉勸她:“二公子身體恢複了許多,你別擔心了。”
“我什麽時候擔心了。”承歡反駁,她暗想,等何隐竹回來她絕不會像個老媽子一樣質問他,她不會做扼住對方自由咽喉的手。
接近傍晚的時候,冷泉急匆匆進來報告:“二公子回來了。”
“哦。”承歡輕描淡寫的回答。
“還帶回來一個人。”
“什麽人?”
“書生打扮,好像姓秦。”
莫不是元宵節碰到那個姓秦的吧。“還有沒有其他人了?有沒有姓李的?”承歡忙問。
“沒有,只有秦公子一人。”
話音剛落,何隐竹便走了進來,樂呵呵的對承歡說:“你看我給買什麽了?”承歡笑着走過去:“哥哥是回長安了?快給看看,你給我買什麽了。”
“我看你也沒什麽首飾,給你買了對玉镯。”何隐竹從懷中掏出一對絲帕包着的镯子:“不過,現在不能戴,在外面待的時間久了,現在涼着呢。”
“真漂亮。”承歡拿過來仔細端詳,玉镯質地透明,聲音清脆,很是喜歡:“哥哥怎麽想起來給我買镯子?”
“我不是說過送你點好看的東西麽,還記的嗎?”
承歡記起元宵節那天何隐竹的承諾,她本沒往心裏去,原來他記得。
他得知身體見好就迫不及待的去給她買禮物。
承歡心裏酸酸的,正欲再謝何隐竹,忽聽一言:“秦某見過承歡姑娘。”
。
別院
何赓不久後從房內走出來,何夫人忙沖進房間,看到承歡跌坐在地上,眼神渙散。何夫人上前抱住她,泣不成聲,承歡輕輕拍着她的背說:“我跟老爺說我今天身體不方便,用的是……”
何夫人當然知道承歡指的是什麽,她怔怔的問:“你是因為……因為要生下隐竹的孩子才……”承歡苦笑:“我答應娘的事情一定會做到。”
“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何夫人為了不驚擾屋裏睡覺的何赓,克制着自己的聲音,嘴裏反複低喃着:“我以後一定償還你。”
你當然要償還,以我滿意的方式。
承歡拂去何夫人眼角的淚珠:“娘,明天叫我跟隐竹離開吧,我不能再住在何府了。”
“好,好,你明天就跟隐竹回別院去住。”何夫人保證:“那裏沒人會打擾你們。”
“沒人打擾我們……那真好。娘,我想帶着冷泉一起去”
何夫人想都沒想便答應了,冷泉實在無關緊要。
何隐竹得知承歡也要跟他一起去別院住的時候,很是高興,在他眼中,承歡溫柔又有趣,跟他非常合得來,關鍵是不會訓斥他。其他的,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別院在秦嶺山麓之下,本是何夫人娘家的一處避暑老宅,後來何夫人娘家人搬回了四川老家,何隐竹住進來之前,這裏已經空了很多年。
何隐竹第一次推開門見到滿院子的雜草和受驚飛走的禽鳥,在随從皺眉的時候,大喜過望:“這真是個好地方!”事實證明,他确實很喜歡這裏,環境清幽,風景秀美,空氣清新,最關鍵的是他可以随着自己的喜好,把這裏建成屬于自己的動植物樂園。
承歡聽慶喜說過,早有了心理準備,所以當看到馬,牛,羊,狗,貓,兔子的時候還很鎮定,可當她看到屋角盤着一個手腕粗的花蛇的時候,還是吓的花容失色。拽着何隐竹的一角,結結巴巴的說:“你看,你看,蛇……蛇……”
“是銅錢,它還會再睡一個月才會醒。”
于是承歡記住了這條叫做銅錢的花蛇。
“這個罐子裏裝的是什麽?”承歡看到桌上有一個竹筒,好奇的拿起來。
“啊——那個是——”何隐竹想要阻止,可惜已經晚了,承歡看了一眼,吓的臉色慘白,見鬼了一樣的蓋住蓋子,哭喪着臉:“是……蜘蛛……”
冷泉憋住笑:“有那麽可怕嗎?臉都變色了。”
“不信你可以自己瞧瞧。”
冷泉原來在鄉下做農活的時候,毒蛇爬蟲見的多了,膽子頗大,她笑着打開罐子,然後僵硬在原地:“這……這……蜘蛛在吃蠍子?蜘蛛擠在一起,觸角摩挲着發出沙沙的聲音……蠍子已經……”
“泉姐姐,別說了。”承歡及時止住冷泉的描述。
何隐竹得意洋洋:“你們喜歡嗎?要不要我給你們弄兩只?”
承歡和冷泉齊刷刷的搖頭。
不僅如此,承歡晚上還做了一個被房屋那麽大的蜘蛛追逐的夢,醒了之後,再沒睡着過,這一夜,她相信冷泉的夢也不會比她美到哪裏去。
。
婉拒
承歡冷冷瞥了秦頌一眼,行過禮數,便問何隐竹:“隐竹哥哥……你在哪裏遇到秦公子的?”
“在玉器店裏,說來也巧,正好秦公子在為老板鑒賞一對玉瓶,我們就聊了一會,結果,你猜怎麽着?”
“哥哥發現秦公子不像自己想的那麽惹人厭,反倒成了好朋友。”承歡将镯子帶到手上,碰觸手腕的那一刻,仿佛将血液都凍結了。
“承歡姑娘果然聰慧。”秦頌看準機會稱贊承歡。
她對秦頌本無恩怨,上次交惡,都是因為何隐竹,現在何隐竹跟他和好,她也沒理由繼續為難秦頌,可是如果秦頌對李珛提起自己,到時候事情會往哪裏發展她也無法預料,被抓回靖王府。
不要,絕對不要。
“秦公子過獎了。我去叫人準備酒菜。”承歡不等何隐竹與秦頌同意,離開了二人。
承歡站在曲橋上,她得想一個不叫秦頌洩露自己身份的法子,翠青色的衣袂在風間恣意的飛舞,托起了她所有的青春的氣息,仿佛放開視線,她就要随風而去般的惹人憐愛。将發鬓落下的青絲掩在耳後,回首卻望到秦頌站在幾丈外。
“秦公子,難道是跟着我出來的?”承歡笑着問,她的目光璀璨,在傍晚的陽光照耀下,閃閃發亮,整個人沐浴在金色的光環中,美的像夢一般。秦頌在多少年後回憶起來,仍然覺得美的人心驚。
“我只想和姑娘單獨講幾句話。”
“如果是要我答應明天陪你看花燈,就算了。”承歡倚着橋欄懶洋洋的說:“等你考上狀元再說吧,殿試就在下個月,你還不讀書,滿長安亂逛,你考不上狀元,我現在答應你也沒有意義。”
“姑娘真是小看我了,連中三元對我來說并非難事。”
“狀元可是皇帝點的,你難道就那麽肯定皇帝陛下會喜歡你的文章?”承歡走到秦頌跟前,拍了拍他的胸口:“秦公子未免太自信了。”
“如果我當真中了狀元呢?”秦頌貼在承歡的耳邊說:“承歡姑娘可否賞臉陪在下元宵觀燈呢?”
承歡幽然嘆息:“秦公子,元宵節在那麽多人面前說了這句話,害得我被趕到這荒涼的山中,如果現在答應你,秦公子滿長安宣告,我還不得被我娘直接嫁人啊。”
“那日确實莽撞,望承歡姑娘原諒。我可以保證絕不會再對任何人說。”
承歡依然愁眉不展:“可是秦公子若當真中了狀元,哪還會看再眷顧我呢,我只是何府的養女,無論從哪方面都配不你。”
秦頌見承歡擔心,馬上解釋:“秦頌能得姑娘承諾,實屬三生有幸,怎麽會背棄承諾!只要承歡姑娘不毀約,我們明年燈會相見。”
“好,如果你當真中了狀元還未改心意,明年正月十五,今年相見處等我。”承歡立刻定下誓約:“不和任何人提及我,約定只有你我兩人知道。”
“如承歡姑娘所言。”
承歡松了一口氣,至少她還有接近一年的時間不會被秦頌洩露給李珛,再說秦頌能不能連中三元還都是未知數。
這時冷泉叫他們吃晚飯,秦頌讓承歡先行,承歡妩媚一笑,挽着冷泉走在前面。
。
識字
承歡不識字。
正确來說是不識幾個字,作為一個樂姬,她沒有受教育的權利。唱的詞令都是老歌姬口頭教的,全靠練習的次數多了才記住。晚飯的時候,何隐竹同秦頌讨論詩詞典籍,她一點也插不上嘴,秦頌以為是她矜持,便問她意見,承歡雙手一攤:“我不識字,你們說的我都沒看過。”
她不想裝有學問,因為是學問是裝不出來的,很容易被人拆穿且無法補救。
秦頌皺眉,承歡見了,歡喜的想,怎麽樣,無法忍受自己喜歡的女子不識字,無法和自己花前月下,吟詩賦詞?!太好了,秦頌不要再糾纏我了,去找一個适合你的大家閨秀吧。
“雖然遠了點,但我可以每天來教承歡姑娘識字念書。”
“承歡,你看有未來的狀元願意教你讀書,你得好好學啊。”何隐竹沒心沒肺的笑。
“怎敢勞煩秦公子,秦公子還是準備殿試要緊。明天請個教書先生就是了。”
秦頌只得作罷。席間雖和何隐竹談笑甚多,但眼睛始終沒離開承歡,最後連一旁服侍的冷泉也看不下去,幾次幹咳。秦頌留宿一夜,第二天被馬車送回了長安太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