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章

41   第 41 章

一瞬天堂, 一瞬深淵。

餘嬌嬌的話像一把利刃毫不留情的割破了他盛着蜜意的笑容。

“啪嗒”

似有東西滾落滿地,但他心中惶惶,耳邊一時什麽都聽不見。

平生第一次向心上人表白, 結果原來一切都是他會錯了意, 自作多情。

沈獻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 跨過門檻時踉跄幾步,只覺得自己狼狽可笑,倉皇而逃。

屋中餘嬌嬌瞧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 低頭望向地上沈獻失神間掉落的藥囊。

藥囊沒有封口,裏面的藥材撒了一地。

辛夷, 栀子,娑羅子,香附,威靈仙, 青蒿, 薏仁

餘嬌嬌微微愣住。

都是些尋常藥材,少年人卻将尚未宣之于口的心意藏在其中。

心之所向, 為卿一人

*

扶竹齋裏

今日陽光甚好,銀樓将藥材攤在小院裏曬上, 搬了個小馬紮坐在旁邊的空地上碾藥。

一旁銀臺正拎着銅串兒的耳朵給他屁股一腳。

“臭小子,讓你下次再敢喝酒編鬼故事吓唬我!”

銅串兒被扯得哎呦直叫,龇牙咧嘴:“不是,銀臺姐姐,我真沒騙你啊,我真瞧見了!那鬼還想掏我心呢!”

“我呸!那是人家沈神醫用銀針幫你醒酒呢!讓你小子喝酒, 你才多大啊學人家喝酒!”

銅串聽到這話不服氣:“我都十四了, 喝點酒怎麽了!人家十四歲都能成家生娃娃了, 我喝點酒平日裏還得讓你管着。就是因為你管得嚴我才偷喝的!”

“嘿,臭小子你還有理了!”

銀臺将他耳朵擰成麻花,倒抄起一旁掃藥末的小掃帚就朝他屁股揍去。

“啊,銀臺姐姐疼疼疼,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了!”

“還敢不敢喝酒了!”

“不敢了不敢了,我再也不偷喝酒了!”

銀臺抓了把藥材抛入藥碾子中笑道:“姐姐你別打他了,他也被吓得不輕,剛才還來找我要安神藥呢。”

“活該!”

銅串趁她跟銀樓說話分神間,猴子樣一溜煙從她手下逃脫撒腿就要跑,銀臺見他跑了,頓時揚起掃帚追上去。

兩人圍着銀樓繞了幾大圈未分勝負,滿地藥材被踢得亂七八糟。

銀樓見狀連忙起身拉住銀臺無奈喊道:“姐,我半天才鋪好的藥材。”

銅串見銀臺被攔下,扒拉眼皮朝她做了個鬼臉。

銀臺見他要逃,自己又被銀樓攬着腰脫不開身,氣得手中掃帚飛出砸向銅串。

“臭小子,有本事你別跑!”

銅串哪會真聽話坐以待斃,連忙朝院外跑去,沒成想一轉身結結實實撞上了一道修長身影,頓時哎呦一聲後倒在地摔了個屁股墩。

與之同時飛來的掃帚從他頭頂掠過,正中身後那人。

這一變故讓三人皆呆住,齊齊看向沈獻腦門上肉眼可見腫起來的大包,心中暗叫不好。

這小祖宗本來脾氣就差,平日裏有一點不合心意就尖酸刻薄一頓輸出,而且極其看中自己的美貌。

如今腦袋差點開瓢,對他來說必定堪比毀容,還不知道要掀起怎樣的驚濤飓浪呢,怕是今日整個餘府都不得安生了。

空氣一時凝結,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沈獻爆發。

然而,想象中的場景并未出現。

他們看着沈獻怔怔立在原地,通紅的腫包下是一雙更紅的眼睛。

兩行清淚從發紅的眼眶中滑下。

銀臺:“!!!”

銀樓:“???”

銅串兒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又出現幻覺了。

然而眼前的少年人的确是在哭,眼淚還越流越多,止不住得淌,就連鼻尖也紅了。

他誰也沒理,失魂落魄走進房間,“砰!”得一聲關上門,吓得三人一激靈。

銀臺結結巴巴:“這是疼哭了嗎?”

銀樓也怔怔:“可,可能是吧。”

沒被沈獻罵兩句,他突然還有點不習慣。

銅串一股腦從地上爬起來,湊近兩人悄聲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這沈神醫平日裏那是多嚣張多跋扈,如今他腦門可是頂了個大包,怎麽可能罵也不罵咱們就走了,我看他定是被鬼上身了!”

銀臺一巴掌拍他腦門上:“你閉嘴吧你!再亂說我讓你腦門也開瓢!”

她頓了頓,“不過這沈神醫是挺奇怪的,方才在主子那還好好的,怎麽這一會功夫不見就轉性了呢,瞧他那樣子,跟丢了魂一樣。”

銅串摸了摸下巴:“會不會是主子同他說了什麽?”

“那就不知道了。”

銀臺突然又擰住他的耳朵惡狠狠道,“你別轉移話題,臭小子你現在敢跑了是吧!”

銅串心想大意了,奈何耳朵在人手中,只得連連告饒:“銀臺姐姐,輕點輕點,我錯了,我保證不喝酒了!”

兩人打鬧着,唯有銀樓望向緊閉的房門,心下有些擔憂。

*

昏暗的房間內,沈獻躺在床上任由眼淚嘩嘩。

他還是沒有從方才餘嬌嬌的拒絕中回過神來。

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說喜歡他是騙人的,給他放煙花也是騙人的。

明明最開始是餘嬌嬌要收他當男寵,怎麽就變成他自己一廂情願了呢。

早知道一開始就從了她得了。

沈獻越想越後悔,越想越難過,一翻身,腦門上的包磕到枕頭,忍不住捂住臉。

好疼。

他拿袖子擦了擦眼淚,起身找藥膏擦傷口,拿起鏡子一瞧,鏡子中的清俊面容此時兩眼濕淚,琉璃眼眸水波流轉,眼尾一抹紅意更添幾分憐人。

沈獻吸了吸鼻子。

哭起來都這麽好看,怎麽餘嬌嬌就是不喜歡他呢。

這麽想着心裏更難受了,沈獻一時也忘了上藥,趴在桌子上嗚咽不止。

*

幾日之後

餘嬌嬌剛去酒樓查完賬回府上,就見銀樓匆匆迎上來笑道:“主子回來了。”

餘嬌嬌瞧着他一臉奉承,見了鬼一般将街上買的小玩意遞到他手中:“你不潛心研究你的醫術,怎麽有時間跑我這谄媚。說吧,何事求我。”

銀樓嘿嘿一笑:“我倒是想潛心研究醫術,可這幾日不是沈神醫心情不好,沒空搭理我嗎。”

沈獻?

自從那日事情說開,沈獻落荒而逃後,餘嬌嬌就再未見過他。一來她這些日子忙活分配流民入餘家商行勞工一事,二來也覺得傷了沈獻的自尊心,兩人還是避開些為好。

沈獻到底是少年人,兩人在望山患難與共那些日子的确難以忘卻,一時的心動也是有的,等他想開了就好。

銀樓偷偷瞧着餘嬌嬌的神色,小心措詞:“自從那日沈神醫從您那回來就一直神情恹恹,銀臺他們打鬧誤傷了沈神醫,他居然一聲都沒吭,自己哭着回屋了,關在房間裏誰也不見。有次我去給他送飯,見他躺在床上頹靡得很。”

餘嬌嬌一怔:“哭了?傷得很重嗎?”

銀樓狠狠點頭,食指和大拇指彎成一個圈卡在腦門上:“當場就鼓了這麽大一個包,他居然都沒罵我們!”

餘嬌嬌眉頭微蹙:“上藥了嗎?”

“不知道,沈神醫不願意見人,就把自己關在屋裏。”

銀樓搖頭,“後來過幾日我見他出門會診,還以為他已經沒事了。可這沈神醫像是吃錯藥了一樣,只要有人來看病都将人一頓兇。

前日有個因為心儀的姑娘另嫁他人而跳井自盡的漢子,好在送來及時沈神醫将人救回來了。人家老太正在那抱着兒子痛哭,結果沈神醫在旁邊冷嘲熱諷,說人家是個廢物,沒本事留住喜歡的姑娘就跳河自盡,要樣貌沒樣貌,要本事沒本事,只會要死要活,跳井都髒了人家吃飯的水。”

餘嬌嬌:“......額,他說得也沒錯。”

銀樓無奈:“可哪有大夫這般同病人說話的。”

那男子剛從昏迷中醒過來就聽到這段紮心話,頓時歇斯底裏嚎啕大哭,他娘氣得揪着沈獻就要揍他,痛罵沈獻不說人話,在醫館大鬧一番。

好不容易才給攔了下來,最後醫館承諾不收他們看診費才消停。

銀樓接着道:“還有個姑娘節食美* 體硬生生餓昏了過去,家人送到醫館來,結果沈神醫說她不該減膘,該去減減腦袋裏的水,人頭豬腦才養一身膘。醫館又是免費送了那姑娘一套養生療程才了事。”

餘嬌嬌:“......”

銀樓接着喋喋不休:“還有昨日......”

“打住打住。”

餘嬌嬌揉了揉耳朵,嘆了口氣,“我知道了,再這麽下去我的醫館得成義善堂了。”

銀樓點頭道:“是啊,我想着解鈴還須系鈴人,所以才來找您商量。”

餘嬌嬌瞧着他讨好的笑容,也知曉他的意思。

想起那日沈獻離開時蒼白的臉色,她嘆了口氣:“我去看看吧。”

結果人剛走到醫館外,餘嬌嬌就聽到那道熟悉的陰陽怪氣的嘲諷聲。

“你媳婦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你兒子,腎精虧虛,天生的太監命。”

餘嬌嬌:“......”

果不其然,帶着兒子兒媳來求子的老太一聽這話就如火山爆發。

“呸,放你娘的屁!我兒子身強力壯,這個大高個子怎麽可能有問題,肯定是我這媳婦有問題!”

她按着那一直低頭不曾說話的兒媳婦破口大罵:“我們家倒了八輩子血黴才娶了你這麽個不會生崽的!你想讓我們牛家絕後,休想!回頭就休了你這個無出的破落貨再娶個屁股大能生的!”

沈獻靠在椅子上瞧着她撒潑,出聲譏諷:“休呗,播不出種怪人家地貧瘠,種都沒有再找塊地照樣結不出果。旁人弱精尚欠能治,你兒子是無精,人家姑娘沒嫌棄你兒子就不錯了。”

那老太聽到句句紮心話,氣得大跳,指着沈獻鼻子罵:“你這庸醫閉嘴!什麽在世華佗,神醫下凡,我看你就是個騙子!敢咒我們牛家絕後,我,我跟你拼了!”

她撲上前就要越過桌子掐沈獻脖子,這些日子已經見慣沈獻殺傷力的醫館衆人連忙輕車熟路将老太攔下來。

沈獻還在那繼續紮心:“你既然中年才得一子,也應該知曉你夫家血脈不好,你兒子這病大概率是家族遺傳,到他這代注定就是無子而終,怨不得旁人。”

那老太見摸不着沈獻的邊,頓時發瘋般撕打一旁的兒媳發洩:“都是你這個敗家貨害得!你這個不會下蛋的母雞!”

那媳婦被扯頭撕衣絲毫不敢反抗,卻見丈夫在一旁瞧着娘親毆打她卻沒有絲毫反應,原本還一絲期盼的心徹底寒了。

她用力将老太推開,指着丈夫大喊道:“這些年我在你們牛家當牛做馬,做小伏低,就因為生不出兒子你們有拿我當人看嗎!今日你聽到了,在座各位都聽到了,不是我不能生,是他不能生!”

她又指着老太冷笑:“我從未犯過七出之罪,你這些年打罵我,虐待我,你兒子偷我的嫁妝去讨好娼妓我都忍了!可你們還是不罷休,好啊,不用你兒子休了我,今日我就同他這個只會耕地不會播種的老牛和離!”

原本一直默不作聲冷眼旁觀的丈夫聽到這話卻被戳中傷疤,上前一巴掌扇到她臉上:“你說什麽!反了你!”

說罷就要上前暴揍她,衆人連忙将他攔住。

那丈夫也不看旁人,只死死盯着妻子冷笑:“你以為你想和離就能和離,自古只有丈夫嫌棄妻子無出休妻的份,從未有妻子因無出同丈夫和離的!你想跑,哼,別做夢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同你和離!便是對簿公堂我也不怕!”

那妻子聽到這話原先因為憤怒而通紅的面容霎時蒼白,臉上碩大的巴掌印高腫起,像是一座大山壓彎了她的腰。

她瞬間失去了力氣跌坐在地上,目光怔怔,淚流滿面。

她知道,男人說得沒錯。

這輩子嫁進了這火坑便得以血肉之軀當柴燒火,化為烏有也無法逃脫。

只要男人不簽和離書,她到死都是牛家的人,一輩子飽受欺辱,誰都救不了她。

可她真的不想再回到那個火坑,為什麽她的命這麽苦,為什麽是她要遭這份苦啊!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衆人僵持之際,一道悠然自在的聲音傳入醫館,沈獻聽到這聲音身子一僵,情不自禁朝門外望去。

餘嬌嬌跨過門檻而入,将地上的女子扶起,替她理了理方才拉扯間淩亂的衣衫,朝一臉猙獰的男人笑言。

“既然私下無法和解,那就如你所言,對簿公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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