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但有所求
但有所求
彭蒙塵奇怪地問他:“賢侄,為何不走了?”
蘭玉竹仰頭看向華美的紅色樓閣。“丞相大人,女兒家的閨閣,本王不方便進,還是請令娴下樓小聚吧。”
彬彬有禮,翩翩公子。彭蒙塵越看他這個未來女婿越順眼,便順着他說:“是該如此,秀禾啊,把小姐請到院中來。”
丫鬟領命快步進了秀閣,那二人尋個陰涼地坐下,又在閑話一些家常,彭蒙塵都盡量撿着他和蘭鋒要好時的一些事情說,表現得确實像是一個慈祥的叔父。
蘭玉竹則做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修長的雙手剝出了一地瓜子殼,從表象來看,這兩人或許相談正歡。
片刻之後,換上尋常服飾,未施粉黛的彭小姐來到了他們面前,屈膝行禮:“爹爹,攝政王安好。”
“不必多禮,”蘭玉竹放下剛拿起的一枚瓜子,微微擡手,“小姐請坐。”
“多謝王爺。”
彭蒙塵如一只貓頭鷹一樣,坐在一旁盯着他們。“雪兒,你可還記得為父跟你說過,你與王爺有娃娃親?”
彭雪柔身子一抖:“記得。”
“那就好,”看向蘭玉竹時,他又一次滿臉堆笑,“若親事作數,擇日即于王府訂婚,賢侄以為如何?”
蘭玉竹擡高手臂制止他繼續做夢:“丞相大人,此事倒也不必如此倉促,正好我與小姐多年未見,想敘敘舊,可否暫且回避一二?”
他想兩人面對面獨處,彭蒙塵自是沒有意見,只是臨走時,他輕輕拍了拍彭雪柔的肩膀:“雪兒啊,為父好不容易給你謀了一樁好姻緣,可要珍稀呀。”
丫鬟小厮也一并被他清走,彭雪柔始終一言不發,拿頭頂對着蘭玉竹。
剝瓜子的聲響持續了一會兒,蘭玉竹才好像看膩了她的頭頂,啓唇道:“彭小姐,本王并無意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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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雪柔緩緩擡起頭,眼珠漆黑,她點了點下巴,莫名其妙說出一句話來:“謝謝你。”
“能跟我說說你和他的故事嗎?”他把自己無聊剝出的一盤瓜子仁推到了她面前。
她的臉色唰的一下就白了,戰戰兢兢地說:“沒有,我不知道王爺在講什麽。”
蘭玉竹擦拭着自己的手指,頗有些無奈:“本王知道你懼怕令尊,可紙包不住火,你看你是自己說,還是本王親自去查?”
她雙唇緊閉,看樣子是打死也不說。
“好吧,”蘭玉竹也不強求,如往常一樣自顧自說了起來,“那讓本王幫你回憶回憶。一年前,你和一個外地來的秀才相識,不出半年就瞞着雙方父母私定了終身……為了得到令尊的同意,你不惜名節,與那人暗結珠胎,不料令尊一怒之下活生生打死了你的情郎,并勒令你立刻出嫁,你抵死不從,拖到現在,孩子還有半年就要出生了,本王猜,你一定幾番尋死過了吧?”
一段鮮血淋漓的往事被他這樣平鋪直敘撕開來擺在了陽光之下,彭雪柔心中的痛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她淚流滿面,瘦弱的身軀伏在石桌上微微顫抖着,好半天,她才哽咽着說:“沒錯,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求求你殺了我吧。”
“雪柔,”他嘆了口氣,“擡起頭來。”
她抽抽鼻子,用衣袖擦了擦眼淚,朦胧中注視着這個好像一直溫柔強大不可摧折的男人。
蘭玉竹把自己擦手指的手帕遞給了她,微笑着說:“你還記不記得,小的時候,你也特別愛哭,哭得兇了,就抱着我的腿不肯撒手,非要吃糖葫蘆。”
經他提醒,她為數不多的歡樂回憶又蘇醒了,想到小的時候,她終于破涕為笑:“記得,你還總嫌我擦鼻子在你褲腿上。”
雖然彭蒙塵有意阻止當時的二人來往,但彭雪柔從小就是叛逆的個性,越不讓她做的,她做得越多,後來蘭玉竹全家遭貶,她還哭了大半個月,吵着鬧着要去找他。
說起來,這應該算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可他二人一方剛剛喪偶,一方又完全沒有情愛之心,完全可以像兄妹一樣輕松相處。
“你叫我一聲蘭哥哥,哥哥一定護你周全。一輩子”小時候的蘭玉竹這樣拍着胸脯向她保證。
現在的攝政王不容置喙地對她說:“但有所求,無需顧忌,無論你想怎麽做,本王一定助你。”
她捏着手帕吶吶不得語,蘭玉竹想讓她開心些,便對她說:“可以跟我說說,你和他是如何相愛的嗎?畢竟一個丞相府大小姐,和一個落魄窮書生,這樣的愛情可不多見。”
提到那個人,彭雪柔顯而易見開心了起來:“嗯。他剛來鷹伏都城,在街頭販賣字畫為生,談吐間可見文采斐然,他總是傻傻地寫一些酸不溜的情詩寄我,給我買父親不讓吃的糖葫蘆,帶我去河邊捕魚,他說等他考取了功名,就來提親……後來,他在我懷裏慢慢死去,手上緊緊抓着要送給我的糖葫蘆,他還是沖我笑,對我說‘不要害怕’,他會永遠守護着我。”
說到後面,她幾乎泣不成聲,思念侵蝕了她的心肝脾肺,閉眼全是情郎明媚的笑顏。
“冉郎!”
他沒等到科考,沒中狀元,還在異鄉丢了性命,埋骨城外,無名無姓。
蘭玉竹想安慰她,卻又深知語言之無力,他終于明白她為何會義無反顧地尋死了,原來世間之情愛,竟讓人盲目至此,他不得已開始想象,假如他有了像彭雪柔一樣深愛的人,是否也會不顧一切,獻出生命。
他還是無法想象,他是絕對理智的人,這種不确定又風險極大的嘗試,還是不要做了。
彭雪柔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就不清楚自己是怎麽回到了秀閣,手邊只有皺巴巴的一張紙,被淚水打濕幾乎看不清字跡:三日。
只有這兩個字,再無其他,是蘭玉竹留下的?她癡癡地望着窗外,小樓又吹過了一陣東南風,吹得屋內鈴铛聲聲響。
蘭玉竹被彭蒙塵親自送出了府,幾度詢問兩人婚事,前者但笑不語,最後忽然像想起了什麽,對他說:“替本王像老夫人問好。”
辛勤的馬車夫吃飽喝足,又趕起了馬,一路上哼着不成曲調的歌謠,半途,倏然聽聞主人家來了一句:“孟山,你知道愛是什麽感覺嗎?”
孟山猛地嗆了一下,他家不食人間煙火的王爺居然問的出這種問題?看來他要好好回答了。“依小的看,這愛嘛,就是時時在心,想她念她,想一輩子和她待在一起,雖然有時不會說出口,但別人一眼就看得出來,我愛她。”
“這樣嗎?”蘭玉竹點着扶手喃喃自語,明明足夠淺顯,為什麽他還是很難理解呢?
“王爺啊,”孟山狀似不經意地問,“您可有中意的女子了?”看起來不像啊,他家王爺平常接觸最多的女性就是府中掃地的老嬷嬷了。
“沒有。”
“那幹嘛問小的——”
“沒你的事了,駕馬,”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