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舊雨重逢(二十五)
第34章 舊雨重逢(二十五)
張澍洗漱完剛爬床上,收到母親微信,一組“袋面雪平鍋火腿雞蛋”的圖片。她穿着家居服嗷嗷地就出門了,胸衣也懶得穿,反正夜裏沒人看見。
張孝和最近在控食,晚上不吃碳水。這晚練完瑜伽回來的路上順手買了把打折的花,到家修修剪剪地裝了花瓶。忙完又看了會《深夜食堂》,看着看着覺得自己生活太有秩序了。她就坐在沙發上看着電視想啊想,為了維持內心秩序,她決意給女兒拍組照片。她要來吃,她們就一起吃;她不來吃,她就關電視睡覺。
一切順應天意。
發出去五分鐘後,她就站門後趴貓眼上看,一會兒一看一會兒一看。十分鐘後聽到電梯聲了,只見她女兒身着桑蠶絲的家居服,雙手環胸鬼鬼祟祟地出現。
她轉身就回,穩坐沙發上。
幾秒後密碼鎖響了,接着門被推開,她女兒探着腦袋問:“煮好了嗎煮好了嗎?”
她這才慢悠悠地起身,“你沒說要吃,我現在去煮。”
張澍急咧咧地交待着,“媽你要多放火腿呀,最好先煎一下。”
張孝和應聲,“那我煎兩根?”
張澍很滿意,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可以可以。”
泡面煮好了,色香味俱全,張孝和還往裏切了小半個西紅柿,唯一的缺憾就是只能用大蔥代替小蔥。泡面就裝在她們鐘愛的雪平鍋裏,鍋底墊着隔熱墊,她們母女倆就着鍋沿,筷子挑着面呲溜一口,挑着面呲溜一口。
好吃到腳趾頭都要翹起來了。
張澍遺憾點評,“小青蔥才是靈魂。”
張孝和附和,“翠翠的小蔥圈撒上一撮,多好看多有期待感啊。”
張澍很滿足,“深夜吃上一口泡面多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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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孝和也很滿足,“是啊。”
母女倆傻笑,張澍撫摸着鼓囊囊的肚皮,商量着:“媽,以後咱們一個禮拜吃一回吧?”
張孝和想想,“十天吧?”
張澍忙點頭,“好呀好呀。”
江明珠就沒這麽幸福了。淩晨家裏突然斷電了,也沒跳閘嘛的,就是斷電了。卧室裏芃芃熱得直哼哼,她過去一把抱起她到奶奶房間,然後找出把蒲扇給她們搖風。
自從回來就各種事兒,先是面包車送去維修,她只能暫借周景明的車開。燒烤店門面正找人裝修,一天忙這忙那地離不了車。同時家裏的老房子也在翻新,十年沒住人了,廚房和衛生間都要大搞。好在家裏這一切有奶奶,廚房換集成竈衛生間換馬桶的,這些瑣事她一個人能搞定。
奶奶精神好得很,一頓能吃兩碗飯,燒排骨啥的她啃得可有滋味了。很神奇的,以前她這個嚼不動那個是年輕人吃的,現在給她塊鋼鐵,她都能留下一排牙印兒。而且她閑不住,工人幹活的時候缺東少西,她樓上樓下跑着買。別看她平常摳摳索索,人工人幹活時她會買些煙啊啤酒啊,說他們心裏痛快了幹活利索。
江明珠忙燒烤店,奶奶忙家裏,這就苦了江芃芃同學。家裏吵死了,很難專心學習,去外頭玩兒吧,她一個人都不認識,跑去街口轉一圈回來了,跑去街口轉一圈回來了。而且還老被附近街坊問:诶……這是誰家小孩呀?你爸媽叫啥呀?看着咋面生啊?
有了解內情的街坊就搭話了,說她是誰誰家孩子。個別街坊就會表現的很驚訝,指指她家房子,壓着聲問:“回來了?”
這一切江芃芃都看在眼睛裏,她就看着這些奇怪的大人們圍在一塊幹嘛。她不躲,也不避,就睜着大眼睛看她們說什麽。好在這些街坊也不會當着孩子面說什麽,有熱情的朝她招個手,讓她來家裏給拿好吃的。
一聽到拿好吃的,江芃芃麻溜就跑回家了。太姥姥說了,那些拐賣小孩的就會先給各種好吃的,最後引誘到一個沒人的地,手帕上的迷藥朝鼻子上一捂,抱着昏迷的小孩就偷了。
她好無聊啊,她趴在沙發上好想給爸爸打電話啊,可媽媽和奶奶不讓她打。她只能再一次把前天的回憶拿出來咀嚼,前天爸爸帶她去了方特歡樂世界,好好玩兒啊!太好玩兒了!她細細地回味,身臨其境地回味,把那些她認為特別刺激好玩的項目刻在心上,等下回再去了她要一直玩兒,直到把它玩膩。想着想着她就出了神,靈魂仿佛飛出去了一般,她張開雙臂在天空翺翔,白白的雲,藍藍的天,她看見了歡樂世界,看見了水上樂園,看見了學校,看見了戴着紅領巾為她鼓掌喝彩的同學們——
這會江明珠去了周景明公司還他車,她自己的車修好了。正好是午飯口,免不了一塊吃頓飯,倆人就近找了家飯店,簡單點了一碗面。江明珠不愛吃肉,天天烤肉看見就膩,她先把碗裏的肉挑給他,然後埋頭吃面。趕緊吃,吃完還有事兒。
周景明吃飯慢,挑一筷頭面還要先吹一下。江明珠吃完見他還有大半碗面,要他慢慢吃,她去前臺結完賬就先回了。出來飯店她站在光禿禿的路沿打車,連個涼陰地也沒,手上夾了根煙,也不嫌熱。
周景明從落地窗裏看見她,想問去哪兒送她,見她伸胳膊攔了輛出租就上去了。他漱漱口出來,拿出手機給萬清打着電話回着公司。萬清今天帶他母親去駕考中心了,考場在二十公裏外的鎮子裏,她這會也是剛吃完飯,買了瓶冰鎮汽水坐在車裏。
萬清問他中午吃的啥?他說跟江明珠一塊吃的面,說她這兩天可能會跟她們聯系。萬清說行啊,說估計她們下午三四點才回去,今天考場人多。往常她也沒來過,也不懂多不多,但考場前烏壓壓全是人,她就感覺特別多。
周景明想說什麽,還是沒說,閑聊幾句挂了。他很難正面表達自己的情緒,從小就是這樣,暢所欲言直抒胸臆的時刻基本沒有。如他這些年跟江明珠接觸,他多次能感受到江明珠有很多話想說,有很多憤怒的情緒需要疏解,可他無能無力,他能做的就是傾聽或給她一個擁抱,更深層面的能量他給不了。
他記得兩年前有一回,江明珠喝完酒說了很多,他那天因為工作的事煩心,一面心不在焉地聽她說一面回微信,等他忙完發現江明珠沒再說了。當時沒意識到有什麽,直到小半年後才明白那時自己的行為有多不妥。
通完話沒多久,他剛到公司工位上坐穩,萬清的視頻電話就打來了。他接通問:“怎麽了?”
萬清很無聊,沒話找話,“我能不能把你媽撂下先回去?”
周景明回她,“善始善終。”
萬清說:“你忙吧。”
周景明細看她臉,“你眼尾有細紋了。”
萬清不在意道:“我馬上都三十二了。”
周景明專注地看她,看她不再年輕的容顏,看她不再顧盼神飛的雙眼。
萬清擺擺手,結束了視頻。
她找出個指甲鉗剪手上的倒刺,張澍賤兮兮地來語音了:【小媳婦,你婆婆考完了沒啊?】
萬清回她:【去一邊吧你!】
張澍回:【明天把你家冰箱裏的大鵝拿上,讓我媽給炖了。】
萬清回完她微信下車,百無聊賴地去附近城鄉結合的超市轉一圈,打着哈欠買了盒薄荷糖。拿着薄荷糖準備回車上午休,就在這時候兜裏的手機響了,她心口一緊,有預感似的拿出手機看,是一行外地號。
她快步回了車上,用力關上門,調整了呼吸後才接通。
她說:“你好?”
當江明珠聽見“你好”的那一剎那,本能就把手機拿遠了。那些她塵封的、遺棄的、不屑一顧的舊日情意洶湧着要把她淹沒。她竭力克制着,她說不出話來,直到一分鐘後她才說:“我是江明珠。”
車裏的萬清也把手機拿遠了,重新調整了呼吸,得體地笑說:“我聽出來了。”話落,江明珠就結束了通話。
她沒有打過去,她扯了張紙巾蓋臉上,然後輸入江明珠手機號搜索她微信,好友驗證:萬清。
直到周景明母親考完試,她們回去的途中萬清接到張澍電話,她喜極而泣,說下午有個外地號跟她打電話,她不接,半天對方發短信說是江明珠。張澍語無倫次:我以為是騙子,我以為是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