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章
28 第 28 章
樹林中淅淅索索的聲音作響, 像是毒蛇暗中游走,毫無溫度的冷瞳窺探着火光。
營地裏卻似乎是沒了生氣,一片滲人的死靜, 只有幾處篝火在黑夜中偶爾爆出噼裏啪啦幾聲乍響。
掩藏在樹林中的衆人有些奇怪:“怎麽這麽安靜?”
領頭人心裏也覺得有些異樣, 但面上卻冷笑:“許是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倒也省了咱們不少事。”
雖然這麽說,但到底還是謹慎行事。他一聲令下,衆人順着樹叢潛行到營地中分頭搜查。
領頭人長刀挑開帳篷門簾閃身而入, 壓步繞過隔擋的屏風,卻見裏面空無一人。
只一張竹席。
床鋪方方正正整齊疊放在竹席上, 領頭人走上前摸了摸竹席,上面落了薄薄一層灰。
他搜查一圈沒見端倪,從屏風繞回,帳篷裏的陳設盡入眼底。
一張桌子, 一把椅子。
上面的卷籍毛筆都在, 卻沒有水壺和杯子。
水缸裏的水也都已經見底。
其他黑衣人陸續走進來彙報:“老大,一個人也沒有。”
“我也沒發現一個人, 藥材和糧食都沒了,連外面的水缸都沒水。”
領頭人心中猛然一驚:“糟了, 快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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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為時已晚,他話音未落,一* 道血跡飛濺在舊黃的帳篷上,兵刃交接的脆響間,不斷有重物倒地的聲音。
帳篷中幾人連忙提刀出去,入眼已經是一片倒勢。
營地內火把連天, 将黑夜染成紅光。
不知何時冒出的一群身配長劍的藍衣護衛已經将他們團團圍住。
領頭人提刀大喊:“殺出去!”
然而對方人多勢衆且武力強盛, 未過幾招, 幾人就被制衡在地,劍鋒直指眉心。
領頭人自知難逃,還是不死心就這般莫名其妙被抓:“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話音剛落,包圍的侍衛退開一條道路,領頭人望去,就見一道修長身影信步走來。
那是一個穿着月白長袍的公子,腰配長蕭,青玉發簪在月光下流光驟逝。
衣着雖簡卻可見世家公子的貴胄之氣。
他的面容清俊,一雙狐貍眼似笑非笑,垂眸望向幾人輕聲道:“介紹一下,在下是新上任的揚州知州付清輝。”
聽到這個名字,領頭人不可置信:“怎麽可能,你不是剛進揚州地界嗎?”
付清輝眉梢微挑:“看來閣下對我倒有幾分了解。”
他微微一笑,“可惜了,了解的還不夠。”
在領頭人驚駭的目光中,付清輝緩緩蹲下身子,一直胳膊壓在左膝上,聲音溫和似在聊家常。
“你是揚州人士嗎?”
領頭人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付清輝笑了起來,一雙狐貍眼彎得細長:“既然是揚州人,身為揚州百姓的父母官,我給你一個将功贖罪的機會。人這一生能回頭的機會很少,要好好珍惜。”
*
望山後山
“咳咳咳......”
餘嬌嬌立在山洞門口,望向山下營地裏隐隐可見的點點火光。
身後是此起彼伏的咳嗽聲,醫師們正在給病患們喂藥。
雖然藥方研制了出來,但病去如抽絲,許多人的咳疾依舊未痊愈。
他們趕往後山雖不倉促但也匆忙,盡量輕裝簡行,除了食物藥材等必需品,其他都未攜帶。
夜深露寒,許多人身子都有些受不住。
餘嬌嬌轉身望向沈獻,他這兩日昏昏沉沉,喃喃呓語,渾身發抖,連睡夢中都眉頭緊鎖,冷汗連連,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中途似乎是因為劇痛醒過來幾次,但清醒時卻愈加痛苦。
張醫師等人對此也束手無策,診斷不出病症,他們沒辦法只能給沈獻上了麻沸散,讓他昏睡過去,許是能好受些。
山道傳來淅淅索索的聲音,有人小跑上了山。
壯年的男子們紛紛提起錘頭刀斧擋在餘嬌嬌面前,見來人是一個藍衣侍衛,才松了口氣放下警惕。
“表小姐,山下已經處理好了。”
餘嬌嬌點頭,朝其他人吩咐道:“收拾好東西下山吧。”
她身後的漢子聽到這話不免驚喜:“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他們一群人來望山已有月餘,又歷經生死,早已疲憊不堪,只想回到揚州城中和家人團聚。
藍衣侍衛頓了頓,朝餘嬌嬌道:“表小姐,公子讓您放心,揚州城中的事情他會處理妥當。但流民疫疾尚未根除,為了城中百姓安康,你們暫時還不能離開望山。”
餘嬌嬌對此到無異議:“付大人考慮周全,理當如此。”
見她神色如常,藍衣侍衛松了口氣。
他自小跟在公子身邊,當初退婚時餘嬌嬌的潑辣他可是親眼瞧見的,本以為這表小姐被公子變相禁足會生氣拿他撒潑,沒想到居然如此配合。
他接着寬慰:“不過表小姐放心,公子會将你們所需用品盡快送來,有什麽需要盡管提。”
“那就替我多謝付大人了。”
*
昏昏擾擾,光影缭亂,似是有許多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記憶中飛快劃過,有無數嘈亂的聲音覆在耳邊響起。
“這孩子單名一個獻字。”
“獻?好名字,好名字,哈哈哈,好名字!”
“放了你們?若不是我,能有你們的存在,能有這孩子的存在?”
“你也配過生辰?你的出生是一場陰謀,你的每一滴血都肮髒又下賤。”
“不,不,他可是個寶貝,他不能死,必須救活他!”
混亂的,嘈雜的,紛紛擾擾的聲音充斥着腦海撕扯他的靈魂,像是要将他絞碎成紙灑入深淵。
忽然,眼前一片橘紅的刺眼光亮,将沈獻從黑暗中拉扯而出。
他的眼皮微動,睫毛輕顫着緩緩睜開雙眼。
入眼是有些陌生的帳篷頂,鳥兒的啁啾聲夾雜着孩童的嬉笑從帳篷外輕盈飛劃而過。
天亮了。
他放空片刻,緩了緩神,瞧着帳篷中的陳設才想起自己如今是在何處。
沈獻撐起胳膊想起身,但手腕處突然傳來一陣劇痛,讓他整個人跌趴在床上。
這疼痛讓他徹底清醒。
“你醒了。”
一道陌生的清脆女聲傳來,沈獻擡頭望去,就看到一道橙黃色的嬌俏身影。
他眼中迷惑片刻,旋即想起來:“你是餘嬌嬌的侍女,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個女孩不是在揚州城裏嗎。
銀臺将藥粉和紗布放在床邊,笑意盎然:“是啊,你睡了好幾日了還不知道呢,如今流民的病情已經大好了,新上任的付知州允許揚州城門放行。主人給這些日子待在望山的工人們都放了長假,讓他們回家休養。這邊人手不夠,我就過來幫忙了。”
她努了努嘴,“喏,你手腕的傷都是我每日不辭辛苦給你換的。你也真夠變态的,想不出來藥方也不至于自殘啊,到頭來還得本姑娘伺候你。”
自殘......
沈獻抽了抽嘴角,這一聽就是餘嬌嬌編的,的确夠變态。
“餘嬌嬌呢?”
“主子好像有重要的事情在跟付大人商量,不過算算時辰,待會她就會過來看你的。”
沈獻聽到她話中的意思怔了怔,似乎沒反應過來:“她每日都來嗎?”
“對啊,主子再忙都會來看望你的情況。不管怎麽說,也是你救了主子,自然對你上心。你呀算是有福了,我主子可是有恩必報,日後少不了你的報酬。”
沈獻聽着這話,蒼白的臉色微微染上一層幾不可見紅暈,心中湧現出一絲從未有過的期待和雀躍,然而下一刻他忽然猛地擡頭,聲音都提高了八度:“你說她和誰在一塊?”
銀臺整理好包紮的藥品:“付大人啊,哦,就是新上任的揚州知州,也是主子的表哥。哎?你幹嘛,還沒換藥呢!”
沈獻已經披上大衣快步沖出帳篷,然而他身體還未痊愈,起身又太猛,撩開門簾一見風,頭一懵人就倒了。
銀臺:“......”
*
望山營地裏,不少人看似在忙活着手上的活,實際上眼睛卻悄咪咪朝不遠處瞥去,圍在一塊八卦。
“那就是新上任的知州嗎?長得倒是一表人才,聽說還是餘城君的表哥呢。”
“這表哥表妹一家親,付知州又對咱們餘家有救命之恩,你說,餘城君同付知州會不會......”
一個在餘家商行幹活時間較長的侍衛搖了搖頭:“本來付知州和咱們當家的是有婚約的,可惜付知州親自上門退了親。這事揚州城當初鬧得沸沸揚揚,付家和餘家算是撕破了臉面,怎麽可能破鏡重圓呢。”
一旁晾衣裳的婦人震驚又欽佩:“多大的仇怨,居然親自上門退親。沒想到餘姑娘神仙般的模樣居然還有這般過往,若是尋常女子早都跳河自盡了,可餘姑娘卻成了揚州首富,真是讓人欽佩。”
另一個婦女利索地抖了抖剛洗好的衣服,挂到竹竿上:“那是餘姑娘看得開,女人就得看得開些。我家那口子一有錢就去賭,連孩子上私塾的錢都給賭沒了,饑荒的時候,孩子他爹居然要把孩子賣了換酒錢。旁人都勸我忍,我偏不,直接同他和離,帶着孩子自個逃荒。如今大難不死到了揚州,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聽八卦的小厮一邊幫大娘們擰衣服,一邊道:“我倒覺得沈神醫同餘姑娘更相配,兩人在一塊,就跟菩薩娘娘座下的金童玉女一般。”
衆人又開始琢磨着:“沈神醫會不會太小了啊。瞧起來還未到弱冠之年呢。”
那抖衣裳的婦女一擺手:“嗐怕啥,女大三,抱金磚吶!”
與晾衣服這邊的熱鬧相比,不遠處被議論的兩人顯得有些蕭條。
涼風習習,吹過漫山林木,樹葉飒飒作響,平添幾分涼意。
餘嬌嬌望向付清輝笑道:“付大人百忙之中找我何事啊。”
付清輝望着她嘴角粲然的梨渦,同小時候初見時一模一樣,是迷惑人心的一把利器。
他輕聲道:“你還是同以前一樣。”
“大人倒是同以前不一樣了。”
餘嬌嬌輕笑一聲,“聽聞付家老夫人前年仙逝,恭喜啊,脫離了愚孝的桎梏,你比以前瞧着倒是順眼多了。我早就說嘛,老夫人早點死才是真的給付家立大功。如今你高中探花,聽聞不少高官顯赫都搶着找你當女婿,連公主都對你另眼相看,現在又成了揚州知州,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她也可以去下面跟祖宗交差了。”
付清輝眉頭微皺:“她畢竟是你外祖母。我與公主也無關系,你莫要聽信謠言。”
餘嬌嬌聳了聳肩:“我可沒把我娘往火坑裏推的外祖母。至于公主如何與我本也無關,放心,既然你我已經退了婚約,我是不會耽誤你的前程。畢竟表哥同我到底沾着血緣,如今來了揚州,咱們也算是同氣連枝,日後還指望着表哥多多照拂表妹我的生意呢。”
付清輝神色淡淡:“可我瞧着表妹并沒有同氣連枝的打算。”
餘嬌嬌神色不變叫冤道:“這是什麽話,楊城祥一門心思把流民的髒水往你身上潑,以大人的脾性不會吞下這口夾生的米飯吧?我送的禮物大人難道不喜歡?”
付清輝眉目清淡回應:“人證和物證都已經快馬加鞭呈入臨安,不出意外十日之後便會傳出聖旨。”
餘嬌嬌頓時豎起大拇指贊嘆:“不愧是付大人,辦事效率就是高,若是一切順利,想來楊城祥還未到臨安就已經收到抄家流放的旨意。啧,人生吶,就是這般大起大落~你瞧,咱們表兄妹二人聯手,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付清輝卻并未因為她的誇贊飄飄然,反而面色平靜:“所以我在想,一切會不會太順利了。”
餘嬌嬌笑眯眯:“大人這是何意?”
付清輝轉身望向餘嬌嬌:“楊城祥能想到用瘟疫這麽狠毒的方法解決兩萬流民和餘家,就必定沒想過留下活口。可卻在殺人滅口這麽重要的環節出了纰漏,讓運送屍體的打手逃了一個,他卻毫無意識,又恰好讓你的屬下發現,将人送到我這兒來。人證,物證應有盡有,順利的好像一開始就是這般安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