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 章
56 第 56 章
餘府
何若瑄靠在牆邊, 看着沈獻坐在躺椅上盯着瓷娃娃含笑半晌,無奈道。
“這就一瓷娃娃,又不能盯出花來, 你從回來已經看了半個時辰了。”
沈獻寶貝似的用袖子将瓷娃娃擦得锃光瓦亮:“你懂什麽, 這是我跟餘嬌嬌的定情信物。”
何若瑄:“......再定情它也就是個破娃娃。”
沈獻睨了他一眼, 語氣譏諷嘲弄:“所以說你都定親十年了還是個光棍。”
何若瑄嗤笑:“那也是正經未婚夫妻,總好過有的人想方設法爬到床頭也沒個名分。”
沈獻晃悠着躺椅老神在在:“早晚的事,有我在, 餘嬌嬌還能瞧得上旁人?”
“你可莫要太自信。”
何若瑄潑了他一盆冷水,“餘姑娘為人聰穎, 又一人持家很是操勞,俗話說君似磐石,妾如蒲葦,姑娘嘛, 自然都希望能嫁個有本事的可以遮風擋雨的如意郎君當做依靠, 可你如今相貌不過十八,當個情郎尚可, 屬實不像是良配。”
沈獻冷言反駁:“餘嬌嬌才不需要依靠旁人,她自己就是磐石, 風吹雨打也堅韌如一,我才是蒲葦好吧,以後我還要靠她養呢。”
見沈獻被女人包養還一臉自豪,何若瑄捂了捂臉,沒眼看,真是沒眼看。
這還是那個刁鑽蠻橫, 目中無人的谷主嗎?
他嘆了口氣, 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可是谷主, 您總不能在這裏待一輩子吧。”
見沈獻一臉理所當然,大有這番打算,何若瑄好言相勸。
“谷主,谷中諸事繁多,還需要您回去主持大局。”
沈獻不以為意:“不是還有你們呢,我在谷中除了每日研究醫藥,拿你們當藥人試試藥,也沒做過什麽事情。”
何若瑄暗道,看來你對自己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
“可您的身份呢?”
何若瑄望向他,“若您真的毫無顧忌,為何不告訴餘姑娘您的身份?”
沈獻指尖一頓,瓷娃娃冰涼的觸感順着指尖傳遞到心頭,他下意識蜷曲手指,躲避那份涼意:“現在還不是時候。”
何若瑄戳破他的謊言:“不是沒到時候,而是您在害怕。”
他又嘆了口氣:“谷主,老谷主讓我們照顧您,将您困在百草谷不得外出是為了您的安全考慮。您這一身的血脈就是天大的寶貝,注定會被人觊觎。見過您的人越少您才越安全,知道您越多的身世,那個人就越危險。”
“其實見到您之前,我還期待着您找到了解毒的方法所以才會私自外出,可是您不僅沒有解毒,如今還成了這幅少年模樣。返老還童啊,一旦事情傳出去,這世上就沒有您的容身之地了,您留在揚州不僅是将自己,也是将餘姑娘置于險地。”
沈獻沒有反駁,他垂下眼眸,不知道如何反駁。
何若瑄說的沒錯,他不敢将真相告訴餘嬌嬌,關于他的身世餘嬌嬌知道越多就越危險。
他這一身血脈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寶血,百毒可解,返老還童,長生不老。
每一個字都是沾染鮮血的金子,引來無數厮殺和争奪。
越是手握權柄的人便越想要得到,一旦身世被洩露,他只能如同蛇蟲鼠蟻終日躲藏,而知道真相的餘嬌嬌也只會永無安寧之日,輕則威逼利誘撬開他的下落,重則血洗滅門。
他不敢......
他一點都不敢想這後果。
可是他能怎麽辦呢?
餘嬌嬌不可能為了他放棄餘家,背井離鄉同他一起躲藏在百草谷一輩子。
她是耀眼的,光芒四射的,她應當站在揚州城的陽光下惬意的生活,去賺錢,去救濟,去享受,去做一切她喜歡的事情,而不是為了自己像老鼠一樣躲在無人的角落裏渾渾噩噩的生活。
沈獻喉嚨發澀,攥着瓷娃娃的手指關節發白:“我知道,至少現在沒有人知道我的身份。”
“百密一疏,不可不防。”
何若瑄勸道,“谷主,這些年一直有人在江湖上打探您的消息,好在您常年深居谷中,外人皆不知曉您的身份。你要是低調點也好,可您才出谷不久,又是赈災又是瘟疫,皇帝面前都報了名字,還在青樓漏了臉,您讓我們如何放心。老谷主将您托付給我們,如果您出了什麽事情,老谷主泉下有知,借屍還魂也得掐死我們。”
望着沈獻晦澀不明的神色,何若瑄又嘆了口氣,不再多言:“孰輕孰重,您是知道的。”
沈獻自然知道,可他一直抱有希冀,只是一個醫術好些的少年人而已,中原人才濟濟,明珠多如魚目,多他一個也無妨。
但人的欲望像是無底深淵中的惡鬼,貪婪成枷鎖,拼勁一切捆綁住你一起下墜,墜到無窮無盡的黑暗,即便短暫的看到峽谷上狹窄的光亮,也抵擋不住深淵淩冽呼嘯的寒風。
可是讓他回到原點,他又不甘心。
他實在不甘心。
他不想獨守思念度過一生,卻又無法強取豪奪逼迫餘嬌嬌去做她不喜歡的事。
何若瑄也不想逼他太緊,可他瞧着沈獻就這麽輕而易舉的陷入泥潭裏不可自拔還樂在其中,難免擔憂。
旁觀者清,江湖并不太平,朝堂也岌岌可危,皇帝老了,這些年一直尋求長生之術,若是知曉沈獻的寶血,必定不會放過他。南邊這些年又盯得緊,雖然現在看似無事,可一旦沈獻身份暴露,注定是一場血洗。
到時候不論是餘家,還是揚州,亦或是百草谷都不能幸免。
沈獻沒有回答,手中粉色衣服的女娃娃笑意盈盈,他望着娃娃,從白日望到天黑,望到瞧不清娃娃的面容。
餘嬌嬌查完賬本回來,見院中躺椅上一動不動的人影吓了一跳,走上前笑道。
“這麽晚了又不點燈,待在這裏做什麽呢?”
沈獻沒有像平日裏的驕縱毒舌,他緩緩坐起身子,聲音不似一往歡脫:“餘嬌嬌,你喜歡揚州嗎?”
餘嬌嬌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說起這個,坐在一旁笑道:“山清水秀,人傑地靈,又是我自小生活的地方,自然喜歡。”
沈獻在黑暗中默了會,餘嬌嬌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聽到他似是自嘲似的笑了笑:“也對。”
見沈獻狀态不對,餘嬌嬌剛想尋問他怎麽了,尚未來得及開口,就見一道人影從院外匆匆而來。
微弱月光下,銀樓的衣衫皺巴皆是泥濘,上來便道:“小姐,虎娃不見了。”
此話一出,餘嬌嬌和沈獻皆是一怔,異口同聲:“怎麽回事?”
銀樓喘了口氣,焦急道:“我今日帶虎娃采藥回來,他說醫書上有一味藥沒見過,正巧醫館沒有,我想着帶他多熟悉熟悉草藥,就去了附近的醫館,後來我與醫館的大夫商讨病人病情,虎娃說他先回慈濟堂了。可方才慈濟堂來人,說虎娃一直沒有回去。”
餘嬌嬌擰眉:“銀信那邊怎麽說?”
“銀信已經去找了,我沿着回慈濟堂的路也都找了一遍,路上的店家都說沒瞧見。”
銀樓抹了把臉上的黑汗,他一時着急摔了一跤,也顧不得體面便趕緊來向餘嬌嬌禀報。
“你先別急。”餘嬌嬌問道,“人是什麽時候從醫館離開的?”
“酉時三刻。”
餘嬌嬌思忖:“從醫館離開,最近的北城門最快也要一炷香的時間才能到,城門酉時六刻便會關上,人應該沒出門。吩咐下,府上所有侍衛去找虎娃。”
正吩咐着,銀臺已經匆匆趕來:“有蹤跡了,有人看到虎娃被一個女人帶走了,當時虎娃一直在掙紮,那女人說是虎娃的娘親,硬将他拽到了巷子裏就沒再有人瞧見。”
銀樓一驚:“不會是人販子吧。”
餘嬌嬌面目一沉,大概率是了。
揚州城的治安已經算是很不錯,但人口流動大,各家孩子又大多是散養,難免會有人心生邪念。
但若是人販子,性質便變了。
她吩咐道:“繼續去找,既然人沒出城門,那就定能找到。”
銀臺為難:“可如今已經入夜,咱們不能挨家挨戶的搜啊。”
餘嬌嬌一笑:“所以這事還得找人幫忙。”
沈獻望向她,他自然知道餘嬌嬌要尋的是誰,卻也如此,心中愈加難過。
但此時不是小肚雞腸的時候,沈獻道:“我同你一塊去。”
餘嬌嬌并未拒絕,點頭笑道:“好。”
兩人當即離府,乘馬車到了府衙。守門的衙役禀報後,很快便跑出來将兩人請進去。
兩人穿過前堂和花園,後院的書房裏點着一盞燈,付清輝還在埋頭處理高累的公文。
知曉餘嬌嬌兩人的來因,他捏了捏眉骨,放下手中的筆:“不可能下搜查令。”
餘嬌嬌一臉正色:“人命關天!”
“為了一個孩子大半夜叨擾居民,鬧得雞飛狗跳,表妹,過分了。”
餘嬌嬌頓時面色一松,抱拳嬉皮笑臉道:“知道知道,表哥夙興夜寐,為民操勞,我素來是會體諒人的,怎麽會讓表哥為難呢。只是咱們今日是來報案的,表哥乃是揚州城的父母官,現如今揚州城出了人販子,多少家庭惶惶不可終日,衙門的人總該為民辦事吧。”
先得寸進尺,再一退三讓扣上一頂高帽子以達目的,餘嬌嬌的慣用手段了。
付清輝朝後輕靠在椅背上:“說罷,想做什麽?”
“沒什麽,只是借點人。”
餘嬌嬌道:“嚴查任何通過城門的馬車、貨車,泔桶也不能放過。餘家人手不足,也不便查處百姓貨資,但時間緊迫,如果真是人販子,必定會帶孩子離城。只要孩子在城內,我們自己能找到。”
她一笑:“當然了,要是表哥能封鎖城門自然更好。”
付清輝并未回答,而是從累累公文中抽出一本丢到桌前:“你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