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只有你了

第36章:我只有你了。

并排多輛黑色轎車停滿整個陵園門口的路旁。漆黑一片的人群将牧師圍繞。

兩鬓斑白的牧師胸前挂着十字架吊墜,嗓音緩慢低沉,平靜敘述着這位企業家的一生,模版似的追悼詞,走過場的人群。

天氣驟變,下起暴雨。

有人在身後為柯雲爍和祁宋撐起一把傘。

祁宋側目看向柯雲爍,他緊盯着墓碑上的老人,滿眼皆是難以置信,像是還未從父親離世的現實中走出。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那時的他牽着父親的手,目光跟随對方落淚的視線,不理解自己的母親為什麽忽然就成了一塊墓碑上的黑白照。

在祁宋将視線移向柯雲爍身側的手時,才發現他正握拳到微微發顫。

他正要伸手去握住對方的手,柯雲爍忽然擡起步伐,轉身走出傘外,徑直地往柯明彥走去。

待祁宋反應過來時,自己的手停駐在半空,抓了片空氣,連對方的袖口都沒摸到。

柯明彥被柯雲爍一拳砸倒在地。

暴雨肆虐,柯明彥被自己的弟弟摁倒在地,迎面遭受雨水沖刷和對方持續不斷的拳頭,被雨滴砸地聲響遮蓋的怒吼穿出暴雨。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為什麽?!”

“你為什麽要把我們的父親殺了!?”

“柯明彥!你他媽告訴我到底為什麽?!”

柯明彥不再白白挨打,翻身将柯雲爍壓在身下,也握拳朝他臉頰打去。沉穩的兄長形象轟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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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雲爍你就不該出生!”

“你跟柯明風就不該出生在這世上!”

更荒唐的畫面出現,一襲黑壓壓的人群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簇擁而上地将他們兩人扯開。原本莊嚴肅穆的葬禮猝然變成了混亂的勸架現場。

祁宋緘默不語,面色毫無波瀾。默默地盯着他們兄弟二人在地上打作一團,濕膩的泥土将兩人的西裝弄得泥濘不堪,拳拳到肉,毫不留情地互毆着。維持了多年虛假的兄友弟恭,在父親的葬禮上大打出手,徹底決裂。

或許這就是柯海耀的報應吧,他的兒子們在自己墳前竟如此失禮。

暴雨逐漸停歇,葬禮最後也潦草結束。

車後座門合上,過于寂靜的車內,柯雲爍發絲尖水珠滴下的聲音格外清晰。

車輛緩緩啓動,祁宋坐在他身旁一直保持着沉默,從葬禮開始到結束,他沒跟柯雲爍說過一句話。

柯雲爍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滿身狼狽,甚至西裝一角還沾染着陵園的泥濘,血漬混雜着泥土幹涸在嘴角,眉骨青紫一塊。

祁宋在醫院的時候,就聽到柯雲爍無數次控訴柯明彥對柯海耀所做之事。

——“你為什麽要害他?”

——“你為什麽要把我們的父親殺了?”

名門世家中的争權奪利,祁宋并不懂。但在自己遭受的那些和祁昭所受的傷害來看,他覺得這個家的人未必做不出将親人推向死亡的事情來。

柯雲爍眼角猝然滑下一道淚,淚珠在他的下颚處搖搖欲墜。

他從小都一直活在長輩編織的甜蜜幻象裏,自然是無法輕易接受這樣殘忍的事實。祁宋掏出絲巾,輕輕地覆在柯雲爍的嘴角,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幹血污。

柯雲爍這時候才有點兒反應,呼出的氣息短促地壓在鼻腔,他轉臉看向面無表情的祁宋,雙眼漸紅,眼淚愈加無法抑制。

“好好的一張臉,都成什麽樣兒了。”

祁宋躲避他過于炙熱依賴的目光,側目替他擦拭臉上的血漬與泥濘。

“在你父親葬禮上這樣鬧,如果被媒體拍到,免不了被人送上頭條,成熟一點兒吧。”

柯雲爍沒回應,只是眼眶通紅地望着眼前的祁宋。

如果從頭到尾都是他自己一個人扛着,沒有人站在他身邊,或許身體的保護機制會讓他扛過去。但偏偏祁宋一直陪在他身邊。從八年前就總在他身旁,無論喜怒哀樂。

這讓他怎麽能放手,怎麽能不依賴?!

柯雲爍忽然抱住祁宋,在他瀕臨崩潰的那一瞬,祁宋的臂膀接住了他。

祁宋抓着帕子的手停在原地。

他說:“我只有你了。”

柯雲爍在十九歲這年,經歷了父親去世,母親不管,兄弟決裂。

他從前無法感同身受祁宋失去雙親後的痛苦,只是出于憐憫同他交好,但卻沒想到對方會對他更好,習慣了被寵愛的柯雲爍自然是全盤接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對方的付出,理直氣壯地從中索取溫暖。而祁宋也因為雙親的離世而孤獨難過,若有人待他好,他也會愈加喜愛對方,直至在多年後,對柯雲爍生出了不一樣的情感。兜兜轉轉過後,竟落得了這樣的局面。

此刻的柯雲爍,終于能真正地體會到祁宋那時候的心情。只是以前的祁宋沒有依靠,但柯雲爍現在有祁宋,他賴着這個擁抱向祁宋索取安慰與溫暖,将自己所有脆弱的情緒盡情傾瀉而出。

最後道出一句“我只有你了”。

祁宋太明白這句話的份量之重,但他再沒有勇氣,也再沒有精力去做柯雲爍的避風港了。

伴随着柯海耀的去世,柯明彥對興洲集團的完全掌控,柯雲爍對股權的放棄,失去了利益的糾纏,這個婚姻也變成了一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婚姻。

整整一周,柯雲爍都待在海邊別墅裏,情緒低落。

柯雲爍在這幾天,時常容易崩潰。夜晚抱着祁宋睡覺時,總是哭得泣不成聲,也總在他耳邊不停重複着相似的話。

“你不用原諒我父親,你想一直恨,就恨吧。”

“但是你不要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

“你要一直待在我身邊,知道嗎?”

“你以前就答應過我的,要遵守承諾……”

祁宋從不給任何回應,每次都由着他發洩自己的痛苦情緒。

自從柯雲爍雇了位阿姨回家,祁宋每天早上起來都能看見自己平時裏喜歡倒騰的早飯,只是做飯的那個人從他,變成了傭人。還有花瓶裏養着的香槟玫瑰,每天都是新鮮的。甚至蓋着紅布的鋼琴也被收拾得幹幹淨淨。

柯雲爍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意識到,自己對祁宋的依賴仿佛着了魔般病态,在柯海耀去世之後更甚。他醒來後找不到祁宋,整個人就容易暴躁,翻遍整個屋子,在他的目光落在客廳,用噴壺小心翼翼地澆蓋綠植的祁宋身影時,他幾乎是從二層跑下來,從身後緊緊地抱住對方,比任何時候都要黏人。

客廳電視被打開,柯海耀離世,柯雲爍放棄集團股份,柯明彥接手興洲集團的新聞鋪天蓋地。

祁宋像往常一樣,陪柯雲爍待在家裏一整天。

天氣漸冷,接連下了好幾天暴雨,海邊狂風大作,整間別墅門窗緊閉,将所有狂亂的動靜隔絕在外。

祁宋站在廚臺前,盯着透明水壺出神許久。

直至“叮”聲響起,思緒才被拉回。

他下意識看了眼縮在客廳沙發的柯雲爍,神色複雜盯了半晌,許久才收回目光。他倒了杯溫水,将安眠藥取出一粒,撥開膠囊将其中的粉末倒入杯裏,攪和着直至融到水中。

祁宋捧着杯溫水走到沙發前,對他說:“快十一點了,睡覺吧。”

柯雲爍聞聲轉眼看向祁宋,目光失落疲憊,眼睑略紅,祁宋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柯雲爍,那時候的他受了委屈,也是這樣縮在沙發,擡頭看着他,眼裏皆是委屈與難過。

柯雲爍又緩慢地将目光移向祁宋手裏的那杯溫水,接過後整杯喝了下去。

安眠藥作用很快,在柯雲爍回房躺下不到五分鐘就熟睡過去。

半個小時後,床頭手機震動響起,祁宋從柯雲爍懷中起身,撩開被褥,撈過手機接下了那個來自美國的號碼。

電話那頭傳來不熟練的中文聲音:“祁宋先生,您的弟弟已經平安到達,請問您什麽過來?”

祁宋捏着手機,拉開衣櫃,目光落在那個被堆在角落的黑色行李箱,說:“我收拾一下,等會兒就去機場。”

“好的,我們等您消息。”

祁宋随意扯下幾件衣裳,塞進行李箱。收拾好以後他拉着行李箱起身,卻在擡起步伐時停頓了一下,他把無名指的戒指取了下來,放回抽屜的紅色絨盒裏。

他看向睡着的柯雲爍,腳步不自主地挪到床邊,蹲下身子。

目光落在對方眼角的淚珠,祁宋伸出手,指腹輕按在那處,溫柔又小心翼翼地拭去了那抹淚。

他遲早要獨自面對這些傷痛,就像自己八年前那樣,一開始就追求的平淡,對他們而言是來自不易的,生在這個權欲至上的豪門世家,免不了争權奪利,如履薄冰。為了點兒自由和平淡,就要付出極高的代價。

柯雲爍年幼時被長輩們寵愛的假象随着他年齡的增長而逐一破滅,逼着他去面對殘酷的現實。比如疼愛他的父親也會利用他,比如那個看着溫和友善的兄長,其實早就将他視為眼中釘,用盡辦法打壓他,逼迫他讓步。比如他母親,在三年前離開時只是笑着對他承諾,只是離開一段時間會馬上回家,但一別就是三年,躲在西班牙連自己兒子都不願意見上一面,甚至丈夫的葬禮也不出面。又比如祁宋,在得知所有真相以後,待在他身邊只因等待自己弟弟的轉院而盤算着離開,而不是柯雲爍強硬着不願意離婚,用過去的親密關系來捆綁現在的自己,他就不會離開他。

祁宋走到門前停駐腳步片刻,又轉身看了眼熟睡的柯雲爍。

沒有誰能給誰一個家,也沒有誰離不開誰。

祁宋拉着行李箱輕聲走出房間,合上了門。

淩晨十二點過半,祁宋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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