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離雲巅論道還有一月有餘, 除開路上耽誤的時間,滿打滿算也就剩下一月時間了。
即便時間緊迫,但張玄蘊在外面歷經幾番生死, 好不容易才回來休息躺平, 自然是不可能那麽快投入大片麻煩中,
理所當然的過着混吃等死的日子,舒舒服服地又躺了幾天後, 估摸是連日來都睡得早, 這天早晨天光微熹就醒了過來, 她抱着涼被在寬大的床榻上滾了滾, 閉着眼準備再多睡一會, 結果卻再也睡不着了。
幹脆起身, 洗漱完走出了院子。
早晨的清風還帶着夜間的涼氣, 佛面時讓人神清氣爽。
來到大殿發現師兄不在, 想到弟子們此刻都在晨煉,她閑來無事幹脆去了無愧涯轉轉。
還未到無愧涯, 遠遠地就聽到了武器相撞的聲音。
逍遙仙府的弟子大多只是長得不錯,資質卻不佳,大多人一生只能停留在最初級的煉體期,每日的修練也只是為了強身健體。
師尊花醉月在時對弟子們也沒有嚴苛要求,她甚至嫌棄麻煩, 入門的弟子統統扔到雲夢生的手中。
不過雲夢生還要打理整個逍遙仙府以及其下的産業, 所以大多數時候來無愧涯的都是雲夢生收的大弟子顧銳志。
此時自然也是顧銳志在場指點弟子的修練。
張玄蘊并沒有直接現身,一身竹青色長裙在郁郁蔥蔥中很好地隐匿了身形。
她本意是來看看哪個弟子偷懶耍滑好逗弄一番, 誰知道眼眸一掃, 立刻就注意到了站在最後排的颀長身影。
沒辦法,謝子厭實在是……太高了, 幾乎高了這些弟子一個腦袋,而他肩背又挺得筆直,頗有一股子鶴立雞群的模樣,讓人很難不注意。
張玄蘊看了幾眼就收回視線,下一瞬又想起了什麽似地頓了頓,再次挪到了謝子厭的身上。
這才發現謝子厭出劍很慢,動作甚至可以說得上遲緩,看起來一幅應付了事,和當日在汴京對戰時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沒多一會兒,弟子們就開始相互對練。
雖說只是練習,但是這些弟子到底不擅長控制,經常有弟子失手刺傷對方。
眼看一個小弟子就要被對手刺中,而一旁的顧銳志正在糾正其它人的出招劍姿沒注意,張玄蘊飛身而顯,閃電般地将對方的長劍踢飛的同時,一手輕挽,将倒退着差點跌倒的弟子摟在了臂彎。
長劍跌落的清脆聲響讓在場的人下意識地看來,這其中也包括站在不遠處的謝子厭。
少年在猝然看到一抹熟悉的竹青色時怔了怔,定神細細看去就發現自己的師尊正摟着一個十八九歲的弟子,笑眯眯地說道“小地瓜,你這可是投懷送抱?”
這人說着這樣的話,保持着手臂半摟的姿勢也不将人扶起來,活像一個調戲良家婦男的惡霸。
衆目睽睽之下,自己竟然躺在女子的手臂裏,被叫做小地瓜的弟子瞬間紅得不像話“師……叔,你……你你怎麽來了。”
約莫着太震驚了,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小地瓜整個人就那麽躺在張玄蘊的臂彎裏忘記了起身。
天光已經大亮,翠綠的樹葉在山風中翻飛,在兩人身上落下了一圈又一圈的粼粼波光。
女子腰肢半傾,三千青絲順着肩膀滑落在了臉頰邊,浸在光亮中的半邊臉微垂着望着手臂裏的男子,唇角的笑容看起來溫柔得如此時的陽光。
人群後,大樹的陰影落進了謝子厭的眸中,翻飛的光影将他的神情拓得明明暗暗。
“師叔師叔……”很快,反應過來的弟子呼啦啦地湧了過來,如衆星拱月般将張玄蘊圍在了中間。
看得出來他們都很是喜歡張玄蘊這個師叔,清亮的眼眸裏都是一片歡喜。
雜七雜八地說着話,很快又傳出了一陣陣笑聲,驚飛的林中鳥撲棱着翅膀飛向半空,落下一片片羽毛悠悠地打着轉落下。
唯有站在衆人後的謝子厭,神情冷淡地收劍入鞘,轉身,提步,沒有絲毫停留地轉身就走。
閑來無事的張玄蘊一直在無愧涯上呆了許久,還心情大好地給弟子們一個個糾正指點。
末了,中午用膳時也沒離開,被一衆弟子們簇擁着呼啦啦地湧入了飯堂裏。
傍晚,天邊雲霞漫天,謝子厭從打坐中睜開眼,起身,來到桌邊喝了杯冷茶。
剛走到遠中的水井邊拿起木桶正準備打水時就聽見了有人正喚他的名字“謝子厭。”
熟悉的聲音讓他瞬間擡眸,就見張玄蘊正站在屋頂上,她站在翻湧的雲霞前,衣袂飄飄。
“師尊。”少年只是詫異了一瞬又很快收斂神情,一幅恭敬模樣喚道。
張玄蘊從屋頂飄身而下。
背着雙手朝水井走去時謝子厭彎腰将木桶放進了水中。
他也沒問張玄蘊做什麽,攪動着木把手收着繩子,很快打起了一桶水。
這幅愛答不理的冷峻模樣并沒有惹起張玄蘊的任何不快。
畢竟她又不是來找他敘舊唠嗑的,換個角度說她更希望謝子厭一直保持這樣的狀态。
她還未走近,少年突然掀起濃睫望向張玄蘊,“師尊,淨手嗎?”
話音剛落,他又自顧自地将放好水的水盆端到了她的面前。
張玄蘊沒有多想,下意識地将手放入了水盆裏。
等涼涼的水浸上手背時她才反應過來這個行為莫名其妙,她幹幹淨淨的洗什麽手?
不過這水倒是冰涼舒爽,索性沒有說話。
滿院沉默。
兩人中間此時就隔了個水盆的距離,謝子厭低垂着濃睫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這麽一看,這人睫毛濃密得過分,如同一排鴉羽将眼中的情緒收斂得幹幹淨淨,而鼻梁孤高若膽懸,就莫名有股子冷利的薄涼,讓人絲毫也生不起親近的心思。
這幅沉默寡言又陰沉的模樣,怪不得逍遙仙府的弟子們不喜歡同他玩耍。
張玄蘊将手從水盆裏拿出來後甩了甩,謝子厭轉身就将水潑入了不遠處的水渠裏。
馬馬虎虎地甩幹了手上的水珠,張玄蘊從乾坤袋裏拿出了兩本書卷扔到了一旁的石桌上。
一本《通玄真經》心法和一本《殘冰劍法》
看着這兩本書,這次謝子厭終于有了情緒反應,他猛地擡眸看向張玄蘊。
如今寂滅時代,修練功法斷絕,殘存下來的各門各派更是将自己門派的功法藏得死緊,外人休想窺得一二。
所以好多人終其一生都見不到正統的修練法門,換做是任何一個逍遙仙府的弟子看到這兩本書都會如獲至寶。
然而,謝子厭眼裏沒有絲毫的驚喜激動,然而複雜難辨,像是厭憎又像是其它什麽情緒。
本來就不在在乎他的反應,張玄蘊自然是沒有注意到,兀自說道“這兩本書你給我好好練。”
這話一出,謝子厭的眼裏逐漸有壓不住的陰冷透了出來。
直到張玄蘊又說了一句“你也不用每日去無愧涯了,就在院子裏修練,過幾日我會來檢查。”
謝子厭的表情頃刻間變成了錯愕。
他這個師尊又想做什麽?
瞥了一眼,張玄蘊轉身就走。
纖細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門口的轉角處。
以前謝子厭入門時體質差資質差,張玄蘊耐着性子教了一段時間,他卻還是沒有引氣入體,後來她也就歇了心思沒再逼迫他修練,反正只要謝子厭老老實實待在逍遙仙府裏就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等他長到十四歲後,花醉月死了,她更沒有時間去在意這個徒弟。
而現在,她和他宛如被綁在了同一艘船上的螞蚱,他的死亡會讓她一次次重生,這着實太讓人厭惡了。
她本可以将他永遠地關起來,但……以謝子厭這樣的的性格,只要想死就有的是辦法。
所以必須得讓謝子厭和無極門的女弟子成功定親,只要他在雲巅論道中嶄露鋒芒讓無極門看到他的資質,那何愁這門親事不成?
有了羁絆,又讓他有保命的本事不會輕易被雜七雜八的人殺掉。
減少了她的負擔,一舉兩得。
為了日後的輕松日子,她這次得好好監督謝子厭。
謝子厭在石桌邊坐了好一會兒,望着功法秘籍,眼裏盡是讓人膽寒的陰霾,恍若從幽冷的地獄爬出來。
直到他壓着唇線,将那本《通玄真經》拿了起來,然後越看眉頭皺得越緊,最後他将書重重地仍在了桌子上。
沒過一會兒,他又拿起了另一本《殘冰劍法》,看着每一招每一式……他想起了張玄蘊在神女洞時,桃花鞭化為長劍時使用過這套劍法。
捏着兩本書指界都泛了白,少年墨瞳似的眸子卻閃過了一瞬的迷茫。
就好像是走入了大霧中,失去了前方的道路。
五天後的清晨,謝子厭正在院中練劍。
一根長鞭突然抽來,破空聲迎面時謝子厭提劍一擋,少年後退了兩步才堪堪擋住了淩厲的攻勢。
看着突然出現在面前的竹青色身影,謝子厭還沒來得及開口,長鞭的攻擊再次迎面襲來。
張玄蘊一邊揮鞭一邊說道:“右臂出劍速度太慢,将周身靈氣灌注劍身……”
長鞭襲來,這次直接封死了謝子厭的所有退路,張玄蘊手中的長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化作了長劍直抵在少年的喉間。
謝子厭神情微不可查地閃了閃,很快垂眸喚了聲 “師尊。”
張玄蘊從上到下地掃了一眼謝子厭,視線最後定在了他的右胸處“你的傷還沒好?”
謝子厭:“已經無礙,多謝師尊挂心。”
“礙事!”張玄蘊毫不掩飾口中的嫌棄。
對此,謝子厭沒有說話,只是垂着濃睫蓋住了眼中的譏屑。
然後……
下午有弟子送來了新的藥。
看着手中貴重的丹藥,少年沉默地接過。
等弟子離開前,他突然問了句“師尊可曾去過月亮山?”
月亮山,蚩寒洲居住的院子名字。
那弟子果然點了點頭。
看着藥丸半天,謝子厭合賬狠狠捏碎。
盯着紛紛揚揚地落在了地上的碎末,少年在心裏無比确信張玄蘊現在對他表現出來的好,只是麻痹人的假象。
要麽一時興起,要麽一定……另有所圖。
過了幾天,在謝子厭練劍時張玄蘊又出現在了屋頂。
踩着晨曦淺薄的金光飛身來到了謝子厭的面前,挑眉說道:“看好了,這套殘冰劍我只演示一次。”
話音一落,手中的桃花鞭合二為一變成了利劍,靈動的身姿猶如游龍驚鳳,每一次揮動間都帶起了淩厲的劍風。
卷起的雪風能将空氣凝結成實物,恍如凜冬将至。
她甚至将如何引用心法都在每一次揮劍中告知。
絲毫也沒有藏私。
她是真的在教授他這套劍法。
謝子厭抿了抿唇,緊攥着劍柄神情一時間極其複雜。
“你在發什麽呆”直到張玄蘊一聲冷喝:“看清楚了嗎?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她握着劍直指向謝子厭,話語中是毫不掩飾的不耐煩。
好似他敢說‘沒看清’,手中的長劍就會直接砍了他的腦袋。
謝子厭收斂神情。
很快将她演示的劍法重複了一次。
雖然仍有錯誤的地方,但是一遍就能學成這樣已屬天才。
張玄蘊這個人從來不吝啬贊美人,即便這人是謝子厭。
于是她收了劍,說了句“不錯。”
謝子厭身形狠狠一頓,臉上又浮現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即便很快就下意識地掩去,可是眼角眉梢卻依然殘留。
張玄蘊可不管他怎麽想,直接說道“再來。”
配合心法,謝子厭又緩緩将劍法練了一遍。
卻總是有一處出錯劍。
“錯了!”張玄蘊糾正了一次,這人卻還是沒改過來,想快點完成任務回去躺平的她直接上手。
手被一只微涼的手覆住,謝子厭反應過來後身體狠狠一僵。
因為常年握鞭手掌中帶着薄繭,其餘肌膚卻滑嫩細膩得讓人不敢用力。
張玄蘊握着謝子厭的手,帶動着他感受着發力到爆發的巧勁。
“像這樣,從左到右……”
清冽的聲音從耳畔傳來,溫香滿玉撲鼻。
即便兩人保持着半臂的距離,可身高差距了半個頭,謝子厭原本只是本能地偏頭躲避,卻不想随着她的動作,發絲恰巧佛過了少年鼻尖。這一瞬,他能清晰地聞到黑發散發出的幽甜,那是桃子成熟後的香甜味道。
這好聞的幽香瞬間如同一張大網将少年密不透風地包裹、收攏,謝子厭身體僵硬連連眨眼,左眼下的淚痣輕顫,這個陰鸷幽冷的少年竟然好似有一瞬的無措。
“……壓低肩膀橫掃,記住殘冰劍的要訣是快,利,穩”帶了一個動作,張玄蘊就放開了手。
這幾天她偶爾還會去無愧涯指點弟子們練劍,偶爾看不下去時會偶爾帶着弟子練一練。
而對于謝子厭,她不得不承認耐心極少急于求成想讓他快點掌握,面上也沒有隐藏,不耐煩地說道“給我再好好來一遍,不要出錯!”
她的語氣像是一把利劍,瞬間讓謝子厭反應過來。
少年抿了抿唇收斂心神,回憶着剛才張玄蘊帶動的感覺,這一次還真沒有再出錯。
“好生練,別給我偷懶,過幾日若是沒有進步,到時候的鞭子你就得給我好好受着。”
丢下這句話,張玄蘊毫無耐心直接飄身上了屋頂,迫不及待地回去吃她的紅糖酸漿去了。
小地瓜從武陽過來的人那兒學來的,冰塊鋪上手搓的酸漿果,然後撒上煮爛的紅豆還有芝麻、切碎的西瓜桃肉花生碎、葡萄幹,最後澆上熬得濃濃的紅糖汁,甜滋滋涼沁沁,太适合夏日消暑。
一回到院子裏,張玄蘊就看見蚩寒洲抱着膀子靠在柱子邊。
看着他眉眼的不耐,她一邊走上臺階一邊問道“怎麽了?”
蚩寒洲不說話也不理她,板着個臉轉身徑直朝屋子裏走去。
“喲”聽着少年動作間傳來的鈴铛聲,張玄蘊慢悠悠地跟在他的身後“這逍遙仙府還有人敢惹我們的少主呢?”
蚩寒洲頭也不回地說道:“有!”
“誰?”張玄蘊徑直拉開椅子,一聽這話還很給面子地看向了蚩寒洲,誰知道一轉頭就對上了蚩寒洲近在咫尺的臉。
“你!”蚩寒洲近乎咬牙切齒地說道。
看着他桃花眼裏盛滿了沖沖怒氣,就好似燃燒了兩簇小火苗,張玄蘊仰頭一笑,如此近距離下絲毫不退反而嚣張地逼近了一寸,直到眼對眼鼻對鼻,像個流氓一樣捏着少年的下巴“喲,原來是師姐我欺負了你,要不現在讓你欺負回來?”
“師……姐”如此近距離下,蚩寒洲的洶洶氣勢瞬間短了幾寸,就像個啞火的炮仗一般越來越氣弱,甚至本能地朝後退了退。
見狀,張玄蘊輕笑了一聲“小師弟,這可不能怪師姐我了,我都繳械投降給你機會了,是你自己沒有把握。”
這話又把漂亮的炮仗給點燃了,引信噼裏啪啦地燒了起來,“師姐,你為何要大費周章地去管謝子厭,不僅給他看病還親自教他功法?”
“他畢竟是我的徒弟。”張玄蘊拿起杯子慢悠悠地倒了一杯推到了蚩寒洲的面前。
“是又如何?他那副模樣即便你把心掏出來給他看,他也只會踩上幾腳。”蚩寒洲氣呼呼地拉開了椅子坐下,一雙桃花眼直直盯着張玄蘊“師姐你老實說,你到底要做什麽?”
“我啊,當然是……”說話的聲音刻意壓得越來越低,蚩寒洲下意識地湊近傾身想聽得更多,張玄蘊悠悠然地品了一口茶,等到蚩寒洲湊得越來越近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捏住了蚩寒洲滑嫩的臉頰,還壞心地朝一旁拉了拉“蚩寒洲,你師姐我的事你都敢管?”
“嘶……疼疼疼,師……姐你松手……”蚩寒洲求饒地望着張玄蘊,因為猝不及防的疼痛,少年的眸子裏像是漾着細細的水光。
清澈又無辜得讓張玄蘊立馬心疼地收回了手。
蚩寒洲一邊捏着微疼的腮幫子,一邊委屈地瞪着張玄蘊“師姐,我也是擔心你,明知道那是一匹養不熟的白眼狼,你還對他那麽掏心掏肺做什麽?”
他的話張玄蘊聲表認同,來了興致地問道:“寒洲,你為何會這麽讨厭謝子厭?”
以前知道蚩寒洲不喜謝子厭,但是那時候頂多是不搭理。
而現在他卻越來越讨厭,上輩子這個時候自己忙着查閱各種陣法古籍,忙着修練,後來謝子厭又因為重傷昏迷了許久,張玄蘊倒真的沒有注意到自己這個師弟對謝子厭的讨厭。
“只是我讨厭嗎?”蚩寒洲冷笑了一聲“你看看整個逍遙仙府有幾個弟子喜歡他?”
“師姐,上一次他堅持要出門歷練,你明明是擔心他修為太低出去有危險,你是他的師尊,即便說了幾句重話又怎麽樣呢。可他呢?目無尊長地和你頂嘴完,轉過身去一雙眼睛就充滿了殺意,仿佛你和他有着深仇大恨,那是一雙恨不得要将你抽筋扒皮的眼睛。”說完這句話蚩寒洲偏頭看向張玄蘊,“你當時在屋子裏并沒有看見,而我看得很清楚,也絕不會出錯。”
“原來如此麽?”原來這麽早,謝子厭心裏就起了殺意?
“所以師姐,謝子厭這種人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不如直接逐出師門,讓他自生自滅好了”蚩寒洲苦口婆心地勸道“這麽多年,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可有些人不值得。”
謝子厭被張玄蘊收作弟子時,師尊花醉月并不在逍遙仙府。
半年後,等花醉月回來後并不同意兩人的師徒之情,堅決要将謝子厭逐出師門。
張玄蘊卻不肯同意,甚至和花醉月大吵了一架,最後妥協的是花醉月,她讓謝子厭從張玄蘊的院子裏搬到了外院的角落,與其它弟子同住。
所以即便知道謝子厭這人是個隐藏的危險,蚩寒洲和雲夢生卻都沒有誰敢擅自做主将謝子厭踢出逍遙仙府。
“別擔心。”張玄蘊沖他笑了笑“師姐我自有打算。”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白衣弟子提着食盒走了進來,張玄蘊一見小地瓜臉上的笑容就更燦爛了,熱切地對着好吃的招着手“快來,快來小地瓜,等你半天了。”
“師姐等他做什麽?”蚩寒洲臭着個臉。
這語氣讓小地瓜的腳步都停了下來,正要開口解釋時,張玄蘊已經拽着袖子将小地瓜拉到了桌邊,“自然是好吃的。”
“小地瓜,多放葡萄幹了嗎?”張玄蘊一邊接過食盒,一邊迫不及待地打開問道。
“多放了。”小地瓜忙不疊點頭。
揭開盒子一看,涼氣撲面,張玄蘊笑眯眯地誇贊道“做得好,下次出去,師叔我又給你帶好玩的。”
等小地瓜大步退了出去,蚩寒洲立刻問道:“這是什麽,瞧把你高興得。”
“好吃的。”張玄蘊将手中的酸漿紅糖攪拌好,正準備分一半時門口出現了一抹修長的白色身影。
“什麽好吃的?”雲夢生提着衣擺一邊走進屋子,一邊朗聲問道。
蚩寒洲喚一聲師尊後,張玄蘊正兒八經地感嘆道了一句“大師兄你來得可真是時候。”
雲夢生:“那便是天注定我有此口福,怎麽樣都躲不過。”
“師兄,你的臉皮已經修練到比我還厚了。”張玄蘊乜了他一眼,又從乾坤袋裏拿出了兩個翠玉碗,将酸漿紅糖分成了三分,分別遞給了兩人。
三人就這麽分吃着一碗酸漿紅糖。
雲夢生誇贊道:“冰涼爽滑,的确适合這榴火七月。”
“勉勉強強”蚩寒洲說了句,結果勺子比兩人還挖得快。
“這場面讓我想起了以前。”張玄蘊看向兩人,臉上出現了懷念的神情。
花醉月經常不在逍遙仙府,大部分時候都是大師兄照顧打理,所以他很忙,陪伴張玄蘊的時間自然是很少。
當初蚩寒洲雖然比謝子厭晚一年帶回來,但張玄蘊和蚩寒洲同歲,很快兩人就混熟了,不修練時兩人經常到處瞎跑。弄到好吃的之後張玄蘊就帶回逍遙仙府,有時候被大師兄發現……然後三個人就一起分而食之。
“那時候還真是……無憂無慮。”張玄蘊忍不住感嘆了一聲。
蚩寒洲毫不客氣地啐了她一聲“你現在也是,睡了吃吃了睡,沒事就去逗一逗小弟子門,你憂愁也只是憂愁逍遙仙府弟子少,不夠你逗弄的。”
此話一出惹得雲夢生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張玄蘊更是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拍到蚩寒洲的腦袋上“吃你的東西,瞎說什麽大實話。”
打打鬧鬧,時光無限好。
距離雲巅論道的時間越來越短,張玄蘊也不怎麽早睡了,大部分時間都在師尊的房間裏,将上一世沒有看過的書拿出來仔仔細細地翻閱,企圖找到蛛絲馬跡。
空閑時就會去監督謝子厭的修練。
期初謝子厭以為張玄蘊來過兩次之後就不會再來了。
對此少年沒有任何的想法。
等到又一天早上,他才練了不一會兒,一抹竹青色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屋頂之上,居高臨下地糾正他的細小錯誤。
這一瞬,沒人知道謝子厭在想什麽。
只是那天晚上,少年清瘦的身影在窗邊坐了許久。
他想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結果第五日,張玄蘊又來了。
依然是居高臨下地出現在屋頂之上,手中拿着一顆粉色的桃子,一邊吃着一邊指點。
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已經練得有些熟練的劍法,卻頻頻出錯。
“怎地這裏又出錯,你一天在做什麽?”張玄蘊不耐煩地飛身而下,霸道地從謝子厭手中抽走長劍,卻又耐心地示範了一次。
這一刻,謝子厭終于确定,他這個師尊是真的在教他劍法,甚至極其用心。
他接過丢來的劍,朝張玄蘊望去。
少年的睫毛太濃太密,擡起時像眼皮折出了深深的弧度,鴉羽般壓着瞳仁又冷又利
這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張玄蘊,終于問出了這些天來的疑惑“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站在一邊的張玄蘊拿出桃子咬了一口。
謝子厭沒有眨眼,像是不肯錯過張玄蘊的任何表情“教我劍法授我心法,師尊……你想要什麽?”
“想要什麽?”對于他的質問張玄蘊沒有生氣,她抱着雙臂解釋了其中之一的原因“現在的你太弱了,你得給我好好的活着,可別輕易就被不長眼的廢物給弄死了。”
“好好……活着?” 喃喃地重複着,像是不能理解這四個字的意思,又像是不敢相信。
望着張玄蘊,少年墨瞳裏沒有了平日的陰冷冷厲,此刻像是彌漫着大霧,遮蓋了那座用恨意鑄成的燈塔,他在大霧裏漸漸開始失去方向,
“對,所以你給我記好了。”張玄蘊挑了挑眉“再來。”
直到幾天過後,有弟子給謝子厭送來了三套嶄新的衣衫,他看向送衣服的弟子不解地說道:“此時并不是縫制衣物的時節?”
弟子笑着解釋道,臉上都是羨慕的神情“玄蘊師叔特意讓人給你趕制的。”
“……”謝子厭。
這一夜,天空烏雲滾滾,明明天氣不好謝子厭卻在窗邊坐了許久。
所以……師尊是後悔了嗎?
她是想要彌補嗎?
下一瞬,少年臉上的猶豫立刻被冷意所取代。
怎麽可能?
張玄蘊那樣的人怎麽可能?
可是……無論少年怎麽否定,那如尖冰包裹的地方卻已經被砸出了一絲裂縫。
而這條裂縫,随着張玄蘊的常來而越來越大。
陰冷的像是被常年泡在冰水裏少年,好似游上了岸,一點點被暖陽包裹。
張玄蘊也發現了謝子厭的不同,雖然這樣的變化只是很小。
不過她并不在意,等參加雲巅論道會還剩下十天時間,謝子厭被叫到了藏寶閣裏。
藏寶閣這樣的地方,若是沒有雲夢生同意,進入則要麽死最輕也會被逐出師門。
看着張玄蘊打開藏寶閣的禁制。
謝子厭不知道張玄蘊把他帶到這樣的重地做什麽,少年捏着拳,看着率先走進去的纖細身影站在門口沒動。
“杵在門口當門神嗎?快點進來。”張玄蘊站在大殿中回頭,不耐煩地說道。
最後,謝子厭是死死攥着拳走進去的。
有一種無論會發生事他都會受之的平靜,即便她會誣賴是他觊觎門內重寶……
畢竟他太了解這個師尊了。
這一刻,少年無比篤定這些天來的都是假象,說什麽讓他好好活着的話都是假的,他這個師尊不過是欣賞他放松警惕後再百口莫辯地被趕出去的狼狽樣子。
等到謝子厭一步步踏進藏寶閣,厚重的鐵門重重關上。
一排排的燭火亮起,張玄蘊徑直走到了擺放劍匣的地方。
少年根本沒去看架子上放着的奇珍異寶,眼眸半垂,餘光冷漠,病态的陰鸷再次染透了瞳仁。
他又回歸到了陰暗的陰影裏。
直到張玄蘊說道“過來看看,喜歡這裏哪把劍?”
瞳孔微顫,謝子厭倏地擡眸。
像是根本沒聽懂張玄蘊說的是什麽意思。
見他不動,張玄蘊再次說道:“公欲利其事必先利其器,挑一把适合的武器才能更好地保命。”
“……你要讓我挑劍?”少年緩緩地眨了眨睫,像是格外艱難地問道。
“廢話,快點。” 張玄蘊瞪了他一眼,耐心即将告罄。
謝子厭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過去的,只覺得雙腿很重,又好像是一切的一切都在崩塌。
張玄蘊:“這裏的劍,都是我師尊尋到的好劍,好劍都是雙向選擇,若你不得喜歡,說明這裏的劍并不适合你。”
謝子厭知道這裏的劍都是珍品。
可這只會讓他更迷惑。
她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個盡職盡責的好師尊。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
“試試以靈氣将它們拔出。”張玄蘊在一旁引導道。
謝子厭抿唇,定了定神。
連着拔了四把劍,劍身卻依然紋絲不動。
見狀,張玄蘊知道謝子厭和這些好劍無緣。
“好劍千金難求,能與主人感應的好劍更是萬裏無一,既然無緣……走吧。”說着,她轉身就朝大殿的門口走去。
而謝子厭卻像是沒有聽到張玄蘊的話,他徑直走到了大殿的角落,在蛛絲灰塵下彎腰撿起了一柄通體有着斑斑鏽跡的劍鞘。
好似有什麽東西在召喚他似的,‘噌’地一聲,少年輕易地拔出了劍。
那是一柄通體泛黑的長劍。
手柄處花紋古樸簡單,看起來倒像是個平平無奇的破爛。
張玄蘊瞄了一眼就失去了興趣。
而謝子厭卻拿着劍和劍鞘站起身,望向了張玄蘊。
這是兩人關系惡化以來,張玄蘊第一次在謝子厭的眼裏看到了請求。
張玄蘊問道:“你想要這把劍?”
謝子厭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一刻,他不再陰鸷,像個普通正常的美少年。
“這玩意都要爛成廢鐵了。”
“師尊。”少年緊緊握着劍,薄唇微啓緩緩地喚道。
這個聲音就如同曾經,她生氣時,他總是這般喚着。
每次,張玄蘊都會不忍心生氣。
現在她也沒反對,反正是給他挑揀,無論挑到了什麽那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她純屬盡人事聽天命,所以她淡淡地說道:“想要,就拿去。”
謝子厭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顫了一瞬。
好似因為這句話而牽連着血液急促地流淌,牽動着睫毛都不堪重負。
少年的臉上甚至出現了一種已經許久許久不曾見過的局促。
像是時間不曾流動,也沒有發生那些不好的事,他仿佛回到了最初的相遇,最初的相處,回到了每一個喚醒師尊的早晨,她滿臉起床氣,卻每次在聽到少年小聲地喚她‘師尊’時,所有的氣憤瞬間偃旗息鼓。
這一刻,披在少年身上的陰暗黑袍,被一雙穿過時空的大手給掀開,他站在淺淺的金光中,一時局促不知如何應對,可胸腔卻漸漸被熱氣裝滿。
他緊緊抱着劍,甚至不由自主地快走了幾步,朝張玄蘊跟去。
這一幕就像曾經。
張玄蘊在前面走着,謝子厭努力地跟在她的身後。
那時候無論張玄蘊去到那裏,謝子厭就會跟去,好似就算是刀山火海,好像即便被萬人唾罵的死路。
而曾經他人小,腿短,總是要着急忙慌地追許久。
現在他很高,腿很長,很快追上了張玄蘊。
師徒兩人卻早已貌合神離,相看兩厭
踏出藏寶閣厚重的鐵門,晨曦明亮溫暖的光一下子湧到了兩人的身上。
“師尊”少年在萬丈金光中偏頭。
“嗯?”張玄蘊随意地應了一聲,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謝……謝。”聲音有些艱難,卻到底是說出了口。
他讨厭欠張玄蘊的,有朝一日一定會還給她。
這兩個字讓張玄蘊稀奇地偏頭看了眼旁邊的人,很快揮了揮手,表情淡然地說道“謝謝就留着,你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報答。”
然後和人定親,最好再生個娃。
很快,兩人分道揚镳。
謝子厭将劍抱回了小院裏,少年打來清水将劍一點點打磨,斑斑鏽跡褪去後,金屬的冰冷光澤便從劍身上折射而出。
它看起來不夠鋒利,反而有種鈍感,像是未開封,直到謝子厭将自己的手指劃破,将血滴落到了劍身上。
血很快被劍身吸入,除此之外并沒有什麽反應。
謝子厭不相信,抿着唇一臉堅決地将左手的五指劃開,當越來越多的血滴入劍身上。
直到劍像是吃飽了一般猛地爆發出了一陣刺眼的光芒。那覆蓋在劍身上的鈍氣在瞬間被撕破,露出了黑劍的真正面目,通體如新鋒利至極。
當謝子厭的手覆上,它甚至震顫着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嗡鳴’。
少年握住劍,眉梢染上了亮光,墨瞳極亮,看起來竟是難掩的興奮。
根本顧不上手指的傷口,握着劍就在院中練了一套劍法。
直到夜裏躺在床上,少年唇邊都漾着一點淺淺的微不可查的笑。
不過很快就湮滅在濃稠的黑暗裏。
他的師尊一定不會如此好心,他絕對不能被她影響,被她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