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歡急了,阻止他再說。

“那好,不說了,來躺在這裏,讓我抱抱你。”

何隐竹摟着承歡,安然入眠,他知道這樣的日子不會再有多久了。

竹隐(上)

重新搬回何府之後,承歡半步不離何隐竹,陪着他說話,聊不切實際的未來生活,要離開長安,去蜀地隐居,蓋什麽樣的房子,院前種哪種樹木,有分歧的地方還會互相反駁。

何隐竹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甚至有幾次高燒昏迷。

何隐松向皇帝告了長假,在家陪何隐竹,他不知道為何在上次離開不久,弟弟的身體如此急轉直下,後來終于從承歡嘴裏得出了事情的真相,恨不得殺了她洩憤。承歡完全沒有抵抗的意思,除了在何隐竹面前,她已如行屍走肉。

十月初一,按習俗要送給親人送寒衣,何隐松作為禁軍都尉要管理這個能拉近将兵感情的事務,将家屬送來的冬衣,裝模作樣的發給老兵,講幾句感人肺腑的場面廢話。他的草草完成儀式,便打道回府,他要還要照顧何隐竹。

邁進何隐竹的後院,他就聽到了何隐竹的聲音。

“承歡——承歡——”脆弱而沙啞,但依然一聲一聲喚的清楚。何隐松在冬日裏只穿着亵衣,正往屋外艱難的爬行。

“隐竹,怎麽回事?”何隐松扶起弟弟:“承歡怎麽了?”

“我看到爹把她帶走了……大哥,你要救……救她回來……”何隐竹死死抓住何隐松的衣襟,嘴唇慘白,每說一句都幹裂出血。

何隐松大叫:“來人,來人——”

正端着藥碗的走來的慶喜,忙扔下藥碗,跑過來:“二少爺,你怎麽出來了,咱快回屋。”何隐松一腳踹到慶喜肚子上:“你們是怎麽照顧二少爺的,人都跑哪去了?”

“承歡小姐,說這裏有她一人就夠了。”慶喜被踢倒在地,慌忙争辯。何隐竹有氣無力的說:“不怪他們,是我叫他們都離這屋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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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想單獨和承歡在一起,不被打擾。

何隐松命令慶喜多叫幾人服侍何隐竹,就跑出去尋承歡,他心裏已經将事情猜着了七八分,寒衣節同部下喝的大醉的何赓回府了,正撞上承歡,于是強拉她去作樂。

果然,睡房外已經聚了很多看熱鬧的下人,何隐松二話不說,揮起馬鞭抽了幾人,衆人才散去。只聽屋內傳來何夫人的哭聲:“老爺,不能啊,承歡肚子裏可能已經懷了隐竹的骨肉,她是您的兒媳婦,老爺——”

“老爺,承歡改日再來服侍您,請先放我回到隐竹身邊去……求您,我不能叫他孤零零的一人。”這次是承歡的聲音,語音顫抖:“他是您的兒子,他現在病重,您難道就不想看他一眼麽?”

“哼,我的兒子?隐竹那個樣子哪有一點像我?”何赓聲如驚雷:“他不是我的兒子,你也不是我的兒媳,你早些把我伺候舒服了,我就早些放你回去看他。”

“老爺,你在說什麽啊,隐竹的的确确是你的兒子呀,你就算再嫌棄他,也不能說這樣的話——”

“哼,隐竹所患的病症,我秦家祖祖輩輩從未有過!誰知道你這賤人哪裏偷人生的,還有你,承歡,你從隐松的床上趴下來,鑽進老子的褲裆,你現在倒來對隐竹情深意切!”

嘶啦,是什麽錦薄斷裂之聲。

何隐松踢開門,冷着臉望着屋子裏,被何赓壓在身下衣衫不整的承歡,她并未抵抗,因為她已經打定主意,快些服侍好何赓,争取早日回到隐竹身邊去。

人憤怒到極點的時候,反倒可以笑出來:“你就不能等到隐竹咽氣嗎?他現在已經不行了。”何隐松這樣說。

竹隐(下)

“你說什麽?”承歡雙目沒有焦點,喃喃的問。何赓也被何隐松的話吓的停了手,她推開何赓,踉踉跄跄朝外跑去。

何隐竹見承歡披頭散發的跑了回來,慶喜正給何隐竹擦嘴邊的血,血是暗黑色的。大夫束手無策的站在一邊,給承歡讓出一條路。何隐竹剛才用盡全身力氣爬出去,燃盡了底氣,這會高燒不退,處于彌留之際了。

周圍的人來來去去,承歡只直愣愣的坐在一旁,看着何隐竹,直到月上枝梢。

“承歡……”勉強撐起身子。

承歡聽到何隐竹叫自己,承歡撲到床前:“你怎麽起來了,快躺下。”

“我覺得好多了。”何隐竹對母親,哥哥還有圍了一圈的下人笑:“我要和承歡單獨說幾句話,你們一會再進來好嗎?”衆人沒辦法只得離去,何夫人知道回光返照,預示着人的壽命将盡,哭的昏了過去。

等下人七手八腳把何夫人扶下去,屋裏終于只剩他們二人。

何隐竹握住承歡的臉,哀傷至極:“我……無法……保護你,我沒用。”他以前從沒有過要保護的東西,生活在屬于自己的世界裏,不想長大也不需要,可當承歡将他帶到現實世界,他發現他真的一無所長,不能保護她,甚至不能陪伴她。

“隐竹,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們就離開這裏。”承歡笑着說。

“你不要強顏歡笑,我知道,那樣太累了。”他不僅恨自己沒用,還恨自己的命長,他知道自己多活一日,承歡就要多一日在府裏受苦。

承歡咬緊牙關,一遍遍告誡自己不要哭:“我沒有強顏歡笑,真的。”

“那就好,你為我流淚太不值了,你流再多的眼淚,我也沒回報你。”何隐竹終于說出了他一直不敢面對的真相:“承歡,我不過是你生命中短暫的過客,你還會遇到很多人,很多事,等你老了,你會發現我實在無足輕重,所以,不要難過,也不值得為我難過。”

“你別再說傻話……”

“你過來躺這,叫我抱抱你。”何隐竹向床內移出一個位置給承歡,承歡貼着他躺下,被他摟在懷裏,何隐竹說:“我死後,你要離開這裏,雖然我看的大哥也喜歡你,但……但他太感情用事,過于沖動……我爹又……你都知道。我已經給你準備了許多錢財,足夠你下半生使用。”

承歡在他懷中哭的不能自已,聽着自己的愛人慢慢道來身後事,痛苦至極。

“你在我出殡的葬禮上,趁亂溜走,記住,不要遲疑,走晚了,你就走不出去了。”何隐竹将她摟的更緊:“走的遠遠的,找個實實在在的好人,不因你的容貌,不因你的錢財,而是當真愛你的人,幸福的過一生。”

承歡咬住自己的指節,直到關節泛白,最後出現一排血痕,終于止住了抽抽噎噎的哭泣,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何隐竹輕吻她的額頭:“如果你想我,就在元宵節那日點一盞明燈。”說到這裏何隐竹頓了頓,調笑:“如果不想,就算了。”

承歡也抹淚順着他調節氣氛:“還好不是叫我養條蛇或是養蜘蛛。”

“呵呵,我可比它們好看多了。”

“這世上還有誰比你好呢。”承歡貼在他胸口聆聽他的心跳,眼淚橫流,浸濕了他的亵衣。

天知道他有多愛她,他不想松手,想永遠這樣抱着她,不忍不舍,可他無法操控生命,他愛上這樣一個女子,她出現在他波瀾不驚的生活中,燦若春華,終将再度離開。

他不想死,不想離開她。

站在門外的何隐松紅聽着這一切,心如刀絞,許久不見何隐竹再說話,他忍不住走了進去,去試何隐竹的氣息。

承歡已經哭的睡着了,被他驚醒:“大公子……”

“他死了。”何隐松紅着眼圈說,他曾千百回設想過當這一刻來臨時的情景,卻不想是這般,他比想象中的冷靜,沒有崩潰,沒有哭泣,甚至可以完整訴說事實的真相。

他把承歡從床上拽下來,指着何隐竹的屍體:“隐竹死了。”

承歡試論落魄的爬過去,去試他的鼻子,果然已經沒了呼吸。

碧水藍天,落英缤紛。

飛舞的淡粉花絮下,是何隐竹随風飛揚的青色衣袖。

這些色彩交錯,她頭疼欲裂,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啓程

承歡沒有聽何隐竹的話離開何家,反倒是剛出殡歸來沒幾天就描眉點唇,紮進了何赓的房裏,徹夜尋歡,承歡怎麽媚怎麽笑,怎麽勾人怎麽說話。

有蠻番叛亂,戰況持續了三個月,仍不見好轉,皇帝派輔國将軍前去督戰,臨行前,皇帝設宴款待,何隐松趁何赓進宮赴宴的機會,把承歡堵在何赓的床上。

“原來是大公子……”承歡毫不遮掩自己的半裸的銅體,軟綿綿的說:“正好老爺不在,你來陪陪我嘛,好不好?”

何隐松握拳勉強把持住自己:“你是不是想叫将軍帶你去北方督戰?”

“老爺舍不得我,我也離不開老爺……”承歡一撩雲發,笑盈盈的說:“大公子究竟想說什麽?”

何隐松将承歡趕下床,把枕頭和被子都掀起來,扔到地上。

“你幹什麽?”承歡拉扯何隐松,試圖阻止他,卻被他推倒在地,接着何隐松手裏拿着從枕頭中掏出來的細小竹筒,站在她跟前,冷笑:“你好大的膽子,我就知道你才不會甘心服侍将軍,你一定會耍詭計,只是沒想到你竟然要毒死他。”

承歡見計謀敗露,頹然失去了一直支撐她的動力:“你怎麽知道的?”

“你的好姐姐冷泉告訴我的。”何隐松說:“你認為隐竹……的死怪将軍?”

“難道不是?如果不是他把從隐竹身邊拖走,隐竹追出來,哪會當夜病重身亡?”承歡回憶當天的情景,仍舊歷歷在目:“他作為父親怎麽可以那麽對他?!我恨他,要殺了他!”承歡第一次把仇恨毫不掩飾的吐露出來。

“用隐竹養過的毒蜘蛛,你還真懂得就近取材。你打算去一起去塞北的時候殺了他。”

承歡苦笑:“可惜現在看來不可能了,大公子是用私刑處死我,還是報官随你便。”

“隐松就那麽好?值得你這樣為他。”何隐松問她。在他心中,像承歡這樣的女子,是萬不會對一個毛頭小子動真情的。

“他哪裏不好?”何隐竹真心愛她,這個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會這樣對她好了。她發現自己根本沒懷上何隐竹大骨肉,所有的期望斷絕之後滋生的是無法化解的怨恨,她必須恨一個人否則她沒辦法活下去。

何隐松一腳踩碎竹筒,把裏面的毒蜘蛛碾做一灘泥水。

他的最愛的弟弟已經去了,眼前的女子是他生前的最愛。何隐松不止一次想過叫她去陪地下的隐竹,但終究還是不忍。

他的确外強中幹,他容易被感情左右,他都知道。

承歡,隐竹想讓你快樂的活下去,那麽我就幫你完成最後的願望。多年後,他曾後悔放妖顏傾城的葉承歡一條生路,而弄得朝綱大亂,天下将傾。但他心裏還是知道,再讓他選擇一次,他依然不會傷害她。

“承歡,我不會殺你,也不會報官,但你得離開何家,離開長安,永遠不許回來。”

承歡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你放我走?”

“如果你敢回長安,叫我再遇到你,我會殺了你。”何隐松無比決絕:“你把衣服穿好,我送你出城,之後的路,随你怎麽走。”

以何隐松的身份在夜晚出城易如反掌,他們站在城門之外,茫茫的夜色包裹着承歡纖弱的身體,她接過何隐松塞給她的銀兩:“大公子……我走了你怎麽和将軍還有……夫人交代?”

“交代?你以為你有多少分量?”何隐松冷哼。

“是啊……”承歡的話語隐沒在風聲當中,她跨上黑馬就要獨自一人再一次面對未知的命運:“大公子,我們以後不會再見了,你有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不要回來,否則我會殺了你。”

“是句讓人無法忘掉的話呢。”承歡揮起馬鞭抽打身下的黑馬,向着夜色馳去。

何隐松才發現去年也是這個時候,他遇到了在河邊凍得瑟瑟發抖的承歡。

“不要再回來長安……”

何隐松輕嘆,在黑夜中呵出一串白霧。

承歡走的決絕一如她的決心。

她一定要掌握自己的命運,也要掌握天下人的命運。

揚州

三年後。

揚州接屋成廊,連衽成帷,市積金銀,人擁錦繡,酒簾歌樓,咫尺相望。且,四時有不謝之花,八節有常春之景。海陸珍寶,绫羅綢緞,百工技藝,富商大賈雲集于此。

歌姬脂粉并不比秦淮河畔少,且更具江南溫婉的性子,不知多少文人才子流連其間,放棄功名,沉醉在溫柔鄉裏。

秦頌作為朝廷特派的欽差大臣來揚州視察鹽政,揚州太守徐經及其他官員跪在衙門門口畢恭畢敬的等他下轎。

他擺足了官威,才出了轎子,審視四周。徐經擡頭瞄不及自己一半歲數的欽差,感嘆人和人不能比,人家年紀輕輕就做了特派欽差,自己上下打點,快五十歲才混了一個太守。

鴉雀無聲,揚州數十大小官員等待着秦頌的指示。

此時,秦頌的目光穿過匍匐的官員,忽然看到那個魂牽夢萦的身影,但僅僅一瞬又消失不見了,這樣的情景出現過很多次,秦頌苦笑着搖搖頭。

他兩年前又被調職回長安,曾去何府打探過,何隐竹已經死了,承歡不知去向,何赓在北疆的平叛中立了大功,加封太子少傅,何夫人因隐竹之死受了刺激,一病不起,長期卧床。

何隐松升任禁軍總領,官居二品,去年又娶了皇後的嫡女淳菱公主李媛,父子兩人掌握重兵,權傾朝野,朝中巴結他們的官員,能踏破門檻。

徐經本身不幹淨,秦頌來視察鹽政,他已經吓的幾天沒合眼,很怕秦頌一狀告到皇帝那裏,可他把秦頌迎進府中,短暫交談過後,他發現秦頌并沒有年輕官員的咄咄逼人,揪住對方把柄猛打的架勢。

徐經認為秦頌可以拉攏,想盡辦法侍奉這位欽差。

是夜,徐經找來一個自認為絕色的女子,秦頌已經睡下,門口的侍衛把女子攔下通報:“大人……徐大人派人來見你了。”秦頌自然知道徐經打的算盤,他雖然喜歡美女,今夜卻無興趣:“叫她回去。”

“秦大人,我是承歡。”

秦頌一個激靈,睡意全無,親自打開門,卻見門口的女子,他根本不認識,不禁怒目:“你怎麽可以叫這個名字,快滾!”他本是極少爆粗口的,但這次實在沒忍住。

女子面龐白淨,年紀不過十五六歲,五官并不精致,但湊到一起別有種清雅純潔的韻味。她無意離去:“秦大人,我家主人說,如果你不滿意我,他再派其他的女子來。”侍衛攔住女子,呵斥她退下,女子不慌不忙在轉身的瞬間說:“只是能叫秦大人滿意的女子,需要您在長安正月十五元宵節自己去等。”

“慢着!”秦頌喝止侍衛:“放開她,你們都退下。”

待侍衛退下,秦頌迫不及待問:“你剛才說的那話什麽意思?”

“我也不知道什麽意思,是我家主人告訴我這樣說的。”

“你是誰?你家主人又是誰?”秦頌恨這些問一句才答一句的下人。

“我叫碧玉,是雎鳳閣的歌姬。”碧玉彬彬有禮的答道:“我家主人經營着揚州三所歌樓,徐太守從我們那裏挑歌姬來服侍大人,這席話是我們雎鳳閣的鸨母臨行前告訴我這樣說的,說是主人的吩咐。”

“你去叫鸨母來見我……”秦頌想了想:“算了,我跟你去找他們。”

再遇

揚州最有名的青樓當數雎鳳閣,無論是質量數量都遙遙領先,就是這裏二等的妓女姿色資質都要比別家的花魁強。碧玉同秦頌來到雎鳳閣前,秦頌發現門前居然停着許多官轎,不禁冷笑一聲。

碧玉引秦頌上樓,雎鳳閣做的不是清水生意,這裏的歌姬都是既賣藝又賣身的,晚上正是歡樂之時,銀笑浪曲不絕于耳。

“您就是秦大人吧……”一個濃妝豔抹的肥婆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的說:“別往上走了,我們家主人不在這裏,你若要見他,我們得蒙上你的眼睛,從這裏送你過去。”

“你們家主人到底是誰?要見不便,少整這些把戲。”秦頌不滿老鸨輕慢的态度,拂袖而去。碧玉和老鸨也沒阻攔,似乎是吃準秦頌會服從,果然走出幾步的秦頌又折回:“蒙眼就蒙眼,帶我去見他,我看你們還敢謀害朝廷命官不成。”

秦頌蒙着眼睛,走了許久,終于被摘下眼罩。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處大宅,孤零林的座落在竹林當中,風吹過,翠竹作響,更顯清幽,但與周遭景色不同的是,宅子門口懸挂着兩盞大紅明燈,照着通向府內的石階。

“秦大人,請吧。”鸨母做了個手勢。

秦頌覺得自己真是瘋了,如果是徐經要害他呢,被騙到這麽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但是既然已經來了,是與不是,必須有個明了的答案。他踏上石階,穿過院內的竹林,隐隐聽到了悠揚的琴聲。

那個人比以前更美了,秦頌在看到她那刻,甚至覺得她更适合同周圍的景色一起被裝裱在卷軸當中,成為這世上最美的圖畫。

“承歡……”

承歡停止撫琴,凝眉看他:“秦大人。”

“真的是你?”秦頌走近前:“你知道我有多想見你……”

承歡沒有秦頌那麽激動,淡笑:“誰叫秦大人沒早些來揚州。”

“你一直在揚州?”

“嗯。”

“這三年你過的好嗎?”

“好。”

“你是雎鳳閣背後的主人?”

“是。”

秦頌連連發問,承歡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着。秦頌知道自何隐竹死後,承歡一直居住在揚州,買下當時馬上就要關門的雎鳳閣,短時間之內叫雎鳳閣煥然一新,成為揚州最有名的妓館,又盤下醉仙居,琉璃館,生意越做越大,俨然成了揚州脂粉區的真正的主人。

“看來你這些年過的很好。”秦頌釋然了,承歡比他想象的生活要好百倍。

“倒是秦大人這三年過的如何?想必已經加官進爵,不似往昔了吧。”承歡定了定說:“秦大人金榜題名之後不辭而別,我以為大人早将我忘了,沒想到用葉承歡之名還能邀大人至此,實乃我幸。”

秦頌慚愧:“承歡,我并未中狀元,哪還有臉面去見你,但我這些年一直挂念着你,每年元宵節,我都會去初次邂逅的地方去等你。”确實,當知道自己只是殿試第三名之後,秦頌自覺顏面無存,匆匆離開了長安。

承歡聽到這裏,笑了笑:“可我卻從未惦念過秦大人。”

權欲(上)

本來承受能力就非常強的秦頌,經過三年的官場摸爬,自己認為抵抗挫折的能力已經更上一層樓,卻還是被承歡這一句攪的心裏涼絲絲的疼。

“哈哈——承歡,三年未見,你就不能撒個謊安慰安慰我嗎?”

“秦大人仕途如意,年少而居高位,哪還需要我這小女子多嘴讨您歡心,揚州太守作個差點把雎鳳閣翻個底朝上,就是為了給你選個入得了眼的歌姬。”

“你從徐經那裏知道是我,于是特意派人以你的名字引我注意,難道不是沒忘了我麽。”秦頌半真半假的試探承歡。

“秦大人怎麽說也算是承歡的故友,約大人前來敘敘舊,飲飲酒,也不枉相識一場。”承歡說罷,喚人端上清酒,擺出徹夜痛飲的架勢:“不知道秦大人可否賞臉。”

秦頌先飲過一杯:“承歡肯見我,秦某怎能推辭。”

酒過三巡,秦頌忽然握住承歡斟酒的玉腕:“承歡,我怎麽才能得到你呢?”

“那秦大人覺得你該怎麽才能得到我呢?”承歡反問。

“你說,只要你能在我身邊。”

承歡掰開秦頌的手,繼續斟酒:“我要大人休了你的妻子,給我搬到這裏居住。”

秦頌愣怔,他于去年娶了戶部尚書薛澍次女薛憐兒,薛憐兒美貌溫柔,他萬沒有休妻的借口,更何況他要聯合秦薛兩家的政治勢力,共同對抗宰相陳臣,現在要他棄官搬到這裏,放棄所有的權利……

承歡見他遲疑,忙說:“好了,承歡只是說說罷了,我們吃酒。”

“承歡,你給我點時間思考一下,我會做出取舍的。”秦頌哀求。

承歡似乎很滿意,主動坐到秦頌懷中,勾着他的脖子,秦頌大喜,這是承歡第一次主動和他如此親近。承歡伏在他耳邊:“秦大人要取舍,但取舍之後的去留,我根本就不稀罕。”

“什麽意思?”

“如果要好好思考才能留在身邊的人,那未免太沒保障,我要冒的風險也太大了。”承歡把玩着秦頌系冠的紅纓,嬌滴滴的說:“我想要個死心塌地的夫君,卻得到個丢棄抱負,心有不甘的男人,你想要個供你金屋藏嬌,百依百順的歌姬,卻得到個不喜長安繁華,安心隐居的野婦。這虧本買賣,你我都不會做的。”

“話中有話,不如直說。”秦頌道。

“秦大人心中最喜歡什麽,應該十分清楚,不是醉卧美人膝,而是執掌天下醉卧美人膝。沒有了權利,秦大人覺得活着還有意義麽?”承歡點破謎題:“就如同三年前,發現自己沒中狀元,你失意而去,心裏想的恐怕都是自己的人生不如意,沒有了權利,要美人何用?”

秦頌不語。

“所以啊,秦大人,我在你心中并非不可代替,我不過是你春風得意政治生涯的點綴。”承歡一點一點的撥開雲霧,将秦頌隐藏着的真實想法剝離出來:“秦大人,其實你的仕途并不順吧,你要查的揚州太守是蜀王的人,而蜀王可比太子要得寵,得罪了蜀王……啧啧,以後的日子不好過呀……如果放過徐經徐太守,宰相大人也不是吃素的,這可怎麽辦好呢?”

秦頌擡起承歡的下巴,兩人嘴唇近在咫尺:“……看來男人的嘴在床上真不老實,都叫你的歌姬們把消息打探去了。”

暧昧的氣息在兩人之間彌散開來,但中間摻雜着的陰謀卻在彼此的眼底清晰可見。

權欲(下)

“你究竟是誰?”

“是能幫你的人。”

“那你想要什麽?”秦頌退去她的衣衫,順着鎖骨一路吻上,承歡只是高昂了脖頸讓他去吻:“我想要的很多,恐怕不是現在的你能給的。”

“真是好笑,剛才你不還說要淡泊名利,隐居山林,怎麽說變就變,現在滿腹的所求。”

“這個世上能和我相擁相伴的人,已經不會再回來了,我自然也沒必要再等。”承歡已經感覺到了秦頌燃燒的*****,她輕抿朱唇:“……不如你我合作,共享榮華如何?”

秦頌伸手探進她裙擺之下,撫摸着她光潔的腿,忽然觸到一片冰冷,濕滑而粗糙的質感粘噠噠的掠過他的手背:“這是什麽鬼東西?”他一把扯開承歡的底裙,驚見一條拳頭粗的蟒蛇纏在承歡白皙的大腿上,血紅的芯子仿佛在滴血一般,被秦頌驚擾,嘶嘶作響。秦頌猛地推開承歡,跌坐在地。

“銅錢!”承歡托起蟒蛇的下颚,引它繞上自己的脖頸:“不要胡鬧,莫吓着秦大人。”

“它是你養的?”

“是,吓倒大人了嗎?”承歡明知故問,一想到秦頌可能被她吓的以後房事不舉,便想笑:“銅錢不咬人,你可以來摸摸它。”

名副其實的蛇蠍美人:“你把它拿遠點。”

“來,銅錢乖,從娘身上下去。”承歡一句話,蟒蛇便貼着承歡的後背游了下去,但仍在她不遠的地方盤踞,承歡說:“秦大人,對我剛才的提議,有什麽想法盡管說出來。”

秦頌被蟒蛇吓的這會仍然心律不齊:“如何共享榮華?”

“親大人是聰明人,難道還要我說明。”承歡回到桌前,斟滿一杯冷酒,小飲一口:“我能做什麽,秦大人能做什麽,我們彼此都清楚。”

“你是說……将你引薦給……”秦頌話說半句,便停下了,難道叫他把承歡拱手讓出,獻給其他人的男人,讓她在別的男人身下嬌喘,他做不到。可轉念一想,承歡對自己沒有半點情誼,她終究要去尋找配得起他的男人。

她的容顏帶來的災禍是他無法承擔的。

“秦大人想的如何了?”

權利,美人,哪個重要……

美人注定不是屬于他的美人,那麽他要得到他想要的權利。

“你想叫我将誰引薦給你?”秦頌心裏一片荒涼,他知道無論誰見過承歡都會一見鐘情。

承歡沾着酒水在桌上寫了幾個字:“這個人。”

秦頌掃了一眼:“為何是這個人……長安比他權勢大的人有的是,我甚至可以安排你與太子見面。”

“正因為他不是最有權勢的才有趣。”承歡抹去字跡,笑着說。

她已經看透了這個世界,沒有任何價值和能力的人,連得到同情的資格都沒用,更別提讓人尊重自己的命運了。

她已不需同情,憐憫,她要的更多,她要保護自己幸福的能力,還要撥弄戲耍他人命運的權利。

她要醉生夢死的歡樂,要撕裂這個世界的快感。

她要站在高處,看着王子侯孫捧着被她打碎的江山哭泣。

重回長安

離開揚州之前,承歡将三座歌樓連帶着裏面的花魁雛妓一同轉賣給了一個大商戶,獨留碧玉一人照看她在郊外的宅子。

承歡指着厚厚一疊的銀票對秦頌說:“這些錢歸你了,你覺得你該用來做什麽?”

“送錢給蜀王,或者……送人情給蜀王。”

秦頌不僅讀書在行,玩起官場人情也是好手。他已經知道該怎麽辦了,很快,他狠查徐經貪污挪用的鹽政賦稅數額,歷數他的罪責,在徐經吓的癱軟的時候,卻拿出賬本給徐經核對,而此時失了魂的徐經卻發現巨大的賬目虧空已經被填補上了。

秦頌高高在上的俯視徐經,帶着神秘的笑:“徐太守,我念在你也做過許多為民的好事,姑且繞你一次,下不為例。”徐經跪地磕頭致謝,直到秦頌衣袖一甩,邁着官步離去。

秦頌知道徐經敢貪鹽政,是有背後的蜀王撐腰,救了徐經就是賣給蜀王一個大人情。

秦頌和承歡離開揚州,回到了長安之後,宰相陳臣看到秦頌上報揚州太守徐經沒有貪贓枉法的上報,很是得意,因為他有确鑿的證據徐經有問題,他再派人去查,準備治秦頌一個失職之罪。

但結果卻是徐經是清白的,賦稅一點沒有虧空。

陳臣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消息所說的虧空數額,絕對不是一個月能湊齊的。至少以徐經和秦頌兩個人的狀況是湊不齊的。

至于蜀王,他絕不會出手去救徐經這個棋子。究竟裏面有什麽貓膩?!

這個問題至死他也沒弄明白。

承歡又回到了長安,長安有它特有的奢靡和錦華,衮衮諸公,貴婦美飾。王孫小姐顧不得為羅衫下的碾碎的牡丹花瓣傷心泣懷又會有新的絲竹管弦來填平他們空虛的心事。

秦頌将承歡安排在一處安靜的民居內,這裏住的是秦府辭退的一對姓劉的老夫婦,因為年紀大了,秦府便給了養老錢送出府了。

“承歡,你這次可幫了我大忙,真不知該如何謝你。”

“你知道該怎麽謝我的。”承歡語氣暧昧,柔柔撫摸秦頌的胸口。

秦頌被她撩撥的起了欲火:“你不想跟我,就別勾引我,否則我真的生氣了……”承歡嘆了口氣,掀開手裏拎的竹籃:“銅錢,娘惹秦大人不高興了,可怎麽辦好呢。”

“你——你快把它拿走——”秦頌立刻退了幾步,正好踩在給他們端茶水來的劉大娘的腳上,差點被淋了一身水。承歡把裝銅錢的籃子重新蓋好,垂手而立。

“這位是……”承歡給秦頌使眼色,要他介紹一下,秦頌清了清嗓子互相介紹:“她原本是秦府洗衣房的下人,你叫她劉大娘就行了。而這位……葉承歡,是我的故友的妹妹,家裏有點事,在這裏小住幾日。”

“劉大娘。”承歡甜甜叫了一聲。

“這麽漂亮的女兒家,我活這麽大歲數還是頭一次見。”劉大娘贊嘆,她想承歡一定是哪個大家族落難的小姐,才能生的如此美貌豔麗。

禦史劉埑

“你就先暫住在這裏,等安排妥當,我自然會來找你。”秦頌說完,吩咐劉大娘好好照顧承歡,離開回府去了。

“葉小姐,你坐,喝水,喝水。”劉大娘局促不安,她做了一輩子下人,對官家有種骨子裏的畏懼感。承歡接過茶具,莞爾:“劉大娘,不必這樣客氣,折殺我了,将我當做你的女兒就好了。”

“老婆子,我回來了,剛才什麽人來了?”劉感原本是秦府的轎夫,後來老了擡不動了,就和妻子雙雙出府單獨過日子,現在幫商戶送酒,收入也不錯。

“死老頭子,叫什麽叫,吓壞了葉姑娘。”劉大娘此刻真的覺得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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