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陸賜二選一選了氓城是因為這裏離雙梁更近,快馬一日半便到。

沈良沅孤身一人,應當不會選太遠的地方去。

而一天半後,晨光熹微之時,他趕到了氓城,青州僅次于雙梁的第二大城市。

在剛剛進城沒多久,陸賜卻突然停了下來,定定地看着遠處的一個早點攤。

一個姑娘穿着一身布襖,迎着朝陽對早點攤前的老婆婆淺笑,瑩白的小臉在曦光下好像都泛起溫柔的光。

大抵是因為生得太好看,惹得旁邊的一些路人頻頻側目,有一個還看的差點絆了一跤,叫陸賜輕“啧”一聲,微微蹙起了眉。

但此時此刻,他看着沈良沅,又不知怎麽的,竟有了種許久未見她的錯覺。

明明也不過兩個多月而已

她好像瘦了一些,眉眼間的笑卻舒展了很多,至少比在雙梁時,看起來更自在了……

陸賜遠遠地想着,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攥了攥,終于朝那邊叫了一聲:“沈良沅!”

-

與前幾日一樣,沈良沅一早便來了這個老婆婆的早點攤前買包子。

她每天早上買三個,一個上午吃,兩個中午吃,晚上便自己在院中的大廚房裏煮粥,也分給其他小姐妹一些。

來氓城的第一日她便去了染香閣開在這裏的另一間店鋪,拿出了自己以前繡的帕子和荷包,想試試看她們能不能收下她,做學徒也可以。

這邊染香閣的掌櫃是一個幹脆利落的婦人,夫君早逝,未再嫁人,大家叫她鐘娘,聽說刺繡的手藝十分了得,以前還在上京替貴人做過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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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仔細看過沈良沅的東西,饒有興致地問了一句:“你的師傅是誰?”

沈良沅忐忑地搖頭:“我沒有師傅,是自己跟着旁人學的刺繡,有時候也會看別人的帕子紋樣,然後試着模仿一下。”

鐘娘眯了眯眼睛:“看了你便能仿下來?”

沈良沅如實道:“稍簡單些的可以,複雜的可能會要試一兩日。”

她剛這麽說完,鐘娘眼睛亮了一下,當即便拍了板:“現在我給你一個紋樣,你若是下午能仿出來,我可以立刻雇你,月錢也可以再談。”

沈良沅聽後自是一喜,坐在店鋪的後院一個下午,當真将那個紋樣仿了出來。

所以,她現在已經是染香閣店鋪裏的一個繡娘了。

鐘娘給她每月三百文錢,若是受了客人指名則能再從那樁生意裏抽兩成作為獎勵,這對沈良沅來說已經是極好極好的了。

染香閣還提供住處,雖然廂房不大,還需與人同住,有些繡娘家就在城裏便不需要,但對沈良沅來說求之不得。

與她住在一起的也是個圓臉的姑娘,叫張雀兒,剛來不久,一天到晚樂呵呵的,總讓她想起冬葵來。

沈良沅在店裏做了幾天活,跟着其他繡娘在後院的兩層繡樓裏天天刺繡,生活十分簡單,平平淡淡,也安穩。

而有了落腳之地,她便也不再戴帷帽,反正每天除了出來買早飯的時間,其餘時候她都在後院裏頭做活,很少出門。

只是剛剛怎麽好像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沈良沅拿着包好的包子回頭,正巧一頂轎子從她面前擡過去,什麽也沒看見。

她疑惑地歪了歪頭,覺得可能是自己的錯覺吧。

畢竟她才來這氓城半個多月,誰會認識她呢?

沈良沅提着包子搖搖頭,眼看着上工的時間就要到了,趕緊從一條筆直的小巷趕近道回了染香閣的後院。

于是當陸賜等到馬車離開想再過去那邊的早點攤找人時,他夫人已經沒影了。

陸賜愣了一下,難得懊惱地揉了揉額角,剛剛就應該直接過去的,現在又不知道人去哪兒了……

不過至少可以确定了,沈良沅是在氓城。

“把臨城那邊的人撤回來吧,在這邊找。”陸賜吩咐文竹,“再去定一處客棧。”

暗衛查到沈良沅具體在哪兒估計還要一天的時間,陸賜決定在客棧等消息,順便想一下見到沈良沅時該如何勸說她。

這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到了客棧,暗衛繼續去找人,陸賜則在房間裏端坐桌前,然後拿出了沈良沅的那封信,和李沐骞那本也不知是否靠譜的《與夫人的相處之道》。

他把信攤開,整齊放在一邊,又把書打開,用手壓了壓,規規整整,最後提筆,在空白的一張紙上寫下:

任務目标:将沈良沅帶回雙梁城。

建議使用方法:……

陸賜手頓住,放下筆,開始對着沈良沅的信和李沐骞那本書看起來。

良久後,他謹慎在“方法”後面寫下:首先,投其所好。切記,多說多錯,少說多做。

“嗯,”陸賜看着自己寫的東西,默默點頭,“先這樣吧。”

然後他将紙疊起來收好,夾進那本《與夫人的相處之道》中,随沈良沅的信一起收入懷裏。

另一頭,暗衛尋人比他想的更加順利,下午便有消息回來,已經找到沈良沅了。

文竹進屋對陸賜道:“王爺,夫人現在在染香閣裏做繡娘。”

陸賜聞言輕擡眼角,略顯疑惑,忍不住重複了一句:“她在做繡娘?”

這是他沒想到的。

但總之,不是乞丐就好……

只是,為什麽是繡娘呢?她很擅長此道嗎?

陸賜這才發現,他其實對沈良沅根本就不了解,這要怎麽投其所好?

所以他現在其實應該要知道沈良沅到底“好”什麽。

文竹對他們家夫人知道的也不太多,當然了,如果他知道的比王爺還多豈不是會顯得他很有問題!

但他還是回憶了一下,道:“我聽冬葵說,夫人好像很喜歡刺繡,以前她在小院裏就時常陪着夫人一起做這些。”

陸賜聽後眯了眯眼睛,想是在回憶,片刻後,他問了一句:“冬葵是誰?”

文竹:“……”

我在對王爺期待什麽?他除了夫人還能記住誰?

咦?怎麽突然好像被秀到。

于是文竹又不得不簡明扼要給陸賜說了一下冬葵是誰,最後陸賜終于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随後吩咐他:“你派人去把她接過來,我有話要問她。”

陸賜想,既然這是之前跟在沈良沅身邊的丫鬟,還知道她喜歡刺繡,那一定也還知道很多其他沈良沅的愛好吧?

總之,先把她接過來問問。

而在等冬葵來的這兩天裏,陸賜也沒閑着,他讓人去将這邊的染香閣着重查了一遍,上到店鋪生意下到掌櫃繡娘都一一了解透徹。

然後得知,沈良沅是店裏的新人,跟着有經驗的繡娘們在學習,但因為長得好看說話溫柔,有時候也會到店裏賣賣東西。

也是因為長得好看,聽說她一到店裏便會有路過的男子走到門邊偷偷看她,有時甚至還會打聽沈良沅哪天來店裏。

掌櫃鐘娘為此還苦惱了幾天,後來便讓她去的少了。

陸賜越聽越眉頭緊蹙,忍不住道:“明天開始,派人去染香閣附近盯着點。”

雖然氓城的治安還可以,但沈良沅總是被人打聽還是很危險。

暗衛應了一聲“是”,剛準備退下,突然又被主子叫住:“等等。”

陸賜起身,在屋子裏踱了兩步,終于道:“我明天親自去一趟染香閣。”

他覺得自己還是不放心,又覺得心情還是有點奇怪的不好,當天夜裏在客棧後院練了五套劍法才堪堪舒了一口心中的郁郁之氣,回了屋睡下。

翌日,陸賜用過早飯後就帶着文竹上了街。

文竹跟在他身後,看着自家王爺一路大步流星面色坦然,忍不住小聲問:“王爺,我們真去啊?”

陸賜瞥了他一眼:“去不得?”

文竹吶吶:“倒也不是,只是沒有男子去成衣繡鋪吧?”

你看其他人都只在門口偷偷看夫人呢!

這種問題在陸賜眼裏根本就不是問題,他淡定地收回目光,平常道:“那我去了不就有了。”

文竹:好,王爺,不愧是你!

陸賜不知道這有什麽不好去的,反正在他眼裏,店鋪就是店鋪,不分男女。

于是陸某人在染香閣夫人小姐們驚詫的目光下面不改色地走進了店裏,他先環顧了一下四周,在心裏對這店鋪做了一個簡單評估。

嗯,地方挺大,環境看起來也不錯,東西擺放整齊有條理,看來确實是染香閣的分鋪,不是什麽亂七八糟山寨的。

他心裏放心了一些,至少沈良沅沒有被坑。

店裏其他的客人突然見一個面如冠玉的英俊公子走進來,都驚了,忍不住竊竊私語。

不得不說,陸賜若是不說話,這眉眼身姿,沉金冷玉的矜貴氣,很是容易叫姑娘側目。

已經有小姐看着他微微紅了臉,悄悄與旁的人打探這是哪家的公子,只是大家咬了一圈耳朵下來,竟然都沒人知道。

這也正常,陸賜此前并沒有來過氓城。

他沒有理會身邊的竊竊私語和目光,環視一圈後徑直走到了一個目瞪口呆的小繡娘面前,問:“請問,沈良沅是這裏的繡娘嗎?”

張雀兒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走了什麽驚天大運,竟然能在店鋪裏看到這樣好看的公子,聽他問起沈良沅,她暈暈乎乎地連連應道:“是的是的,她是呢!”

陸賜點了點頭,按照往常,他下一句便要說“請你讓她出來一下”,但今日,他想起昨天寫下的法子,突然福至心靈,話到嘴邊變成了:“她在店中可是有什麽繡品?”

染香閣除了做衣裳布匹,還會賣些姑娘家喜歡的小物件兒,譬如團扇之類,都是店裏繡娘做好的東西。

既然要“投其所好”,陸賜便想不能就這樣将沈良沅叫出來了,畢竟冬葵還沒有到,他還不知道沈良沅喜歡些什麽,就這樣見了她,萬一又說錯了話,豈不是得不償失。

還是先了解了解她的工作吧。

張雀兒“哦”了一聲,然後對陸賜遺憾搖頭:“公子,她剛來店裏沒多久,還沒有繡品擺出來呢。”

陸賜微微蹙眉:“這樣……”

他想了想,沒有再問,只道:“那我改日再來。”

“啊,好的……”

張雀兒喃喃應聲,看着這位矜貴公子離開的背影,在忍耐了一天後終于沖回了後院廂房撲到沈良沅身上,激動道:“阿沅!今日有個長得頂頂好看的公子來店裏問你了呢!”

想起前幾日沈良沅去前頭店鋪時也有人在外頭看,張雀兒遂又強調了一遍:“比那些在外頭看的男子都要好看!”

彼時沈良沅也剛剛從繡樓回來,正準備要去廚房煮粥,聽了張雀兒的話她沒放在心上,只當是像之前一樣,也因為她的樣貌而來。

只是這次這位公子進鋪子來問了,倒是與旁人有點不同。

她邊拿上豆子出門,邊順着應了一聲:“嗯,我知道啦,你沒與他說什麽吧?”

張雀兒跟在她身邊,叽叽喳喳的:“沒有沒有,不過他也沒問什麽,就問了一下店裏有沒有你的繡品,我說沒有,他便說那改日再來。”

沈良沅聞言腳步停了一下,有些詫異:“他問我的繡品啊?”

不是來問她這個人的?

張雀兒點頭:“是啊,今日鐘娘也知道了這事,估計一會晚上就會來找你說呢,她覺得你的繡品可以擺去店裏啦。”

“真的呀?那太好了!”

沈良沅心裏的疑惑馬上被這個好消息給沖淡,滿心滿眼都沉浸在可以将自己的繡品擺進店裏的喜悅中!

雖然這些小物件她是沒有收益的,但是若哪位繡娘的東西受歡迎,不僅能打響自己的名氣,也能在年終時得到鐘娘額外的一份紅包獎勵。

不管怎麽說都是值得開心的事情呀!

而且沈良沅以前在舅舅家偷偷攢錢便喜歡幫人繡東西,若是別人喜歡了,滿意了,她心裏便覺得很滿足,很有成就感。

這是她那時候為數不多的,內心真正快樂的時候。

沈良沅期待地等着,晚上的時候鐘娘果然來找了她,從她自己繡的幾樣小物件兒裏的挑了兩個團扇,兩方絲帕出來。

鐘娘道:“明日先把這些放到店裏去吧。”

她特意選的沈良沅繡工最好的四樣,店裏賣這些繡品也是向客人們展示店中繡娘的風格和水平,好叫她們做衣裳的時候挑選繡娘。

雖然絲帕這些東西小姐們平日裏自己也會繡,但有些不善女紅的,也會來閣裏買。

沈良沅得了這個機會,一晚上都有些興奮的睡不着,還在心裏稍微感謝了一下今日那位公子,若不是他來店裏問,可能鐘娘還不會這麽快讓她把繡品放到店裏去。

只是一個男子逛繡坊鋪子,感覺好像還是有點奇奇怪怪的……

沈良沅迷迷糊糊想到這裏,又恍惚想到,上一個她遇見的不走尋常路的男子,好像還是王爺呢……

也不知王爺有沒有打勝仗呀……

思緒無意識的飄遠,沈良沅終于睡了過去,這一夜她做了個很好的夢,夢見自己成了遠近聞名的大繡娘,連上京城裏制衣局的女官都來拜訪,請她為宮中娘娘做衣。

沈良沅是被這個美夢笑醒的,睜開眼的時候嘴角都還尤有笑意。

她拍了拍臉,心情很好的起身,覺得自己好像突然有了一個目标,洗漱之後便又精神百倍的去了繡樓,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刺繡工作中。

又過了兩日,張雀兒這天傍晚從店裏給沈良沅帶來了新的好消息。

張雀兒:“阿沅阿沅!你的繡品今日都被那位公子買走啦!他好像十分喜歡,還說改日還會再來呢!”

沈良沅睜大了眼睛:“這麽快?他都買走了嗎?”

張雀兒點頭:“對呀對呀!鐘娘讓我回來跟你說,你做完了繡樓裏的工可以把其他的繡品完善一下,也放到店裏去,這兩日也有其他夫人小姐問你的繡品,只是她們沒來得及買,那位公子就買走啦!”

沈良沅聽後用力點點頭:“好!我這就完善完善!”

她心裏大喜,雖然不知道這位公子買這些個姑娘家的東西回去做什麽,但自己的繡品賣出去了沈良沅還是很高興的。

他也可能是買回去送夫人的吧?

沈良沅順着想了想,當天晚上便把在王府時自己繡的很滿意的幾樣繡品又仔細規整了一番,第二日讓張雀兒拿去了店裏。

彼時的客棧裏,陸賜正對着面前的團扇和絲帕一臉嚴肅的陷入沉思,片刻後問身邊站着的冬葵:“所以,我買了這些,沈良沅應該會開心的吧?”

冬葵今日半下午才到氓城,她一個小丫鬟,又不會騎馬,是陸賜的暗衛帶來的,自然沒法快馬加鞭,硬是多走了兩日才到。

這時聽了陸賜的話,冬葵連連點頭:“嗯嗯,夫人一定會開心的,以前夫人與我說過,她在理縣幫人做針線活最高興的便是人家對自己繡的東西喜歡滿意。”

陸賜聽後面上神情輕松了一些,決定以後每隔幾日便去染香閣看一下,把沈良沅的繡品都買下來。

買一次她會開心,買很多次她應該會更開心?

陸賜心裏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掌握了一些“投其所好”的精髓,遂又問:“夫人平日裏還喜歡什麽你可知道?”

冬葵不知王爺突然叫她來氓城還問這些是為何,但還是一五一十将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夫人平日裏除了刺繡,奴婢還聽她說以前喜歡摘花摘葉子自己曬幹了泡茶,在王府中那些日子她有時還會擺弄一下盆栽。”

“夫人還喜歡看話本子,喜歡吃炸的脆脆的小零食,但好像不怎麽喜歡食酸……”

冬葵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陸賜認真聽着,把它們都仔細記了下來,并開始在心裏琢磨如何一一對應的去投沈良沅的“好”。

不過首先要做的,還是先去把沈良沅的繡品都買回來。

為此,陸賜特意吩咐下去讓人在染香閣旁邊買一處院子,自己暫時就不回雙梁了,軍部若是有什麽緊急事務便送到氓城來處理。

其實大多數時候是沒有什麽事的,平日裏陸賜每天去一趟不過是習慣罷了。

他還給李沐骞寫了封信告知,順便詢問了他一個問題,讓人送回雙梁城去。

一切都安排好,陸賜負手站在窗前,看着客棧後院的那一地月光,靜靜地想:

等到“投其所好”奏效了,也許就能把沈良沅帶回王府了吧。

至于為什麽一定要把她帶回去,陸賜沒有細究,好像這是很自然而然冒出來的想法。

他的夫人離家了,他自然要想辦法帶她回家。

-

這天早晨,沈良沅依然像往日一樣出門去老婆婆的早點攤買包子。

一路上她聽見路邊茶攤有人在議論,說寧北王大勝大戎,捷報已經傳到上京,皇上龍顏大悅,又下了重賞。

沈良沅聽着路邊的高談闊論,說陸賜如何如何用兵如神,不費吹灰之力便退了敵,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想起陸賜的模樣,明明已經好些日子沒見了,他的樣子卻好像也不曾模糊。

沈良沅還記得他隔着一艘船大喊自己的名字,也記得成婚那日他端着兩杯合卺酒走向她時認真英俊的眉眼。

想着想着她的腳步便慢了些,忍不住在路邊多聽了幾句陸賜的消息。

盡管只是路人道聽途說的一些,但對沈良沅來說也夠了。

王爺打了勝仗,應該已經平安歸來了吧。

沈良沅挺高興的,只是高興之餘又想到兩人這短暫的姻緣,不免點苦澀起來。

不知道王爺有沒有看到她留下的那封信和和離書呢?若是看到了,他會如何想……

會不會覺得她很不識好歹,他都按照婚約娶了她,她卻突然來這麽一出不辭而別。

又或許,會覺得慶幸?沒了她,他的婚事便又會回到正軌,終有一日會跟門當戶對的一家小姐結親。

沈良沅怔怔地想着,不知不覺連早點攤都走過了,還是老婆婆喊了她一聲,她才回過神來。

老婆婆笑着看她:“阿沅姑娘是在想什麽?這麽出神。”

沈良沅在想陸賜。

像是突然被人發現了什麽心事,她的臉忍不住微微泛紅,輕輕捏了捏耳垂,低聲道:“也沒什麽,婆婆,今天也買三個包子。”

“已經給你包好了,就等你來呢。”

老婆婆将包子遞給她,沈良沅便軟聲道了謝,又走了近道回染香閣。

從小巷裏轉出來時她迎面差點與一個大漢撞上,大漢搬着東西沒看見她,連連說了對不起。

沈良沅還是有些怕生人的,搖了搖頭後便趕緊跑開了。

等到了染香閣的後門她又往那處看了一眼,發現是旁邊的一個院子裏一直有人在進進出出。

沈良沅也沒多看,進了後院,準備回屋把包子吃了就去繡樓,正巧這時張雀兒也從外頭回來,她打了聲招呼,兩人一起結伴進屋。

張雀兒嘴巴閑不住,對沈良沅道:“阿沅,你剛回來的時候看到了嗎?旁邊那個院子好像有人要住進去,在整理呢。”

“我剛剛看到了,”沈良沅點點頭,又好奇地問了一句,“原來那個院子以前沒人住呀?”

張雀兒聞言突然神神秘秘,壓低聲音,湊近她小聲說:“沒有呢,因為……那是個兇宅!”

沈良沅被她吓了一跳:“啊?兇……兇宅啊?”

張雀兒點點頭,開始講她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城中異聞。

便是說那院子裏以前住的是一個大戶人家養的外室,老爺十分喜愛這個外室,漸漸連家都不怎麽回了。

後來外室有了身孕,大夫人便坐不住了,在一天夜裏趁着老爺外出應酬時到了這院中,逼着外室在屋裏上了吊,肚子裏的孩子自然也沒了。

“聽說那外室上吊時穿的紅衣,怨氣逼人,可兇了!”

“而且她死後據說旁邊的屋子真的鬧過一陣子怪事,鐘娘說連着我們閣裏都受牽連生意下滑,是請了法師來才好的呢!”

張雀兒學着陰森森的語氣,圓臉繃着制造氣氛,沈良沅當真聽得抖了三抖,頓時覺得跟旁邊院子兩牆之隔的自己後院都涼飕飕了起來。

她趕緊跑過去關了門,嘴裏喃喃自語:“那,那我日後晚上不去院裏了,要不晚飯也吃包子吧!”

不然走在院裏總覺得怪瘆人的。

隔壁到底是什麽人啊,敢住這麽一個屋子,都不害怕的呀……

隔壁的陸賜在屋裏突然打了個噴嚏,莫名的摸了摸鼻子。

在他旁邊的文竹搓了搓肩膀,被陸賜這一噴嚏打得心驚膽顫,忍不住走過去小聲道:“王爺,我們住這兒真的沒問題嗎?聽說,這是個兇宅呢……”

陸賜聞言看他一眼:“子不語怪力亂神。”

文竹偷偷扁了扁嘴,嘀嘀咕咕:“我覺得隔兩家店鋪那個院子不也挺好的麽……”

陸賜想也不想,搖搖頭正經道:“不好,太遠了。”

若是他沒法及時得到染香閣裏沈良沅繡品上新的消息,被別人買走了,那怎麽行?

還是要近一些比較好。

于是這一天,陸賜便在染香閣旁邊的這個院子裏住了下來,準備明日再去一趟店裏看看沈良沅的繡品上新沒有。

當天晚上,他照例在院中練了幾套劍法,兩牆之隔的沈良沅在屋裏繡團扇,總覺得外邊有點“飒、飒”的聲響,在這個寂靜的夜裏突兀響起,微妙且……瘆人。

張雀兒已經在屋裏呼呼大睡,她的桌前只點了一盞燭燈,伴随着那奇怪聲響,好像連燭芯都跳了幾下。

沈良沅想起早晨的時候張雀兒說的異聞,吓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當即連團扇都不敢繡了,燈也沒熄便跑到了床上裹好被子躺下。

甚至心裏忍不住默念了兩句“阿彌陀佛”……

然而接下來的每一晚,這微妙又詭異的聲音都會從隔壁傳來,沈良沅腦補了一百出靈異故事,卻還要挑燈夜繡,心裏苦不堪言。

她這麽勤奮,原因無他,只因每一次繡品剛剛送到店裏,馬上就會被第一天的那位公子買走。

他好像承包了她所有的東西,她出什麽他買什麽,他買走了,沈良沅便要再繡新的補上去。

起初她還挺開心的,覺得好像遇到了一個特別欣賞她繡品的人,所以沈良沅便也繡得勤快。

于是那位公子拼命買,她就拼命繡,白天晚上,沒日沒夜,起早貪黑的繡!

隔壁鬧鬼她也壯着膽子挑着燈來繡!

直到半個月多過去,熬得頭暈眼花的沈良沅終于遭不住了……

她頂着眼下的烏青親自去找了鐘娘,像一朵蔫了的木芙蓉,恹恹道:“鐘娘,您讓那位公子別買了吧,他已經買了小二十方帕子,七八柄團扇了……”

有好些都是她在王府的時候做的,要不然就這半個多月過去,繡的根本不夠那位公子買的!

若不是張雀兒說那位公子錦衣華服一看便是世家出來的矜貴人,她都要以為是哪兒來的二道販子了。

鐘娘看着沈良沅沒休息好的一張小臉,也有點心疼,摸摸她的臉:“哎喲怎麽這樣兒了,看來這段時日是給累着了,明日若是那位公子再來,我便跟他說,讓他別買了,這兩日你就在院裏休息吧,也別去繡樓了,小小年紀把眼睛熬壞了可不行。”

沈良沅向鐘娘道了謝,終于松了口氣。

謝天謝地,這位公子的對她繡品的厚愛實在是太“厚”了,她都有點消受不起。

因而第二日當陸賜再到店裏時,鐘娘親自迎上去,并告知,近些時候沈良沅的繡品暫時不會上新了,讓他有興趣的話可以看看其他的。

陸賜聞言“哦”了一聲,然後搖搖頭道:“謝謝,沒有興趣。”

直接頭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鐘娘在原地愣了一瞬,忍不住想,這公子他莫不是在追求阿沅吧?

可是他也從來沒提出過見面,就光買買買了,這是為何?

陸賜要是知道她的疑問,會說這不為何,就是李沐骞給他的建議。

早前他給李沐骞的信裏問的就是這一件事,要不要直接與沈良沅見面呢?

陸賜自知不擅長與姑娘打交道,也看不懂姑娘的心思,這次要追回沈良沅,他很謹慎,覺得自己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直接跟沈良沅見面,然後把她帶回王府,若是沈良沅依然不願,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所以他決定不恥下問,咨詢身邊唯一一位有經驗的兄弟。

得到的答複是,最好不要。

李沐骞說,他直接去找沈良沅,到時礙于他的身份,沈良沅可能會回來,但那樣她心結未解,即便人回來了也沒用。

所以不如先不見面,用行動将人哄好後再把她信中的那些問題解釋清楚。

陸賜覺得有道理,遂打算嚴格按照計劃來執行,先不與沈良沅見面。

只是現在他不能買沈良沅的繡品了,好像得換個法子來讓她高興了。

從染香閣回到院裏後,陸賜便叫了冬葵過來,就沈良沅的泡茶愛好仔細問了些問題。

半個時辰後,他的目光看向了院裏那幾株桃樹,若有所思。

-

沈良沅這兩日十分輕松,鐘娘給她放了假,她好好睡了兩覺,白天的時候便坐在屋子門口看看自己的話本子,或者研究一下鐘娘給她的一些刺繡書冊,只覺得日子格外惬意。

如果旁邊的院子沒有時不時鬧出點動靜的話,就更好了……

她膽子小,最近隔壁的那個兇宅已經不僅晚上有動靜,這兩日連白天都有了,窸窸窣窣的,叫沈良沅瘆得慌。

張雀兒從店裏回來聽她說後笑話她,道隔壁都有人搬進去住了,還能有什麽事兒啊。

沈良沅不敢茍同,她覺得鬧得兇的房子不管有沒有人住都是一樣的!

張雀兒沒在意這茬,倒是進屋後一邊洗手一邊與沈良沅說起了店裏的事:“前兩日鐘娘跟那位公子說了你的繡品暫時不上新的事,他這幾天就真的沒來了诶!”

說着張雀兒便湊到了沈良沅的身邊,擦着手朝她擠眉弄眼:“我總覺得呀,這位公子待你不一般呢。”

沈良沅聞言微微斂了眸,面上神色沉靜,只柔聲道:“你莫要亂說,權貴家的公子少爺與我們是天差地別的身份,哪有什麽不一般的,大抵是一時新鮮吧。”

她來了氓城後也沒有與人說起自己成過親的事,擔心叫人知道後會影響到陸賜,讓他丢臉。

再者,她本也就是想來氓城重新開始生活,所以也不想讓人知道在雙梁的是非。

沈良沅想,若日後有人要來找她說親,她再說吧。

不知怎的,張雀兒覺得沈良沅好像尤其不喜歡人說這些,她便也識趣的沒有再說下去,轉而又與她聊起了別的。

聊着聊着,時辰便晚了。

傍晚的晚霞瑰麗似火,像鳳凰飛揚的尾羽。

沈良沅捧着臉看着外頭的天,喃喃了一句:“好像入春了呢,這兩日我在屋外看書都不覺得冷,舒服得很。”

張雀兒點點頭,與她一起看向窗外,高興道:“對啊對啊,外頭有些早春的花都已經開了,早些時候小姐們來店裏訂的春衣許多都選了迎春花的紋樣呢。”

入春後貴女們自然要換上最新的春衣,這些差不多都是冬末就開始定做的,沈良沅這段時日在繡樓繡的便是這個。

四季裏她也最喜歡春天,由衷嘆了一句:“真好啊!”

要是在這兒也能曬花茶,那就更好了,沈良沅捧着臉想,這幾日的天氣多好呀。

理縣人人都會曬花茶,就連山上的一些野花也能制茶。

她也從小就喜歡喝這些花茶,到了舅舅家後,每年春夏,曬花茶的事情便落到了她頭上,但她也樂意做,還會悄悄給自己多留下一些,在某個大家都入睡的午後偷偷給自己泡了,美滋滋地喝幾杯。

她把這當成自己貧瘠生活裏的一點小小慰藉。

用在廚房瓦竈前捧着花茶的片刻安寧,來抵禦寄人籬下那些不為人知的委屈,好像這樣,糟心的生活裏便還能有一小塊地,開出一朵搖曳的春花來。

不過如今她身在異鄉,又是住在東家後院,況且也沒時間出去采花,今年這花茶應該是曬不成了。

沈良沅忽覺有些遺憾,去年的時候,她還想着今年能曬些桃花和月桂便好了。

不過日子忙碌,沈良沅這點遺憾也未能在心裏停留多久,翌日一早便又要去繡樓上工了。

只是當她拿着包子往回走時,剛到染香閣的側門,便被一個人攔住。

攔在她面前的是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長得很普通,臉上就突出一個“面無表情”。

沈良沅戰戰兢兢地往後退了一步,不知道這人為什麽要攔着她,于是小心翼翼開口:“請問……”

話剛出口兩個字,不茍言笑的男子突然遞了一個布包過來,對她道:“小姐,這是我們主……我們公子送給你的,請你務必收下,告辭。”

說完也不等沈良沅的反應,轉身飛快離開了。

沈良沅拿着剛剛下意識接過來的布包愣了片刻才倏地回過神來,然後猛然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東西,驚恐萬分。

她……她不會接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吧!

畢竟剛剛突然出現的那個人也好奇怪啊……

他就說了那麽一句話,既沒說這是什麽,也沒說他家公子是誰,這東西她到底能不能要啊……

沈良沅盯着布包陷入糾結,又輕輕捏了捏,發現裏面是軟的。

最後她還是懷着忐忑的心打開布包看了一眼,然後愣住了。

這是一包花瓣,裏面都是桃花……

為什麽會有人給她送一大包桃花呢?

沈良沅不禁想到了昨日她才冒出的曬花茶的想法,越發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是湊巧還是……?

天底下還有這麽神奇的事嗎?

她懵懵懂懂地拿着一大包花瓣進了院裏,正巧遇見了要去後頭繡樓的鐘娘,被問了一句:“阿沅?拿着什麽呢?”

“啊,”沈良沅擡頭,下意識道,“是用來曬花茶的桃花。”

“嗯?你要曬花茶麽?”鐘娘笑道。

沈良沅這才後知後覺自己剛剛竟然已經默認這就是用來曬花茶的花瓣了。

不過既然鐘娘問起,她便趁此道:“我家鄉以前每年春夏都會曬花茶,鐘娘,我能在院子裏也曬一些麽?”

“可以啊,我記得雜物房裏有竹篩,你用便是。”

鐘娘是個很好說話的東家,只要不耽誤工作,她都不大管你平時做什麽。

沈良沅聽後高興地應了一聲,連尾音裏都帶着一點雀躍,當即跑回屋裏把包子放下,然後又去雜物房翻出兩個竹篩洗刷了,把那些花瓣洗過後都放到竹篩上後,這才踩着點兒進了繡樓。

接下來的幾日,沈良沅都在忙着曬花。

她開心地琢磨着,再過不久就能喝到花茶了,心情像花兒一樣明媚。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卻漸漸超出了她的控制……

每隔兩日她就要在早晨出去買包子時被那位面無表情的高大男子攔住,遞上一包花瓣,然後說一番跟第一天別無二致的話,再像第一天一樣飛快離開。

沈良沅很快就收獲了很多很多的桃花花瓣,也很快發現雜物房的竹篩要不夠用了,進而意識到自己的時間也不夠用了……

她每天越起越早,要洗很多花瓣,再把它們都在竹篩上放好,還要查看之前曬的花瓣到什麽程度了,能不能收。

到了點,她就要趕緊去繡樓上工,直到傍晚回來,怕夜裏起風,她還得要把這些花瓣都收起來,明天再曬出去。

忙完這些,她還要吃飯沐浴抽空研究繡法紋樣,做完今日的練習才能睡下。

沈良沅覺得,她好累啊……

這天晚上,在張雀兒已經呼呼大睡後,腦殼疼的沈良沅才忙完了自己一天所有的事情,她看着屋裏都快夠喝十年的花瓣量陷入了沉思。

那位一直給我送花瓣的公子他到底是誰?他到底是好意還是想累死我?我跟他無冤無仇……

沈良沅到底沒來得及深究這個問題,因為第二天,她病倒了。

-

早晨,陸賜派出去的暗衛今日原封不動地将花瓣帶出去又帶回來,如實對他道:“主子,今日屬下沒有等到沈小姐。”

“她沒有出門買早點?”

陸賜問了一句,心下覺得奇怪,沈良沅每天早晨都會出門買早點,十分規律,從來沒有哪天不出門的。

暗衛點點頭,确認了一遍:“屬下今日還多等了些時候,但沈小姐确實沒有出門。”

陸賜微微蹙眉,這很不對,沈良沅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思及此,他薄唇輕抿了一下,想也沒想,突然起身朝外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傻狗的一系列騷操作,終于讓老婆累病了……

下一章,陸憨憨将會在老婆的床前痛哭流涕!(bushi)

這章給大家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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