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舊雨重逢(二十六)

第35章 舊雨重逢(二十六)

當天晚上她們就約了飯,周景明出面組織的。

萬清把駕考完的周母送回家,順便也回了自己家洗個澡,換了身得體的衣服和化了淡妝;張澍下班也先回家換了衣服,細細打扮了番;周景明是下班直接去餐廳;江明珠是一直忙到傍晚,想回家洗個澡衛生間有工人,潦草洗把臉就出門了。

江明珠最先到餐廳,比約定時間早到了半個小時。她想抽根煙,見餐牌寫着禁止抽煙也就罷了。萬清是先繞到張澍家,接上她才一塊出門的。怕她過于震驚,路上說了江明珠有個九歲多的孩子、以及和奶奶在外地賣燒烤的事兒。等她們倆踩着點到,周景明已經和江明珠聊一會了。

十年沒見了,一番情真意切的激動自然是少不了的。張澍先心潮澎湃地啊啊啊了幾聲,然後用力地擁抱她。萬清也伸了胳膊擁抱她,反倒江明珠有幾分不自然。等那股澎湃的情緒過後,等都落座安靜後,這都才細細地打量雙方的變化。

萬清暗暗地打量了江明珠,掩飾着內心翻湧的情緒,給她添杯茶道:“我現在是無業游民,休息兩三個月了。”

江明珠順着話問:“準備什麽時候回上海?”

萬清說:“再休息一段呗。”

江明珠點點頭,也沒接話。

張澍沒能很好的掩飾情緒,很吃驚,吃驚如今江明珠的巨大變化。一頭耀眼的金色短發,臉色暗沉發黃,裸露的小臂都是一塊塊疤。她醞釀着,沉默着,看萬清和周景明風輕雲淡地同江明珠攀談。不敘舊,不提過往,只道如今的城市變化。

江明珠反倒看向她,問她,“你怎麽不說話?”

張澍同她對視着笑笑,無從說起。

萬清聞聞她肩頭,問她,“換香水了?”

張澍說:“是啊,上個月我媽送我的。”

周景明看着菜單,擡頭問:“你們喝甜湯還是鹹湯?”

萬清看向江明珠,“甜的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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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珠從包裏拿出支煙,娴熟地點上,吐口煙霧說:“都行。”

鄰桌有人說了,“有點素質行嗎?能出去抽嗎?”

江明珠慢悠悠地回頭看那一桌,萬清接過她手裏煙摁滅,問周景明,“沒包間了?”

周景明說:“我預定的時候都沒了。”

江明珠收了眼神,說:“算了。”

萬清看她鼻梁上的疤,問她,“怎麽留那麽大一塊?”

江明珠老練地說:“有人喝了酒在店裏找事,我過去幹架,摔碎的酒瓶子碴濺上來的。”

張澍問:“你胳膊上的疤呢?”

“燒烤和煮飯的時候燙的。”江明珠看看小臂,“我是疤痕體質。”

接下來就随意多了,萬清問她,“怎麽不帶孩子來?”

“咱們吃飯呢,小孩跟着礙事兒。”江明珠說。

“下回帶上啊,我可待見小孩兒了。”張澍問她,“我結婚又離婚了你知道吧?”

“周小明提過一嘴。”江明珠說。

“我不會生孩子。”張澍說。

“咋了?”江明珠看她。

張澍笑笑,“沒咋。就是下回你把孩子帶上。”

江明珠夾了筷頭涼菜吃。萬清問她,“你臉色咋那麽幹黃?”

張澍說:“對啊,我也想問。”

江明珠不在意地說:“天天對着爐子烤,時間久了就幹黃。”

之後話就不多了,專注吃菜,吃了各自就回了。

萬清先送張澍回去,倆人一路沉默,直到車到小區時張澍才說:“明珠跟換了個人似的。要不是你把她煙接過來掐滅,感覺她能上去打?”

萬清說:“那倒不會。她以前也老拿眼斜別人。”

張澍奇怪,“難道是她以前臉稚嫩,斜眼的時候沒這麽大威懾力?”

萬清輕輕地附和,“我也被驚到了。又熟悉又陌生。”

張澍恍惚,“是啊,是明珠又不是明珠。”

萬清問:“你感受到她的局促了嗎?”

“我也局促啊,剛擁抱完坐下後空氣陡然就靜止了。”張澍緩緩地說:“我那會真不能說話,怕一說淚就往下掉……”

萬清沉默,沒再說了。

/

家裏的煙灰缸不知哪去了,江明珠蹲在陽臺上枯死的花盆前一面抽煙,一面同周景明聊微信:【她們倆說我了嗎?】

周景明也才到家沖完涼,回她:【飯後我們就分開了。】

她彈彈煙灰問:【你們沒群?】

周景明說:【沒人在群裏說。】

她顯煩躁:【我那會應該換身衣服。】

周景明回:【我也沒換。】

她說:【我覺得我像個野蠻人,跟你們坐一塊格格不入……】發完就撤回了。

周景明問:【周末來我家吃飯?咱們四個。】

她回:【再說吧。】

周景明問:【我拉你去群裏?】

她把煙屁股摁花盆裏,回:【別。】

不多時張澍在群裏問:【拉明珠來吧?】

周景明回:【OK。】

萬清正在開車,也回了個:【OK。】

張澍@周景明:【你拉吧。】

周景明私聊萬清:【你拉吧。】

萬清私聊江明珠:【我把你拉到組織裏吧?】

江明珠回:【行。】

江芃芃看她媽蹲在陽臺上,一下子過去趴她背上撒嬌。江明珠腿蹲麻了,母女倆一塊摔地上。江芃芃看出了她媽眼裏的不耐煩,賭氣地坐回了客廳沙發上。奶奶在餐桌前喊,讓她趕緊把盤裏的蝦吃完。江芃芃犟嘴,“我才不吃死蝦!”

奶奶說了她一頓,犟吧,跟你媽小時候一樣挑嘴。這蝦是她領着江芃芃去逛超市,在生鮮區遇見了小春母親,倆人親熱地拉着手聊了會,臨了挑了兜半死不活的大對蝦。鮮活的四十塊一斤,半死不活的才二十塊。

/

萬清沒直接回家,路上看到家咖啡館繞了彎,獨自坐了會給周景明去了個定位。沒多久周景明來了,萬清給他點了杯美式和布丁。

倆人閑坐在室外的藤椅上喝,不說話,也沒聊江明珠。大概坐了有二十分鐘?萬清就在這心緒雜亂的片刻間想起了和周景明第一次發生關系的那天傍晚。那天她端了盆粉薔薇去找他,他蹲在夕陽下補車胎。

也說不上為什麽,這一幕在當下發生時沒覺得有什麽,可回憶的時候卻如此特別。

她忽然想到了哪本書上的一段話:【{英}莎拉·貝克韋爾《存在主義咖啡館》正如哲學家所言,生活只能倒着被理解,這完全正确。但他們忘記了另一個命題,那就是生活必須正着被經歷。如果好好思考一下這個命題,你就會意識到一個越來越明顯的事實:我們永遠都不可能真正地及時理解生活,因為在任何一個特定時刻,我們根本無法找到一個必要的參考系來理解它。】

想着心緒就慢慢平和了,她偏頭看周景明,他正低頭在工作群回微信。他意識到萬清的目光,回完信息合了手機,同她說這一段失眠得厲害,總是做亂七八糟的夢。他說到了昨晚上的夢,他夢見童年的自己做了噩夢,母親躺在一側安撫他,說給貘吧給貘吧。

萬清輕聲問:“貘是什麽?“

他說:“貘就是專門吃人噩夢的食夢貘。”

萬清笑笑,聽他繼續說。

他聊到了前一段去芃芃學校辦理入讀,學位就那麽些,你的孩子上去別人的孩子就上不去。他也說到了少年時的雄心壯志,他歷經兩次高考,他清楚一家歡喜的背後是多少家憂。當你全力以赴奔跑的時候最好不要回頭,回頭你就會看見成千上萬個摔到頭破血流的人——

他原本是一個傾聽多于表達的人,工作上都夠口燥唇幹了,日常基本沒有表達的欲望。但這幾回禁不住萬清的話多,他不自覺也變得話多。他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止了話……

萬清問他,“怎麽不說了?”

他沒多猶豫,由着自己的心意繼續往下說了。說完有些餓了,他問萬清,“你餓嗎?”

萬清說:“你要吃宵夜我陪你。”

他問:“你不吃?”

“我怕胖。”萬清随口說:“我前兩年最高 135 斤,好不容易才瘦。”

周景明沒問了,他本能回避她以前的事。

可萬清沒放過他,還是說了,說自從瘦下來她就堅持運動和控食。她還讓周景明看她胳膊上的肌肉,剛瘦下來那陣很松弛,如今練得很緊實。

周景明如她意,問她,“怎麽變胖的?”

萬清淡淡地說:“宮外孕嘛,手術後內分泌失調。”

周景明沉默,再沒多問一句。

沒多會他就先回了,他離開後萬清就近找了家便利店,點了一大份關東煮坐那靜靜地吃。吃着手機收到條微信,她沒看,一直等吃完出來便利店才認真看。

周景明:【我在你心中是否當過備胎?】

她回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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