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章
29 第 29 章
付清輝神色複雜:“整個朝堂都知道楊城祥是珉王的人, 楊城祥所任職位是戶部重職,于珉王乃是一大助力。如今金部郎中因我檢舉被拉下馬,珉王必定氣急。你将一切推到了我身上, 把我架在火上烤, 不得不與珉王為敵。表妹, 你不打算給我一個解釋嗎?”
餘嬌嬌依舊面色如常,笑眼彎彎:“表哥,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以我的小聰明, 在商海裏倒是能闖出一片天地,但朝堂之事波谲雲詭, 我哪裏知曉,又如何設局?你我年少相識,也算是青梅竹馬,怎麽總是把我想得那般城府深厚, 倒是讓人傷心。”
付清輝神色微動, 倒也不再追問。
他雖然自小就知道這個表妹極擅扮豬吃老虎,城府深沉工于心計, 但餘嬌嬌所言在理,她久居揚州, 如何能對朝堂之事聊熟于心,又如何能從最開始就布下棋局,将所有人玩弄鼓掌。
而且她的确沒有這麽做的理由。
若說只是為了拉他下水,讓他被珉王報複,付清輝是斷斷不會信的。
餘嬌嬌是什麽樣的人他很清楚,睚眦必報卻恩怨分明, 兩人的婚事如她所言已是過去, 她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報複自己。
付清輝眼皮微移, 從餘嬌嬌燦若玫瑰的臉上挪開。
“我救了你一命,算是完成一件事了吧。”
“當然不算。”
聽到這話,餘嬌嬌登時義正言辭,“你我雖然是表兄妹,但說到底我也是揚州城本本分分的老百姓,你本就是揚州知州,愛民如子為民造福是你的本職,救我是你應該做的。付大人,付知州,身為百姓的父母官,做事情要公私分明,怎麽能将公務私約混為一談呢。”
“......”
付清輝額角微抽,果然還是他自小熟悉的那個表妹。
聽着句句話都在理,但品起來怎麽都不對味。
便宜都讓她占了,義正言辭的還讓人反駁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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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清輝許久沒感受到這種無語凝噎,輕嘆了口氣:“行吧,你想好要我做的事情便來找我。我剛上任,城中諸多事宜需要接手,先走了。”
餘嬌嬌笑眯眯揮手:“付大人慢走啊,來日方長,日後還要大人多多照拂呢,上好的竹葉青早就備着了,改日找你喝酒,咱們敘敘舊啊。”
*
營地裏,銀臺喚了兩個壯漢将沈獻擡回床上。
瞧着他病恹恹還掙紮着死活要起身的模樣,銀臺一巴掌将他按回去:“你別再亂動了。要是你出點什麽事,主子還得怪我。趕緊的,上完藥我還要有事呢。”
見她要來扒拉自己,沈獻拽住衣袖嚷嚷不休:“我不要你上藥,讓餘嬌嬌來,我要她給我上藥!餘嬌嬌呢?餘嬌嬌,餘嬌嬌!!!”
銀臺見他居然敢讓自己親愛的主子伺候,雙手掐腰豎眉上揚:“嘿,你還來勁了。本姑娘在這勞心勞力伺候你,還敢嫌棄我,你過來吧你!”
說罷她上手拽住沈獻的胳膊就要扯他袖子。
銀臺習武,力氣本就比尋常女子大些,沈獻如今又體弱,一時竟然不敵她。
眼見對方就要得逞,他磨了磨牙,直接上去就是一口。
“!!!”
銀臺手上一陣劇痛,連忙抽回手,不可置信地望着手側一口整齊的牙印,瞳孔震動:“你屬狗的嗎?”
沈獻不以為恥,側目瞪着她趾高氣昂:“讓餘嬌嬌來!”
銀臺氣急:“你!”
“還沒進來呢就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笑盈盈的聲音傳來,一只素手撩開門簾,露出餘嬌嬌的面容。
銀臺捂着手跑上前叫屈:“主子,他咬我!”
餘嬌嬌瞧着那一排整齊還黏着口水的深牙印,眼角也忍不住一跳。
“噫......”
又瞧了瞧床上盤腿而坐的沈獻,那人下巴快昂到天上了,顯然對自己的戰績很是驕傲。
銀臺指着沈獻氣急敗壞直跳腳:“銀紋說得沒錯,這家夥打不過就咬人,一哭二鬧三上吊,絲毫不要臉面的!”
沈獻比她還跳腳:“你上來就扒拉我,我咬你怎麽了?”
“還不是為了給你上藥!”
“誰要你上藥!”
“得得得,你兩先別吵了。”餘嬌嬌鼓膜都快被吵炸了,她堵了堵耳朵對銀臺道,“這狗牙都快咬出血了,你先去藥棚那找張醫師上藥吧。”
銀臺雙目含淚:“主子嗚嗚嗚嗚~~~*#%&¥@&嗚嗚嗚~~~”
就算聽不清她說的是啥餘嬌嬌也心領神會,慈祥道:“繡香閣新出的首飾你自己挑。”
“多謝主子!”
銀臺瞬間消失。
餘嬌嬌嘆了口氣,安撫好一個,還要安撫另一個。
屋裏就剩下她和沈獻兩人,沈獻靜靜坐在床上也不再吵架。
餘嬌嬌走上前側坐在床邊,拽過他的手腕撩開衣袖。
手腕的繃帶因為剛才的争執有些散開,露出一道道傷疤。
餘嬌嬌眼眸微垂,拿起棉球給他擦拭掉已經凝固成一團的藥粉。
“疼嗎?”
“都結疤了,怎麽會疼。”
“割破的時候不疼嗎?”
沈獻默了默:“那是挺疼的。”
自己下手割肉可比每月的藥性發作吓人得多。
“既然疼,你是如何對自己下得去手的。”
餘嬌嬌給他重新撒上祛疤的藥粉,“第一刀劃下去的時候,因為無知所以無畏。但知道痛之後,為什麽還有勇氣劃下第二刀。”
沈獻罕見的沉默,餘嬌嬌歪頭猜測:“你該不會是見我為流民之事忙前忙後的深受感動,對我有所改觀,所以才一時沖動舍命相救吧?”
沈獻一噎,扭頭梗着脖子:“你也想太多了,我不過是因為當時見你病得快死了可憐兮兮的,一點平日裏的嚣張勁都沒有,怪瘆人的。再說,當初你在袖風樓救我一命,雖然我已經幫你賺了上百萬兩,但這些錢同我的性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如今我也救了你一命,咱們算是扯平了。”
餘嬌嬌沒有平日裏夾槍帶棒的回怼,只為他包紮好紗布笑道:“那就好。”
沈獻瞧着她的笑容心中莫名覺得有些脹脹的難受得慌,好似她當真希望同自己再無瓜葛,忍不住問道:“好什麽?”
“還記得我們遇見第一晚時我對你說過的話嗎?我是個脾氣很好的人,卻比旁人更心狠,更虛僞,手段更卑劣。”
沈獻微怔,餘嬌嬌已經起身望向他。
“沈獻,不要把我想得那麽好,你會失望的。”
*
沈獻這時候并不明白餘嬌嬌話中之意,只是自這日後他們便有很長一段時間未見面。
聽聞餘家因為先前被封禁引來一些麻煩,餘嬌嬌便先行回了揚州城處理。
而沈獻一直留在望山營地療傷,順便救治還未痊愈的流民,研制新藥方預防疫疾。
瘟疫已經大為好轉,确認流民疾病不會再傳染後,揚州城也已經解了禁。
官府接手了流民的善後事宜,餘家商行的人也陸陸續續離開。
聽聞臨安那邊有人擊鼓鳴冤,楊城祥殘殺流民的罪行被揭發,兩萬流民的血書呈上堂前鐵證如山,奉命陷害流民染上瘟疫的打手,還有企圖暗殺他們的殺手都殿前作證;不僅如此,還牽扯出楊城祥這些年在揚州城作威作福,大肆斂財的罪行,人證物證俱在,聖上龍顏大怒,将楊城祥抄家流放,舉族三代不得入士。
望山的天空恢複了往日的碧藍如洗,不會再有濃煙蔽日,灰燼灑雪。
惶恐和絕望成為過去,一切似乎都在變好。
餘家後院
餘嬌嬌躺在搖椅上翹着腳曬太陽,兩個丫鬟給她捏肩敲腿,她端起手邊的燕窩優哉游哉嘗了一口,暖融融的陽光像是混在甜淡滋潤的燕窩之中融化,舒服得嘆了口氣。
這才是人生。
這時,銀臺從院門外走了進來。
“主子,銀紋回來了。”
瞧着身後跟進院子風塵仆仆的銀紋,餘嬌嬌笑眯眯道:“回來了。”
銀紋點頭應道:“一切順利。”
聽到這話,餘嬌嬌跳起身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下筋骨。
“這幾日也休息夠了,該算總賬了。”
*
昏暗的房間裏,一個穿着顯貴卻滿身泥濘,頭發淩亂不堪的男人被反捆住雙手,蒙着眼睛丢在地上。
他支支吾吾但口中早已被塞進破布不得言語。
他想要掙紮,卻只能如蠕蟲一樣在地上慌亂蠕動,一頭撞到了房柱上。
五官被遮蔽,讓他對于時間毫無概念。
不知道一個人在昏暗中度過了多久,從最開始的奮力掙紮求救,到最後只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喘氣。
開門聲響起,一道銀鈴般的笑聲随着腳步越過身旁傳入耳中。
“喲,這不是楊大人嗎,怎麽這般狼狽,倒讓我一時認不出來了。”
楊城祥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渾身一僵,旋即口中支吾奮力掙紮着想要起身。
下一刻,他蒙在眼上的黑布被扯下。
楊城祥眼睛下意識眯起緩了緩,旋即瞪大眼睛望向坐在眼前椅子上喝茶的女子。
“餘嬌,怎麽是你!”
餘嬌嬌眉梢微挑,放下茶杯一雙杏眸似是不解:“怎麽,楊大人以為是誰?如今大人你身陷囹圄,被抄家流放發配邊疆,旁人都避之不及,除了我這個老朋友還有誰會想起你啊。”
楊城祥之前在被掠殺的恐懼中颠簸已久,險些忘了在赴京途中收到的聖旨。
如今被餘嬌嬌提及,他面色瞬間慘白,喃喃不可置信:“不,不會的,我是朝廷親定的金部侍郎,皇上只是,只是一時聽信他人讒言才會如此。我不會有事的,我花了那麽多錢,我不可能有事的!”
怎麽會呢,明明他才得了聖上賞識一腳踏入權貴門榄,同朝廷高官把酒言歡,怎麽轉日便成了朝堂罪犯,抄家流放,不得善終。
不,不會的!
他越想越癫狂,指着餘嬌嬌大喊:“你別想騙我!我知道了,那道聖旨是你瞎編的,是你要害我!哈哈哈哈,你休想騙我!你們餘家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假傳聖旨,掠奪朝廷命官,你完了,會有人替我平反的,我不怕你,我不怕你!”
餘嬌嬌瞧着他瘋癫的模樣輕揚起嘴角,垂眼望向他的目光甚是憐憫和蔑視,輕飄飄戳穿他的心思。
“還等着珉王殿下救你呢。對于那些貴人們來說,沒有價值的東西只會如垃圾一般毫不留情的丢棄,免得引火上身。棄車保帥,就如同你對屬下所為一樣,你居然不明白嗎?”
聽到這話,楊城祥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樣瞬間啞聲,整個人愣在原地:“你怎麽會知道珉王殿下?”
餘嬌嬌笑容粲然,嘴角小梨渦絢爛無比,與其他不谙世事的閨中女子并無差別:“我不僅知道你讨好珉王殿下,還知道其他事情。比如,你這些年如何斂財,身家財産藏在何處,與朝中哪些大臣有所勾當。你做得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我都知道。”
楊城祥随着她的話雙眼越瞪越大:“你,你......”
餘嬌嬌瞧着他的模樣嘆了口氣:“還猜不到嗎?我倒還高看你了。”
她雙手負後,聲音高揚,“進來吧,讓你的老東家見見。”
話音剛落,“吱嘎”一聲房門被打開,一只腳踏入門檻,露出一張尖嘴猴腮三角眼的面容。
周師爺躬身走上前,朝餘嬌嬌畢恭畢敬行禮:“餘城君。”
楊城祥的目光從最初的不可置信,到後來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啖其肉:“周逢春,我待你不薄,你居然背叛我!”
周師爺不卑不亢的朝他行了一禮:“楊大人的确待小人不薄,只是兔死狗烹,您的心太狠,小的難免膽怯。更何況在下的老東家一直是餘姑娘,談何背叛。”
“你,你!”
餘嬌嬌依舊負手笑着,卻讓楊城祥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寒意:“楊大人,您是揚州的父母官,若是不知曉您的心思,又如何能在揚州生意長久,早在你剛入揚州城的時候我就安排了周師爺到您身邊,從仆人做起,慢慢成為您知冷知熱的貼心人。這對你也是好事,有個人用得順手,做起許多事來也方便得多。”
她垂眸,“原本咱們相安無事,怪只怪你做事太絕人又太蠢,為了顏面為了省力就将流民驅趕,我這些年給了你那麽多好處,你卻想将我餘家財産吞盡,想要讓我同流民一道葬身望山,為此不惜草菅人命,引瘟疫入營,又想将一切栽贓給付清輝。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瘟疫當真傳入揚州會是什麽後果?你既然那麽想扶搖直上九重天,我偏偏斷了你的臨安乘龍夢。”
楊城祥見一切敗露不可挽回,神色凄涼,索性破拐子破摔:“哈!我需要想什麽?都是些賤民而已,本來就該餓死在永州,好端端跑到揚州來幹什麽!他們來了,便耽誤我入朝為官的日子,還要我出錢出力赈災,憑什麽!”
他指着餘嬌嬌眯眼冷笑,“你又是什麽好東西,以前在我面前做小伏低,卻突然不願上貢,又明晃晃跟我對着幹赈災流民。原先我還奇怪,如今想來,周逢春當初一直在我面前煽風點火,讓我借助流民之事對付你,根本就是你們算計好的!你算準了我會對你出手,那些流民的死,跟你們脫不了幹系!你才是幕後兇手,該被抄家滅門的是你們!”
他撕心裂肺的吶喊,“餘嬌!你好歹毒的心思,我與你無冤無仇,到底為什麽要設這般陷阱害我!為什麽!”
餘嬌嬌嘴角的笑意漸漸淡去:“看在你快死的份上,那我告訴你,因為你是珉王的人,因為你非要做金部侍郎。剩下的,黃泉路上自己悟吧。”
一直靜守一旁的銀紋上前将楊城祥的口中塞上布條,正要将他提出去處理。
餘嬌嬌卻擺了擺手,輕描淡寫:“就在這裏殺,我看着他死。”
她重新坐到位置上,裙擺綻如蓮花,端起茶杯道:“對了,人死為大。我得知會你一聲,等你死後你的屍身會被拿去喂狼。佛家曾有割肉喂鷹、舍身飼虎之美談,想來如此一來,也能助你洗脫罪惡,早登極樂。”
楊城祥目眦欲裂,拼命想要向餘嬌嬌撲去,卻只能像是烈日下掙紮撲騰的魚。
銀紋領起他,抽刀從背後橫向他的脖頸,殺魚一般一刀割斷他的喉嚨。
鮮血從喉嚨中四濺而出,噴灑在地上,濺到楊城祥的臉上。
他掙紮着,一點一點想要挪向餘嬌嬌,雙眼瞪如牛目,充斥恨意的眼中斑斑紅意,分不清是紅血絲還是滾燙鮮血。
最終,在距離餘嬌嬌一步之遙處倒下。
大動脈的鮮血順着地板流淌到餘嬌嬌的腳下。
她看着繡花鞋尖的血色梅花,平靜道:“将人拖下去,火葬。”
銀紋問道:“不是說碎屍萬段嗎?”
“吓唬他的,人都死了,欺辱屍首又有何意。”餘嬌嬌輕聲道,“周叔,你也下去吧。”
“是。”
衆人走後,屋中再度安靜。餘嬌嬌望着地上那攤濃稠的血跡,似是輕扯了扯嘴角,似是苦笑。
屏風後傳來一道低沉渾厚的聲音。
“這般草菅人命、懷祿貪勢之人,碎屍萬段都不足抵消罪惡。”
修長的身影從黑暗走入窗紙間投下的陽光中。
劍眉星目,面若刀削,他的眉骨較常人略深,将一雙鳳眼壓得愈發深沉,棱角分明的臉龐讓原本清秀勝女的五官褪去柔和,增添幾分淩厲和貴胄之氣。
餘嬌嬌擡頭望向透白的窗戶,她的面容一半籠罩在陽光之中,一半掩藏在暗處看不清神色,聲音平靜淡然。
“讓他同流民一樣在恐懼恨意和絕望中死去就夠了,死後風光大葬也好,鞭笞屍骨也罷,不是演給旁人看的就是做給自己看的。化為一抔灰燼回歸天地,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男人對此不置可否:“既然答應了将人交給你處置,怎麽樣都随你。不過我沒想到的是,你不遠千裏将人帶回來,就是為了親自看着他死?”
餘嬌嬌轉身望向他,輕勾起嘴角一笑:“那您親自趕至此地,是因為好奇我将他帶回來的原因嗎,秦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