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舊雨重逢(二十七)
第36章 舊雨重逢(二十七)
距離那晚過去了有三天。這三天萬清當作無事發生,依然在群裏該說說該笑笑。
周景明發言更少了,除非張澍@他,不然他不多說話。
他就這性格,沒啥好奇怪的。
萬清倒是手機不離身,蹲在衛生間洗衣服時,手機就擱在旁邊的馬桶蓋上。閑着沒事手指就戳去群裏看看,看都誰在聊。也沒人聊,各自忙呢。
她和周景明的私聊界面還停在周問她“是否拿他當過備胎”,她回“是”。
有些事沒辦法細細解釋,怎麽解釋?多說無益。她沒能力把當時的複雜心境還原,好讓周景明更能理解她些。至少在當時來說,她沒意識到那是拿周景明當備胎。直到他們絕交後,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她對哲學才子的一見鐘情簡單總結就是天時地利人和。她考上研究生了,揚眉吐氣了,整個狀态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且他風趣儒雅自信從容,又有那麽些高不可攀,這對彼時才二十出頭的她來說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那時她隐隐也明白周景明的心意,盡管他從未表明。她也虛榮心旺盛,特別在冬夜裏聽到電話中周景明的呼氣聲,她心裏也無端甜蜜。她會言不由衷地說,太冷了,挂了吧。他會佯裝沒聽見,繼續跟她聊。
那時她對周景明的情感格外複雜,甚至在甜蜜中夾雜着絲惱意。晚上宿舍熄燈睡覺,室友們會聊她們的男友,聊他們的蜜語甜言。個別愛出風頭的,為表現自己的特立獨行也會分享男友的吻技以及床技等等。每到這時候,幾個室友趴在各自床上豎着腦袋悄聲分享,她都會靜靜地躺在那兒努力地聽。偶爾聽到起了生理反應,她又覺得無比羞恥。
她也會做不可描述的夢,夢見和周景明擁吻,夢見和他在床上做愛。有時從睡夢中醒來,她努力回憶着夢中的情境,手不自覺地就會伸去底褲。結束後她有股說不出的悵然,不知心裏是更滿了、還是更空。
考去上海遇見了前男友,她糾結猶豫撕扯,想着該怎麽告訴周景明。她每一天都在想着明天一定告訴,可等了明天又明天,一天天地往後拖。
後來他知道了,一切也都塵埃落定了。那一晚她沿着外灘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圈又一圈,破曉時分她望着破雲而出的光,也決意放下他了。
她洗完衣服晾好,鄭重其事地坐在沙發上,拿出手機編輯微信。她想跟周景明解釋那晚為什麽會逼他,因為她想要全心全意地跟他好好過,而這件事是她身上唯一的秘密了。她想要對他誠實,想要努力争取他,想要獲得原諒……
她心跳過快,小腹也隐隐不适,最終把編輯好的內容全删了。
這些都是她的真心話,但她發不了。她沒辦法袒露真心。她不夠勇敢,她害怕受傷,當她意識到這些時坐在那兒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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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子,為什麽要本能地掩藏真心。
她的謊言不攻自破,她聲稱自己是一位勇士,勇士都以不畏受傷為榮。可是她不想受傷,不想扔下手中的劍。
她還是逼着自己發了,一面手背抹淚一面編輯:【我想要你臣服于我。因為你總是不服我,我才看不慣你,看不慣你我就要拔劍。如果你臣服我我就會快樂,會平息內心的怒火,會扔掉手中的劍。】
發出去沒多久張澍回:【??發錯了吧姐?】
萬清把手機屏上的淚擦掉,繼續編輯:【《哈姆雷特》威廉·莎士比亞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默然忍受命運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間的無涯的苦難,通過鬥争把它們掃清,這兩種行為,哪一種更高貴?】
張澍矯正她:【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無涯……是“人世”,不是人世間。】緊接引用她上一條:【這是哪位文豪的語錄?看着眼生。】
萬清長長籲出一口氣,心裏通透多了。
張澍後知後覺地問:【你們倆吵架了?】今天七夕呢,早上她在群裏@周景明,說她家有親戚是開花店的,有需要就推薦給他。
周景明沒回。
萬清回:【還是以前那事兒,我們正在過那道坎。】
張澍吃驚:【你們倆不都發生關系了,不是都過去了?】
萬清醞釀着,沒回。
張澍又回:【都八九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不是不成熟嗎?】她懶得微信了,直接打了視頻過來。
萬清拒了視頻,回她文字:【沒事兒。】
張澍問:【傷心了?】緊接回:【你在我面前不是可厲害嗎?你罵他呀,他那兩年就沒從你身上獲得過能量?】
萬清回:【是我逼他了。我跟他說了我宮外孕的事兒。】
張澍驚愕:【你宮外孕過?】
萬清回:【三四年前的事了。】
張澍語音她:【有毛病啊你,哪個男人不介意啊,有些事是經不起考驗的,考驗來考驗去最終都落腳到人性,最後膈應到自己……】
萬清回:【他必須不介意。】
張澍懂了,回她:【那也沒必要特意說呀。】
萬清回:【得說。】緊接回:【以後懷孕建檔填資料,會詳細記錄孕婦是否有流産史。】
張澍編輯編輯删删,想說周小明缺點挺多的,也有些軟弱……想到她們幾個缺點更多,最終回:【你有信心他能完全釋懷嗎?】
萬清回:【我盡力吧。】
張澍惆悵地回:【咱們幾個就周小明性情最難琢磨,很飄忽,經常弄不懂他在想什麽。尤其時隔多年再見,他眼神放空的時候甚至有股破碎感,很難形容。奇怪的是我也說不出他身上的具體優點,但哪天他要陷入性侵這種醜聞,我又能無條件相信他。】緊接回:【哪怕對方證據确鑿,周小明只要說他沒有,我就無條件相信他。】
萬清望着這條信息,想着該怎麽回,該怎麽回複才不枉他們這些年的情意。接着就看見她猥瑣的另一條:【他活兒很好嗎?】
萬清爆笑,回了她一串:【哈哈哈哈哈……】笑完斟酌着編輯:【樟樹,謝謝。】最終嫌太見外,又給删了。
她心情舒暢了,可張澍沒有。此刻她靜靜地坐在家裏同萬清聊微信。她很想告訴萬清,告訴她自己此刻的糟糕心情,但沒有,她怕打擾到她的心情。
昨天晚上她去母親家裏吃泡面,母女倆吃的一團和氣,吃完母親慈愛地望着她,溫柔地說她要結婚了。
她傻了,她以為自己耳朵壞掉了。可母親還在緩緩地說,說對方是她四十二年前的同學,他們時隔四十二年沒見,見面不足一個月就決意結婚了。
她強烈反對,她不接受,她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一般回了自己家。
到家她就收到母親的微信,滿滿兩屏幕的文字,解釋她為什麽想要結婚和一定要結婚。她不看,她反手就删了。
她輾轉難眠,惶惶不安,她終于在淩晨兩點找到正當理由了。她微信母親,她提到了胡叔叔:【胡叔叔對你那麽好,你怎麽能為了一個認識不足一個月的男人而抛棄他?】
母親遲遲沒有回複。
她知道母親沒睡,她繼續發,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發了五六條。
可母親始終一條沒回。
她開始生氣,逐漸理智潰散,又發了幾條具備攻擊性的。她一直發一直發,你不回我我就一直發!連番轟炸後母親終于回了:【我不結婚了。】
看見回複,她一口氣卡在那兒,上不去也下不來……
跟張澍聊完她看了部紀錄片,關于動物的。看完端着杯紅茶站去了陽臺上,望着院裏啄食的麻雀,回廚房抓了把小米撒下去。撒完拍拍手,準備去廚房煮午飯,先慣性地看一眼微信,“相愛相親一家人”的家族群裏十分活躍。起因是她母親轉發了一段短視頻,視頻裏周景明在做油潑面,錄制視頻者語氣滿滿,說這是她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好大兒。
評論有親戚還是熟人問:你這大兒有對象嗎?周母回複:我兒說沒有。
這視頻之所以被轉群裏,是有幾秒周景明的正面鏡頭。母親在群裏說:這孩子是我看着長大的,性格好面相好又有出息。尤其那一雙眼,從小就黑亮黑亮的,跟頭小麋鹿似的。咱們家要是有适齡的孩子我能幫着撮合撮合。
意思簡單明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群裏大姨二姨小舅媽都在輪番問,按說這條件怎麽能三十一了還沒對象?是不是有啥不為人知的隐疾?不然怎麽會被挑剩下……一頓評頭論足,指手畫腳。
萬清火冒三丈,沒看完就私聊母親:【你也太不尊重人了!虧你以前還當過幼師。】
發完繼續回群裏看,那些有的沒的都沒讓她不适,反倒父親的話讓她更生氣。父親說這孩子別的都好,就是自大自負了些,原本有能力去北京念大學,結果被他自己給斷送了。兩次高考,一次不如一次。心理素質薄弱,還不如清呢。清當年那麽大事都扛過來了,最後還是憑毅力考去了上海……
父親說完群裏話風全變了,一致開始誇萬清,說這才是大本事,從小就覺得萬清命不凡。大姨就問了,說清在上海怪好吧?父親說好着呢,年前都在看房了,準備在上海落戶買房了,接着科普能在上海落戶有多麽不容易……
二姨夫問了,說清談對象了沒,上個都分開兩年了吧?父親說不着急,有能耐的人都是挑別人,沒能耐才被別人挑。我們家民主得很,閨女自己過好才最重要,如果結婚是給人刷鍋洗碗當保姆這婚姻不要也罷。他着重強調,他從不擔心閨女的婚事。
二姨夫不開心了,又開始刺他了,诶可惜了,白瞎,閨女嘛,她嫁不嫁人都行,反正嫁人了也是給別人家添丁。我家那些小子要敢不結婚,我把腿給他們擰斷。
父親估計被噎住了,沒吭聲。母親上場了,回複二姨夫,以後你就享福了,二勇多懂事啊,年前去上海找清辦事還拎了箱頂級燕窩,你說花那錢幹啥,疫情日子都難過……
萬清看着這些刀光劍影的內容,反反複複看,看完一遍又一遍,從起初的氣憤到平靜。
之後她拿上車鑰匙,去了鄉下舅舅家。