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章

35   第 35 章

馬車搖晃着再次啓程。

車內, 沈獻拍着衣角的沙土,瞥見餘嬌嬌一臉的揶揄有些不自然地別過臉:“瞧我做什麽?”

餘嬌嬌抿嘴一笑,嘴角小梨花綻放:“我就是沒想到, 自恃美貌的沈神醫居然會說自己醜陋不堪, 平日裏眼高于頂桀骜不馴的沈神醫, 居然會同一個孩子道歉,倒是讓我刮目相看。”

沈獻犟嘴:“我只是謙稱自己容貌不佳,自謙而已, 那小子會錯意了與我何幹。”

“哦~”

沈獻惱羞成怒:“你莫要用這幅陰陽怪氣的表情望着我,瞧你帶我來的地方, 我衣服都髒了,什麽破慈濟堂滿地沙子髒死了!”

餘嬌嬌雙手環胸語氣好奇:“咦,怎麽我的衣服上就沒沙子呢?怎麽就沈神醫您的衣服上有沙子呢?哦,定是某人特意去了沙地裏。可好端端的去沙地裏做什麽呢?難不成是去玩沙子嗎?”

“餘嬌嬌!”

沈獻一甩衣擺:“我要下車, 什麽宴會我都不去了, 你愛找誰去找誰去。”

餘嬌嬌知道他面皮薄,見他又要跳車, 連忙拉住他的衣袖給個臺階下:“哪有什麽沙子地,是我眼花了看錯了。”

她捂住眼睛狀似擔憂:“哎呦, 定是這瘟疫餘毒未清讓我眼睛瞧不清了,還要勞煩沈神醫過些日子給我開服安神明目的藥,治治我這眼疾。”

沈獻被她拉着順勢坐回位置:“哼,開服藥毒死你個沒良心的算了。”

餘嬌嬌歪頭一笑:“我這條命可是沈神醫費盡心血才救回來的,神醫怎麽舍得毒死我呢。”

*

哄好了沈獻,兩人回府換身衣裳後便趕往秋菊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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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餘嬌嬌所言, 秋菊宴是付清輝上任揚州知府後辦得第一場宴會, 揚州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收到了請帖。

馬車剛進偏巷就停了下來。

沈獻撩開車簾, 瞧見前面排滿的車駕後跟着的禮物:“這揚州城的知州可真是威風。”

餘嬌嬌笑道:“這算是朝廷默認的規矩,各地新官上任當地的豪紳皆需送禮以表對朝堂的忠誠。這裏面的禮物,有三分之一以地方供奉名義歸交國庫,三分之一是官員供給提攜他的權臣,剩下三分之一才歸當地官員所有,其中還要抽出一部分分發給府衙裏的手下。”

沈獻并不知官場還有這種門道,有些訝然:“官商勾結,官* 官相護,朝廷居然默許。”

不僅默許,朝廷還趁機撈油水。

“是啊,早先毅宗在時曾今大興反腐之風,抓了不少官員入獄,抓了一批又一批卻發現貪官怎麽都抓不完。如今聖上便旁出其技,既然抓不完就不抓了,不論如何商賈豪紳都是要送禮的,那不如将官員的胃口喂足了,各地允許有自己的小金庫,但大頭要收歸國庫用作民生。”

沈獻聽到這般言論不可置信:“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此一來商賈豪紳若不交貢就代表對朝廷不滿,官員不收禮也不行,而如楊城祥那般的貪官只會更加為非作歹。這哪裏是在禁腐,分明是在助長腐敗之風。”

“是啊,人心不足蛇吞象吶。”

餘嬌嬌輕飄飄道,“但是在上位者眼裏,不論是官員還是商賈豪紳都非人非象,而是鷹犬爪牙。只要每日給狗骨頭吃,狗就會心甘情願效忠于自己一人,至于這烈犬是否随意咬傷他人,還重要嗎?”

沈獻也覺可笑:“朝廷充實了國庫,官員中飽私囊,商賈豪紳得了庇護,聽來倒是各有所得,可這錢總不是憑空而來,受傷害的還能是誰呢。”

餘嬌嬌閉上眼睛,是啊,還能是誰呢。

*

已近正午時兩人終于随仆人引進進了付府。

轉轉繞繞到了花園之中,就見一衆仆人正在流水般擺宴設席,呈上各色果子酒飲。

花園長廊各處,衣着華貴的豪門商胄三兩相聚,賞花作樂。

瞧見餘嬌嬌兩人,便有幾人圍上來寒暄。

“這都快開席了餘城君怎麽才到,咱們還以為您要事繁忙不來了呢。”

餘嬌嬌也笑着回了一禮:“今日可是新知州初次設宴,便是再忙也得來捧場。”

另一人恭維道:“這次安撫流民一事餘城君可是立了大功,此次宴會自然少不得您。”

一旁錦衣華服的胖男人小眼凝光,哈哈一笑:“衆所周知,這餘城君和咱們的付大人那可是表兄妹,又是曾今的姻親,雖說未結良果,但到底比旁人要更親近些,怎麽會不來呢。”

此話一出,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在座衆人或多或少都知曉當年付清輝親自上餘府退親一事,心知肚明的事兒如今在面上點破,卻是讓人難堪。

沈獻皺眉剛想開口怼回去,餘嬌嬌卻悄悄拉住他的衣袖,面色如常含笑道:“我這表兄妹再親,也不及孫掌櫃您一大早就在門外候着了,早膳都沒用呢吧,想必餓了半天肚子就等這一頓呢,可見您這心裏同付大人更是親上加親。”

孫掌櫃聽到這話面色一僵,皮笑肉不笑:“餘城君的消息倒是靈通,連付大人府上的事情都知曉。”

餘嬌嬌呵呵一笑:“孫掌櫃謬贊,我哪有那本事,只是孫掌櫃您家馬車一早就巴巴停在巷口太過惹眼,想瞧不見也難哪。”

兩人唇槍舌劍幾個來回,其他人未有一人敢說話,直到吳老爺侃侃而來笑談:“離老遠就聽到二位的聲音,不知道是什麽趣事,也說給老夫聽聽。”

那胖富商瞧見吳老爺,神色恭敬不少:“這不是瞧這滿園秋菊甚是喜愛,一時興起不免與餘城君多聊幾句。”

餘嬌嬌也撇開方才話題:“我同孫掌櫃難得相談甚歡,待會可得多喝兩杯。”

那胖富商拱手哈哈大笑:“不敢不敢,餘老板的酒量在下可是領教過的。”

“孫掌櫃過謙啦。”

衆人面上皆堆得一臉假笑,說話确是句句直戳人心。

直到吳岩道:“快開宴了,付大人應當也快到了,咱們還是先行入座吧。”

其他幾人聽到這話便抱拳先行離去。

餘嬌嬌倒不急着離開,輕揚唇角:“吳老爺面色紅潤,想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吳岩望向她捏須一笑:“還是餘城君為人豪爽啊。”

吳家以米鋪起家,其後轉以酒樓珠寶生意為主,甚至在珠寶行同餘家隐隐呈現分庭抗禮之勢。

看似風光,實則為了捧楊城祥的臭腳,這些年吳家掙得大多是官府寶券。原本倒沒什麽,誰承想官府寶券越印越多,面額越來越大,原本和黃金等價的寶券地位一落千丈,券不值金,吳家的財産看似充足,實則已然縮水。等到他反應過來再想囤黃金時,卻發現市面上的黃金價格已然甚高,想要大量購置根本沒有貨,若此時用寶券換也虧空太多。

如今的吳家看似枝繁葉茂,各行各業都有涉及,實則搖搖欲墜,若是哪日寶券暴多或被廢他們吳家也就轟然倒塌。

所以吳岩無奈之下才兵行險招,出海謀財,雖然風險大,但海外帶回來的一截香料便能價值千金,更別提其他稀罕物,只要撐到海外行商回來,他們吳家就有轉機。

但兩年之後的事情,誰又說得準。

正在吳岩一籌莫展之際,讓他沒想到的是,餘嬌嬌願意直接用黃金大量購進吳家商鋪的東西,并收購了吳家名下幾間虧本的酒樓茶社。

如此一來,看似是對吳家的并購打壓,實則是将吳家冗餘的産業剔除,又為吳家注入了黃金,消解了不少寶券。

或許連吳栩自己都沒想到,他的雪中送炭,不僅是幫了餘嬌嬌和望山的流民,更是解了自家的燃眉之急。

餘嬌嬌莞爾一笑:“吳老爺能在餘家危難之際出手相助,我自然不會忘卻這份恩情。”

其實當初本就是她暗地收購大量黃金,再擡高黃金價格,用信息差做局讓吳家積攢大量寶券。

本想借此悄然無聲做空吳家,不過看在吳栩還算心地良善,冒險救了餘家和望山流民,她便也投桃報李,放過他們一馬。

餘嬌嬌面上不顯,杏眼真摯:“日後生意上還望吳老板多多關照。”

吳岩笑吟吟抱拳:“這是自然,請。”

兩人相談甚歡,正待入席時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引得衆人皆是朝院外望去。

但隔着園牆瞧不清發生了什麽,只聽到不少丫鬟小厮遠近起伏的叫喊。

不多時,一道極其顯眼的豔紅身影從院門中穿出,倉皇間向宴會處奔來。

“救我,救救我!”

*

書房裏,穿着身黛色長袍的付清輝坐于桌前,氣定神閑批改公文,眼見日頭高升也沒有停筆的打算。

一旁的藍衣侍衛瞧着窗外日頭,邊磨墨邊輕聲道:“大人,各家商行行長都已等候多時。”

付清輝一邊批着字一邊輕飄飄問道:“相處還算和善嗎?”

藍衣侍衛知曉他問的是誰,答道:“唇槍舌戰幾個來回了,表小姐倒沒落下風。”

藍衣侍衛又嘆了口氣,“雖說這揚州城裏人人都尊稱表小姐為餘城君,但瞧着對她忌憚多于敬畏,敵意多于恭謹,那些商戶一個兩個心裏對表小姐都輕蔑得很。”

付清輝擡頭望了他一眼:“你倒是替她打抱不平。”

侍衛道:“女子從商到底不易,表小姐原本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如今卻要一個人撐起整個餘家,又要遭這些人的欺負,這些年肯定不好過。”

付清輝将公文朝桌上一丢,後靠到椅子中喝了口茶:“她可不用你憐惜,憐香惜玉也得看清楚對方是什麽,若是朵嬌花軟玉倒無妨,若是朵食人花,當心弄巧成拙,被吞皮剔骨渣都不剩。”

侍衛不解,忍不住替餘嬌嬌打抱不平:“公子,屬下瞧着表小姐人挺好的,光是不畏強權相助流民這一點城中其他那些商賈就沒一個能做到的。”

付清輝靠在椅中眼眸低垂未再說話,茶杯中的翠綠水汽纏繞指間缥缈而出,将他高挺的側臉籠罩在霧氣之中,顯得有些朦胧不清。

藍衣侍衛也不再敢說話,他知道雖然旁人都說付清輝是個只知道聽老夫人話的大孝子,可實際上主子是極其有主見的人,并不喜旁人口角太多。

付清輝瞥了一眼窗外的日頭,放下茶杯起身道,淡淡道:“時辰不早了,該去看看熱鬧了。”

*

“救救我!”

花園之中,紅衣女子直奔衆人而來。

瞧着那女子靠近的身影和驚慌的面容,餘嬌嬌原本挂在唇邊的笑意漸漸不見,面色逐漸陰沉。

一旁的沈獻也發現這女子旁人不瞧,只緊盯着餘嬌嬌就要撲來。他心中奇怪,手腳已搶先一步,也不管對方是女子,以身擋在餘嬌嬌身前,直接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中将她朝後一推。

去你的,莫來挨邊。

餘嬌嬌:“……”

她沒想到沈獻居然這麽虎,事情都沒弄清楚就直接動手的,絲毫不怕被人置喙。

那女子也沒想到會有人突然湊上來推她,被推倒在地一時沒起來,旋即便忍着痛順勢朝前撲去,想要抱住餘嬌嬌的腳。

結果一只白靴又先行一步泰山一樣擋住餘嬌嬌的腳,攔斷了她的意圖。

那女子鑽空不得,只得跪坐在地,仰頭苦苦哀嚎。

“姐姐,我錯了,你救救我吧,我如今生不如死,求求你了,你救救我吧!”

衆人聽到這話皆是驚異,有些知曉當年之事的人在瞧見女子那張臉時雖有些意外,但都斂手旁觀,等着瞧笑話。

沈獻也是一愣,姐姐?

他轉身望向餘嬌嬌面無表情的臉,忽然想到了揚州城流傳甚廣的秘辛。

當年餘家大火之後,餘老爺葬身火海,餘老爺的續弦不久便被秋後問斬,那續弦有一個比餘嬌嬌小兩歲的小女兒,餘家出事時才十四歲,沒多久就被賣到了青樓中。

沈獻瞧着地上那女子豔紅淩亂的衣衫,濃脂豔抹的臉同餘嬌嬌的确有幾分相似。

那女子還在哀求:“姐姐,這些年我在青樓裏飽受折磨,求求您饒了我吧。我,我不求任何東西,只求姐姐您救我脫離苦海。我願意,我願意削發為尼,日後餘生常伴青燈古佛日日為姐姐您祈福,只求姐姐您救我這一次吧!”

她本就長相豔麗,如今聲淚俱下,淚落朱腮,嬌聲軟語苦苦哀求,圍觀衆人中有憐香惜玉者忍不住出口相言。

“餘城君,這姑娘既然是您妹妹,到底血肉至親啊。”

“是啊餘城君,這三姑娘不論做錯了什麽到底是您的親妹妹,這些年也遭了不少罪,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孫掌櫃也雙手插袖瞧熱鬧不嫌事大附和:“餘城君,您如今不論怎麽說也是餘家商行的大當家,總不能同尋常女子一樣心胸狹隘,小肚雞腸。再說您就這一個妹妹,若真出什麽事您日後如何顏面見列祖列祖吶。”

“是啊是啊。”

一旁衆人紛紛點頭附和。

人心總是會不問緣由向着弱者,沈獻見衆人步步緊逼,想要出聲,可他并不詳解事情緣由。這段時間在揚州城的日子也讓他知曉餘嬌嬌處事不易,恐出言不當反幫倒忙,便道。

“此事既是餘家家事,還是由餘城君自行解決為好,何必逼人就範。”

孫掌櫃冷笑一聲:“沈神醫,您來揚州城時日尚短,許多往事您不知道也是有的。當年餘嬌親自将繼母送入大獄秋後問斬,這事全揚州都知曉。可父母之禍不該殃及後人,更何況是同父妹妹。餘嬌卻将她的無辜親妹餘家三小姐送入青樓成了妓子,萬般受辱,未免太過絕情。”

沈獻見他咄咄逼人,也冷聲道:“你若當真為人鳴不平為何不幫她一紙狀書上告公堂,反而在這裏咄咄逼人?”

“這,這是餘府家事,旁人如何替她上訴!”

“你也說了是餘府家事,我雖來揚州不久,對餘家往事只是略知一二,但我瞧諸位同我所知應當也并無甚區別。當年餘府究竟發生過什麽在座各位有多少人真的一清二楚,不過都是道聽途說,旁人三五學舌是真是假尚不可知,何必在這虛僞嘴臉一副,自恃德高。”

孫掌櫃一甩衣袖:“你!哼,餘嬌嬌将她幼妹賣入青樓此事難道不為真!”

他眯眼,“沈神醫,聽聞您如今入住餘府,想來已然是餘城君的入幕之賓了,美人香胰玉軟耳邊風,也難怪會替她說話。”

見其他人聽到這淫言浪語臉上皆是一臉恍然大悟心照不宣的了然暧昧,沈獻差點氣笑。

這人信口開河的本事真是厲害,莫須有的一張嘴就将旁人釘在道德的恥辱架上批判。

他倒是想成餘嬌嬌的入幕之賓,奈何床都沒摸到呢!

沈獻見這賤人張口就來,正要發飙,忽然一只柔荑握住他的手腕。

偏頭望去,從方才一直未曾說話的餘嬌嬌拉住他,走到他身邊朝衆人漫不經心問道。

“諸位想要我說什麽呢?”

她語氣冷淡的學舌:“想要我說,妹妹,姐姐錯了,姐姐不該對你這般殘忍無情,今日姐姐就将你接回家好生供養,保你下半生衣食無憂,是嗎?要不要再痛哭流涕演上一場姐妹情深吶?”

見她語氣輕嘲,先前勸說那人尴尬道:“餘城君,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你們是什麽意思我根本不在乎,但今日我餘嬌還是同樣的答複。”

餘嬌嬌轉身望向地上的餘淳,緩緩從發髻中抽出一根發簪丢到她面前。

金石觸地一聲脆響,伴着冷然語調。

“你今日自盡,我今日便将你的牌位供奉于餘家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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